“上都貴夫人這次雖是省親,最緊要還是送過世的老太爺來的。”墨紫真不懂賣這關(guān)子為哪樁,不過三娘讓她說,她就從善如流,“如今離老太爺下葬已過了兩月,但衛(wèi)氏仍食素齋,想來是孝順慈心的人。姑娘若穿的花團錦簇,說不準(zhǔn)讓她不喜。所以,還是素色些好,再說也挺大方的樣式?!?p> “姑娘不早說,平白無故讓奴婢們磨破嘴皮子?!卑缀舌洁阶?。
裘三娘笑出聲來,哈哈得說逗著丫頭們好玩。
墨紫看在眼里,正是似火的開朗性子,讓這位大小姐愛恨分明,從商交友的手腕一流。不過,論起宅斗嘛,差點火候。
“墨紫,去得可有些久了,我差點讓小衣找你呢!”一轉(zhuǎn)眼,俏皮盡收,問起正事來。
墨紫將田大的話回了一遍。
“慈念庵?”裘三娘經(jīng)墨紫一提,卻沒放太多心思,“想來那夫人愛吃齋念佛,和姑子有來往罷了。不過知道了也有好處。白荷,你去把我從蘇揚買的心經(jīng)版畫找出來,當(dāng)孝敬長輩之禮。”
白荷卻沒動,“我的好姑娘,頭回見面,只有長輩給晚輩見面禮,哪有晚輩給長輩禮的?”
裘三娘想著就笑,“瞧我,還當(dāng)自己在外頭呢?!?p> “今天不能送,以后總有機會送的。”墨紫覺得那是份合適的禮,既不奢侈,又能正中心意。
“這倒是?!濒萌镎酒鹕?,“走吧,別等了,沒人來通知咱們的?!?p> “姑娘,我還有一事要稟。”墨紫把雁樓里發(fā)生的事說個大概。
裘三娘聽了之后蹙起眉,“一群無聊的爺們,平白無故拿你和歌女比什么?好在你是贏了。等我回來,你得把那故事再說上一遍。”
墨紫說是,同白荷,綠菊,小衣跟著裘三娘到了外廊。
陽光西斜,天邊的云燒起來。
“有白荷她們?nèi)齻€伺候就夠了,你不用跟去。”裘三娘照例留下墨紫。
“墨紫,我留了點心在小廚房,你要是不想做飯,就先吃點心墊墊。等我回來,咱們再一塊兒吃。”白荷最善良。
說是盛宴,可沒有丫頭們吃的份。一般也就先吃干點心,等散了宴,才能到大廚房領(lǐng)飯。而三娘允許她們在小廚房里做東西吃,是很不錯的主子。
“哪用得著那么可憐?”裘三娘美目一轉(zhuǎn),“等開了宴,你們輪流回來吃飯就是?!?p> “我的好姑娘,那您得先讓白荷姐姐回。這么一來,我們都可以吃現(xiàn)成的。”綠菊央著裘三娘。
“墨紫,你既然守家里,你來做飯好了?!濒萌锕室獾?。
“她呀,光說不練?!卑缀墒持敢稽c墨紫的頭,“能吃不會做?!?p> “這叫有福氣?!蹦陷p抿著唇,“趕緊吧,別讓人搶了姑娘頭里。”
嬉笑一片,三人擁著裘三娘,走出院子。
墨紫關(guān)門上拴,到廚房拿了一盤點心,又進到西廂角房里。
這屋本來堆放用不上的雜物,如今讓墨紫跟裘三娘討來當(dāng)木工房。一張大板桌分為兩邊。一邊是紙,一邊是木料。角落四處放了各種工具,常見的鋸子,刨子,銼刀等等。不過她最愛用的,是一把手掌長的刀片。小花那只蝴蝶仿真的翅膀,就由這把刀片削出,和紙一樣薄。
剛從鐵匠鋪買回來時,她還以為不小心拾到了神兵利器??山?jīng)由小衣鑒定,那充其量就是一把比較鋒利的小刀子而已。但要她認(rèn)定左手有神工鬼斧的本事,卻又不那么自信。
一手撐著下顎,一手拿起塊糕餅,墨紫歪著頭,看她這些日子畫下來的圖紙,除了底下的一張,其他盡是飾物和玩具。
她是工程師,不是機械師。她知道怎么隔艙,怎么算吃水度,怎么減少水阻力,特別是戰(zhàn)艦的各部設(shè)計,可以說信手拈來。但在這個時代,沒有引擎,沒有電,沒有燃料,沒有鋼,所有的硬件設(shè)備都還不存在。
她在這半年里,唯一的改良,大概就是石墨筆。并且不能叫發(fā)明,只能叫改良而已。因為早在西漢年間,就有類似于鉛筆的存在了。她只是將石墨粉,石灰粉這些混在一起,凝固成細條之后,嵌進事先做好的半圓木管中,再將兩根半圓木管合實,就成了鉛筆狀。雖然沿用古人的智慧,她改進之后的筆細巧耐用,外形漂亮得多。
墨紫,屬于自己不用,就不會去動腦筋的人。因為,比起軟軟的毛筆頭來,石墨筆畫圖更方便,這才想到鉛筆。
五六塊糕餅下肚,她把最底下那張圖抽上來,反反復(fù)復(fù)看了又看,改了又改。全然不覺時間過得飛快,已到了月掛中天。
她正喃喃自語說著抽空要重新做,突然聽到院門被拍得亂響。
忙不迭一腳跨出屋外,卻發(fā)現(xiàn)院子里月光冷敷一片青石地,幽幽泛寒。
糟糕,忘了點燈。
若是裘三娘散宴回來,可有得說上一通。別瞧裘三娘好起來對丫頭們跟姐妹似的,犯了她的忌諱,還是千金大小姐一個,脾氣特別大。就譬如,她午睡醒來要喝熱茶,夜間喜歡院子里亮堂堂。
這點,墨紫很看得清。
“墨紫,開門,快開門?!笔前缀伞?p> 墨紫猶豫是否該把燈點起來,停在院中,問道,“前頭散了么?”
“沒呢?!卑缀傻穆曇衾镉幸环N清晰的緊張感。
墨紫聽出裘三娘還沒回來,就不擔(dān)心燈了,上前拔拴。一開門,見白荷手持著明黃的琉璃盞。似乎急跑過,燈盞亂晃,白荷呼吸急起急伏。
還以為白荷趕回來做飯,墨紫笑道,“我把點心都吃了,飽著呢。你不用真回來做飯?!?p> “墨……”白荷一手叉上腰,低頭調(diào)整仍急的呼吸,然后猛地抬起頭,眼眶撐得老大,“墨紫,糟糕了。”
墨紫心里咯噔一下,笑容隱了,神色卻未變,“怎么,難道咱姑娘這就讓太太許了人了?”
“不是姑娘有事,是你有事。”白荷這回改拍心口,“太太傳你過去呢?!?p> 太太傳她?墨紫立刻想到艾柳那張刻薄的臉。
“為何傳我?”墨紫并不猶豫,跨出門檻,雙手合上門。
“宴席早撤了,太太叫了伶官兒唱戲,又說小丫頭們太多,就把我們這些身邊伺候的,都趕到樓下去,只留了太太夫人的大丫環(huán)。約摸一個時辰,突然艾杏就下來叫我上去。太太吩咐,讓我把你叫去,也沒說什么事。我偷瞧咱姑娘的臉色,不太好看。太太雖是笑容滿面,我這心里卻七上八下的。好好的,叫你做什么?”張氏和裘三娘之斗,已經(jīng)到了連白荷這么善良的人都草木皆兵的地步。
“那走吧?!彪m然傳的是她,墨紫已冷靜,“說不定太太瞧我把姑娘伺候得好,要賞我呢?!?p> 白荷瞪她,遂無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