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風呼嘯,雷電交加,暴雨如瀑……
天空,七星一線……
椒房殿在月色映下,唯有黑白二色……
“從君致獨樂,延年壽千秋……”
美人輕啟朱唇,面如死灰,緩緩接過女官奉上的酒杯……
一飲而盡……
“皇后娘娘,這都是陛下的意思,紫衣不過是奉命行事,還請皇后娘娘諒解……”
“畢竟,在陛下的眼里,皇后娘娘這個妖星,實在是大魏的隱患……”
……
陛下……
一個得到新歡拋棄發(fā)妻的陛下……
一個偽裝至深欺瞞自己十年的陛下……
一個從始至終,從未愛過自己的陛下……
甄宓想到此,很想冷哼一聲,亦或者苦笑一下,可如今她已沒了任何力氣……
世人口中甄宓是當之無愧的賢后,千古無二。當今皇帝從一個不被人看好的侯國公子最終篡奪大明江山,以成帝業(yè),全仰賴皇后之德,而她到現(xiàn)在才發(fā)現(xiàn),自己的渺小與卑賤……
自己哪里是千古一后,自己從接近慕容燁的那一刻,想必就已經(jīng)成了他棋局中的棋子……
任憑窗外雷雨聲呼嘯,甄宓看著狼藉滿地的椒房殿,頹廢地癱坐在床榻上。
而床上,是她為他精心準備的生辰禮物,是她遍訪世間為他尋得能治療頑疾的良藥……
而她得到的回禮,卻是廢后賜死的詔書……
破壞,咒罵,殺戮……
甄宓雙眸猩紅,眉間彼岸花印熒熒閃光,若在這之前,依著她的性子,若不是將整個徐無皇城鬧他個底朝天,甄宓定不能善罷甘休。
縱使甄宓依舊想提著白玉棒,一路殺到那慕容皇帝面前,向這個自己最愛的人討要個說法……
可是,這些都已經(jīng)沒有了任何意義……
毒酒下肚,藥力發(fā)作,甄宓睥睨天下那無窮無盡的靈力逐漸喪失……
酒杯重重落在地上……
……
兩個時辰前,大魏紫薇殿
一襲紫衣踏上了凌云階,抬頭是漆黑陰翳的天幕,低頭是同天幕般烏曜的甲胄,千千萬萬的鐵血軍將包圍了京城,天地一色。
狂風凌虐著紫衣的絕色容顏,刺骨的風刃戲弄般的在她的臉龐畫了一筆,隨即又取走那朱紅的顏料,歡笑著伴在紫衣身側(cè)唱著歌。
“嗚嗚嗚嗚……”
紫衣溫柔一笑,正了正頭頂?shù)墓亵?,這位寒風瑟瑟里優(yōu)雅綻放的花朵自然料到現(xiàn)在發(fā)生了什么。
徐無城發(fā)生了政變
……
紫衣到了殿前,壓抑的環(huán)境讓紫衣的心煩亂非常,但依舊不改臉上掛著的淺笑,優(yōu)雅的跪了下去。
“芯竹聽詔,請陛下吩咐”
殿內(nèi)傳來了大魏之主的聲音,和往常那樣,自負驕傲。不知為何,芯竹總覺得有一絲違和……
“皇后禍國殃民擾亂朝綱,朕今日廢甄氏皇后位,賜死?!?p> 芯竹一愣,望向緊鎖的殿門,那股違和的感覺越來越強烈。
“芯竹要面見陛下,請陛下打開殿門!”
“放肆,你要抗旨嗎?”
這句話剛落,芯竹似乎捕捉到了什么,杏眼瞬間閃了一瞬,眉心輕皺便向前闖去。
“宮令大人,未經(jīng)陛下允許……”
芯竹抬手一掌將毒素打進守將胸膛,回手便直接掏出了另一個守將的心臟,奪了長戟斬斷宮門…然后……
然后,一柄利劍懸在芯竹的頸側(cè),芯竹倒吸了口冷氣。眼前的魏帝慕容燁披頭散發(fā),身上的艷紅龍袍刺痛著人的視覺,芯竹不敢看他的臉,撲通跪了下去。
“芯竹知罪了,芯竹領(lǐng)旨?!?p> 話音剛落,軍士便將芯竹逼出大殿,重重關(guān)上了門。不知為何,芯竹方才聞到了女人的香味。
芯竹茫然的望向凌云階下陌生的徐無城,映入眼簾的是一層又一層涌入的士兵,芯竹總覺得哪里不對,但又不清楚哪里不對……
“請宮令大人將此酒賜予皇后!”
大將軍將毒酒送了過來,芯竹聞了聞苦笑了一下……
“皇后娘娘受神界詔令為七星之首,大將軍想僅僅用簡簡單單一杯酒毒殺皇后,豈非癡心妄想……”
“宮令大人不愧是毒宗首徒,單單用一杯酒自然是解決不了這個天下隱患??墒牵菹乱餐瑯又馈瓕m令大人自有誅神弒后之法……”
“否則,陛下安會養(yǎng)你這個罪臣之女到今天……”
芯竹愣住了,她自然知道大將軍說的是什么……
三界至毒,百花殘。
“宮令大人,請吧!來人,伴宮令左右,護其周全!”
芯竹恨恨看向紫薇殿,仰天大笑了幾聲,掃了眾人一眼,想說什么又閉上了口。華麗的轉(zhuǎn)了身,伸手將頭上的官簪拔了下來,凌亂的長發(fā)隨著凜冽寒風飛舞。
“芯竹,奉我主之命,誅殺妖后!”
……
……
“蒲生我池中,其葉何離離。
傍能行仁義,莫若妾自知。
眾口朔黃金,使君生別離。
念君去我時,獨愁??啾?。”
……
哀莫大于心死……
甄宓在人生的盡頭,眼前走馬燈般浮現(xiàn)了許多回憶……
想起了慕容稱帝的那一天……
想起了至親妹妹身死魂滅……
想起了自己的睿兒綾兒出生……
想起了自己兒時在雪域的那段時光……
想起了死去多年的母后,娘親,父皇……
想起了那個疼愛自己太子哥哥……
一聲驚雷響徹天地,隨即一道強光映亮了整間殿宇,一身雍容鳳袍的濃妝女子端坐在床榻上,嘴角淌著毒血……
“慕容……若有下輩子,你我二人再無相見……”
……
一道月光從窗口斜射進椒房,將芯竹的半邊臉映的慘白……
一道晶瑩的淚痕滑落,芯竹端莊地跪下身,撿起被甄宓丟落的酒杯,嘴角抽了抽,想要說些什么……
此時椒房殿前傳來喧嘩的聲音,慕容燁披頭散發(fā)一身紅衣闖進殿門,身后跟著他前幾日納進后宮的妃子……
慕容燁現(xiàn)在哪里有一點帝王之相,全然和地獄里出來的惡鬼如出一轍,貪婪,無情,嗜血……
“甄氏,已經(jīng)死了嗎……”
這狗皇帝,如今連喚出她的名字都不肯了……
“芯竹奉陛下令,皇后娘娘已死去多時了……”
話音剛落,慕容燁不由分說抬手狠狠掐住芯竹的脖子,滿是血色的雙眸目光凌厲,冷冷地說道。
“朕說過,她的位子已經(jīng)廢了,天下再無皇后,留下的僅僅是一個死了的尸體,你口中仍聲聲道著皇后,莫非對朕暗含不滿……”
芯竹痛苦地掙扎著,拼命從緊鎖的咽喉擠出幾個字。
“陛下……知道……紫衣忠……心耿耿,一向與……皇后不合……”
慕容燁推開芯竹,緩緩上前,盯著端坐在床上眼不瞑目的皇后,突然,嚎啕大哭起來。
沒人知道當今大魏皇帝如今心里到底在琢磨些什么……
慕容燁抱著甄宓尚有余溫的尸身嚎啕大哭,莫不是知道圣旨是他親手擬寫,皇后是他一手謀殺,常人可能還會稱贊這狗皇帝一往情深……
若甄宓還活著,見到這個場面恐怕會惡心的胃中絞痛,當場吐出來吧……
慕容燁大哭許久后突然病態(tài)地狂笑起來,將臉貼在冰冷地甄宓額頭,任由淚水滾落……
然后,吻向了甄宓的唇……
……
慕容燁雙眸深邃陰暗,抬起頭冷冷地看向甄宓被自己潤色的唇,將甄宓尸身拋在了地上……
“傳旨,讓甄氏口含米糠,以發(fā)覆面,葬于城郊……”
“朕要讓她,從三界消失……”
伴隨著明月被烏云吞沒,椒房殿陷入一片昏暗之中,天空中已成一線的七星忽明忽暗……
隨著再一道響徹天地的驚雷,北斗主星天樞隕落長空,短暫地明亮后,天地再次陷入黑暗……
……
……
雪域,三十年前……
子夜,夜色如黑幕般死死壓在這同樣黑暗的世界上,明月早已被烏云吞沒,千千萬萬里的陰翳中,再無半點光亮……
這玄色的天正同甄逸的心一樣,沉痛昏暗。他不明白,他不理解,他不承認,他不相信,他不......他只是不想而已,此時的甄逸終于明白,什么是不舍的滋味。
不舍,無非是心里空空的,仿佛被偷走了罷了。
一聲清脆的落子聲打破了這一寧靜,“炮二平四,殿下該您落子了”。白衣的策士抬頭看向面前的龍袍,輕聲喚道。
甄逸回過神來,“卒五平六”抬手落了子。
“兵四進一,殿下還在煩悶?zāi)羌聠幔俊卑滓虏呤吭囂叫缘膯柕?,手里的棋卻毫不留情對黑子步步緊逼。
“將六退一,孤當年端詳宮都未曾憂悶絲毫,今日又豈會為此事分心?”甄逸狡辯道,又迅速落了一子。
白衣策士苦笑一下,心想這位君主嘴上不依不饒,這棋局卻已下的明明白白。抬手,落子。
“車三進八,殿下可是真心話?”
“將六退一,看來孤瞞不了你,卿如你覺得今日朝堂之上,孤做的對嗎?”甄逸輕輕一笑,把將退了回來。
“孤自繼掌王位以來,所思所想,所作所為,所見所言無不是為了我雪域萬千疆土和億萬子民。三年,孤這三年內(nèi),改革吏治,整頓軍政,將我國力推足以與大明比肩!孤錯了嗎,孤的王后,孤的子女也錯了嗎?”
今日朝堂上,術(shù)士傳言“天地不仁,罡辰移位,七星撼動,天樞主星已有隕落之勢,雪域后宮將降下一妖星!從此天下爭戰(zhàn)不休,生靈涂炭……”群臣借此又勸說甄逸,不宜過早立儲,后宮女主不得干政等等。甄逸拗不過,棄了朝堂獨身來到了清和觀中與這白衣下棋解憂。
“天不生殿下,雪域萬古如長夜,殿下乃萬世雄主,殿下當然沒有錯。群臣們之所以讓殿下三思立儲之事,無非是王后來自于大明鄉(xiāng)吏小族。他們自以為不堪長居我天朝國母之位罷了。殿下只需廢了王后另立佳人,天下自當歸心。車二進一!”
白衣策士仔細分析著,目光落在甄逸那暗紅色龍袍上,不由得感覺出沉重的壓抑和威嚴。
“在孤還是明質(zhì)子的時候,王后就已經(jīng)陪著孤了,孤與王后同行十幾年了,現(xiàn)在他們逼孤廢后?三年前孤繼位時她是王后,三十年后她還是孤的王后!孤今日殺了那幾個諫臣,明日再有亂言,孤還要殺!王后是孤的王后,這雪域是孤的雪域……”
甄逸控訴著內(nèi)心的煩亂,目光犀利的橫掃著整個棋盤,抬手重重的落下一子。
“前卒平五,將軍!”
白衣策士大吃一驚,迅速落了子?!败嚩轿?,殿下此法是否太過冒險?”
“卒四平五,孤就是要守護孤要守護的一切?!?p> “帥五進一”“卒六進一”
“帥五進一”“車五平三”
“兵六平七”“車三平一”
“車三退二,殿下當今雪域正處關(guān)鍵時期,我們雪域不能亂,殿下難道忍心看到我們雪域君臣不睦主仆猜忌嗎”白衣策士冷汗?jié)u上額頭,手里的棋子仍在爭那一時的優(yōu)劣。
甄逸眉頭輕皺亦不相讓,抬手便落了子:“車一進七,孤的雪域不會亂?!?p> “車三平四”“將六平五”
“車四退五”“卒二平三”
“車四平六”“卒三進一”
……
“車六平四”“車九退二”
“車四退七”“車九退一”
“車四進七”“車九平五”
白衣策士面如死灰,自己步步緊逼之下,反被對方套了棋招,一步一步喪失了優(yōu)勢,無奈的落了最后一子。“帥五平四,殿下你已經(jīng)決定好了嗎?”
甄逸輕揮紅袖,仰頭正對那初升的驕陽,晨曦驅(qū)散了籠罩天幕的陰霾那溫和的陽光撒在那象征著權(quán)力與威嚴的男人身上。甄逸得意一笑,傲然地落了子。
“象五進七,卿如你輸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