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你妹妹!”
少女幾乎是氣急敗壞地大喊,跺著腳瞪著面前的男人。
康回十分隨意地點頭,繼續(xù)同一旁的好友比劃著手中簡陋輿圖:“如果從這里引水入都,不止沿路食物灌溉不愁,若有來犯,可據(jù)以守城?!?p> 重黎倒是伸手摸了摸少女的腦袋,“離朱,你怎么又來煩哥哥們?”
離朱一下子打掉他的手,“你嫌我煩?康回!康回——共工大人!你也嫌我煩嗎?!”
康回?zé)o奈地揉揉眉心,安撫精力過剩的少女,“沒有,哥哥怎么會嫌你煩呢?去找相柳,或者浮游,找他們陪你玩啊?!?p> 離朱忿恨一跺腳,“康回!我不是小孩子啦!我要嫁給你!”
康回不知道聽了這話多少次,也不像一開始那么驚悚了,有氣無力地胡亂應(yīng)著,眼睛還落在輿圖上,手上拿著碳條比比劃劃。
重黎哈哈大笑,“你哥馬上要娶高陽氏的姑娘了,怎么可能娶你!”
離朱瞪他一眼,頭也不回地跑掉了。
“......顓頊帝還制定出各種禮儀制度來維護(hù)社會道德,規(guī)定婦女在路上遇見男人必須先回避,不然要拉到十字大街上示眾,還規(guī)定兄妹不準(zhǔn)通婚,并讓百姓按時祭祀祖先和天地鬼神。顓頊帝的為人道德、智慧,使四方慕德而服,鳥獸盡皆感化。
”
程悅面色蒼白,腳步不停地爬樓梯,越靠近那座病房,越多的回憶鮮明起來。
南祝緊緊跟在她身邊,看出來她狀態(tài)不對,卻不敢貿(mào)然行事,只能時刻照應(yīng)著,試探地問了句:“嗯......后來呢?”
程悅忽然停下腳步,看向他,勉強(qiáng)地笑了一下。
“......后來,哥哥躲了我很久,我實在忍無可忍,跑到路上去堵他,卻被顓頊派來的人抓住說我穢亂部落,要拉到十字街示眾,我......不堪受辱,當(dāng)眾自盡?!?p> 她似乎現(xiàn)在還能回想起來,撞上那塊巨石時她清清楚楚看到,那石頭是哥哥帶著族人刻下記事文字的載具,卻被她的血染紅。
劇烈的疼痛攪碎了大腦,她唯一后悔的是污染了共工留下的文字。
“哥哥他,哥哥他熱血上涌,想去都城找顓頊討要說法,卻被直接按上謀反的罪名,由火正來覆滅整個共工氏部落......”
......
“離朱死的時候顓頊已經(jīng)退位了,下命令的是帝嚳,你忘了?”
許清耘勾唇,露出一個惡意的笑。
那人駐足在姜康面前,默默看著他。
姜康的眼睛中盡是迷茫,“哥哥,你在說什么呀?”
許清耘走過去,伸手輕輕拂過他手腕上的珠鏈,“有人想為他當(dāng)年的行為向當(dāng)事人道歉,我只是提醒他不要忘記?!?p> 他伸手,用力把珠鏈拽了下來,姜康吃痛,捂住手腕,淚水一下子溢滿眼眶,“好痛,哥哥,你要這個鏈子康康可以給你的,為什么要直接搶?”
許清耘沉默了。
眼前這個稚童,和幾千年前那個極善水利,胸中溝壑的青年,完全沒有任何相似之處。
那人終于開口,很簡單,“對不起?!?p> 他聲音低啞,粗糙得像是砂紙上磨過,姜康好奇地看向他。
......
重黎為帝嚳高辛居火正,甚有功,能光融天下,帝嚳命曰祝融,共工氏作亂,帝嚳使重黎誅之。
“我死之后的事我都不知道了,但是史記中還有這么一句話。”程悅苦笑。
“重黎?他不是——”
南祝立刻察覺到一個細(xì)節(jié)。
“對?!背虗傸c頭,看著就在不遠(yuǎn)處的病房,平復(fù)了一下呼吸。
“他是我哥最好的朋友?!?p> ......
他忽然蹲下身,捧住小孩圓潤的小臉,目光直視著他,聲音喑啞,“為什么?為什么要走?!”
許清耘皺眉,不得不上前拉他回來,“祝融你冷靜一點,他只是個孩子,他不是康回?!?p> 他充耳不聞,雙手更用力地攥住姜康的領(lǐng)子,眼眸充血,漸漸狀若癲狂,“為什么?你們?yōu)槭裁匆粑乙粋€?到底為什么?憑什么?憑什么??。 ?p> 小孩被他嚇得哇哇大哭起來,許清耘煩躁起來,伸手去解他抓住小孩的手,“祝融,夠了!你忘了你是來干什么的嗎!”
他猛地扭頭,惡狠狠地盯住許清耘:“滾開!我沒忘!我就是要來問問他,問問他們,到底憑什么,憑什么一走了之,憑什么只留我一個人?。 ?p> 許清耘終于察覺到不對,“誰留你一個人了?當(dāng)年不是帝嚳讓你誅滅共工氏——”
病房門忽然被撞開,程悅氣喘吁吁地扶住門框:“許老師,他不是祝融!”
許清耘皺起眉,手中若有似無地浮起青色霧氣,看了看程悅,又看了看神經(jīng)質(zhì)的同伴,緩緩地問:“......你不是祝融?”
姜康已經(jīng)被緊致的領(lǐng)口束縛到面孔充血,程悅和南祝再顧不得其他,蔽世傘猛地拋出,程悅浮影瞬間將符文拍到那人身上,從地面探出手臂,抓住小孩一起浮影,二維化的瞬間符咒大亮,刺目的光亮退去時,程悅已經(jīng)抱著姜康平穩(wěn)出現(xiàn)在南祝身后,而被眾人忌憚的男子卻只是站立在原地不動。
許清耘并沒有出手幫任何一方,只是問程悅,“離朱,你為何說他不是祝融?”
程悅將孩子小心翼翼護(hù)在身后,手指揉了揉他手腕上被搶奪手鏈留下的傷痕,這才回答道:“史記記載過,重黎為帝嚳高辛居火正,甚有功,能光融天下,帝嚳命曰祝融,共工氏作亂,帝嚳使重黎誅之而不盡,帝乃以庚寅日誅重黎,而以其弟吳回復(fù)居火正,為祝融?!?p> “所以,他是祝融,卻不是我們認(rèn)識的那個重黎。”
“他是吳回?!?p> 許清耘揉了揉眉心,他走過太多世界,這樣不知真假的記載也見了不知多少,細(xì)究起來還有他和浮游的cp文,聽程悅這么說有些疲憊。
“......后人所言,怎能為真,何況這位作者與我們相距甚遠(yuǎn),不過是憑空想象——”
程悅一時語塞,她所知道的,能作為證據(jù)的,只有這一個了。
然而離朱的記憶想起越多,她越清楚,自己說的是真的。
正在兩邊陷入詭異的沉默時,那人卻動了。
他不再看之前自己還聲嘶力竭地質(zhì)問的孩子一眼,而是隨意探手,取走了許清耘手中那串手鏈。
他摩挲著手鏈,不知材質(zhì)的珠石上帶著穿越時空而來的,熟悉的氣息。
他不顧眾人對他身份的糾結(jié),慢慢踱步,重新踏入那混沌空間之中。
重黎不肯對共工氏趕盡殺絕,帝嚳直接下令誅殺重黎。
——上位者對于帝江氏的忌憚仿佛刻入骨子里。
重黎與康回到底還有情誼在,可他呢?
帝嚳殺了他親生哥哥,還讓他繼續(xù)辦事,可笑的是,他真的乖乖地去清剿了共工氏的“余孽”——一群老弱婦孺。
他在混亂的空間中仰頭大笑,手中那串神物被猛地擲了出去,那熟悉的最后一縷氣息,徹底消失在無時無刻不在暴動的空間風(fēng)暴中。
像他這樣的時空旅人還有很多,他見過很多,有比他還有年長的,有最近幾年才進(jìn)來的。
他們的執(zhí)念帶他們叛逃輪回,流浪在紊亂的時空中,想要進(jìn)入正常的世界,總會帶來一些影響。
他最后回頭望了一眼,許清耘并沒有跟著回來,當(dāng)年那個不懂事的小姑娘,似乎也變得成熟穩(wěn)重起來。
他看著幾人叫來醫(yī)生給小孩查看,看著幾人分道揚(yáng)鑣——混亂空間里時間軸也模糊了,他甚至看到小情侶檢查了好多次身體,最終確定自己奇怪的能力忽然消失了。
他看到與小姑娘相關(guān)的異世入口全部關(guān)閉,想必以后她不必再擔(dān)憂什么時候醒來穿越到奇怪的地方去了。
他看到其他執(zhí)念承載的人帶著怪異的能力出現(xiàn),看到他們被迫進(jìn)入異世界,一頭霧水地四處摸索。
歷史在前進(jìn),時間在繼續(xù),每一天都有事情發(fā)生,每一天都有執(zhí)念難消的人進(jìn)來,每一天都有了無牽掛的人消散。
就像這樣。
他張開雙臂,閉上眼睛,背對著混亂的空間風(fēng)暴,墜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