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去市里看爸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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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真真，真真……”楊否的耳畔傳來輕柔的呼喊聲，他緩緩睜開眼睛。

　　“真真，起來把衣服穿上。”一個年輕姑娘的身影被身后昏黃的燈光映襯著，楊否瞥了一眼墻壁上的海報，他認(rèn)得那張海報，曾經(jīng)在與媽媽一同生活的小屋里見過。楊否恍然意識到自己回到了五歲，而眼前這位年輕姑娘正是他的媽媽。

　　“媽媽?！本眠`的一聲呼喚。

　　媽媽微笑著為他披上那件他常穿的掉了皮的人造革棕色毛領(lǐng)夾克，“天氣冷，穿厚些?！彼f道。

　　楊否揉了揉困倦的雙眼，慵懶地打了個哈欠。

　　“今天我們要去看你爸爸，你忘了嗎？”媽媽說道。

　　“嗯。”楊否半夢半醒地應(yīng)道。

　　“見你爸爸你不高興嗎？”媽媽問道。

　　“高興?！睏罘衩悦院鼗卮稹?p>　　“那你怎么一點高興的模樣都沒有呢。”媽媽繼續(xù)問。

　　楊否瞇縫著眼睛，一邊漸入夢鄉(xiāng)一邊說道：“高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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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未知的顛簸令楊否再度醒來，他的臉被頭上的兜帽遮掩著，無法看到外面的景象。他聽到鞋子摩擦地面的聲響，他猜測媽媽應(yīng)該正在行走。周遭的空氣不像方才在屋子里那般溫暖，即便他身上裹著厚衣服，依然能夠有所察覺。

　　“媽媽?！彼氪_認(rèn)是否真的是媽媽。

　　“唔？”媽媽應(yīng)了一聲。

　　她的聲音就在耳旁，還喘著粗氣。

　　不多時，楊否又一次陷入了睡夢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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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嗶……嗶嗶……”

　　楊否被嘈雜的汽車?yán)嚷暢承眩犻_眼睛，蒙在眼前的兜帽此時已被媽媽撥開，天已放亮，他在目力所及的范圍內(nèi)大致掃視了一番，眼前有一條寬闊的馬路，馬路上擠滿了小汽車，中間還夾雜著來來往往的行人。

　　媽媽抱著他站在路邊。

　　“媽媽，我們?nèi)ツ膬?？”楊否向媽媽問道?p>　　“去看你爸爸呀?！眿寢尰卮?。

　　她的目光一直望著馬路對面，楊否順著她的視線看過去，知曉自己到了何處：莊嚴(yán)的國徽，牡丹紅的粉刷墻，以及黑色的大鐵門，這里是煙嘴監(jiān)獄接見處。

　　“睡醒了嗎？”媽媽問道。

　　“睡醒了?！睏罘窕卮稹?p>　　“那我放你下來你自己走？”媽媽接著說道。

　　“嗯?！睏罘窕卮?。

　　4

　　警察叔叔檢查完紅本子后，媽媽帶著楊否來到了接見大廳，接見大廳里人頭攢動，幾乎每個位子都有人落座。

　　“這可如何是好？沒位置啊。”媽媽的聲音顯得有些焦躁。

　　楊否倒是覺得無關(guān)緊要，自從他記事起，他的生命中就沒有爸爸這個人的存在，對于爸爸的認(rèn)知僅僅是：他是與媽媽一起生育他的人，他是爺爺和奶奶的兒子，他稱呼爺爺為爸爸，稱呼奶奶為媽媽。即便媽媽時常跟他提及，他也覺得這個人不會比媽媽、爺爺、奶奶，甚至姑姑們更為親近。

　　“噢，有了有了，”媽媽欣喜地朝著一個剛剛空出的位子跑去，“真的太感謝了！”

　　“來，過來，”她坐到座位上向楊否招手，“真的太感謝了！”而后一邊翻著提包，一邊自顧自說道，“幸好，不然今天就白跑一趟了?！?p>　　媽媽從提包里翻出一張疊起來的紙后站起身來，“坐這上面看著，”她指著剛剛騰出的位子對楊否說，“你爸爸出來了喊我?！苯又驮谂赃吢耦^鉆研起那張紙來。

　　楊否依照媽媽的指示，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前方的玻璃墻，確切地說，是玻璃墻后面的走道。這是一個饒有趣味的過程，楊否樂在其中：爸爸會從走道經(jīng)過，如果看到他和媽媽就會停下腳步，但一年多未見，人的衣著和模樣多少會有所變化，不知他們是否會相互認(rèn)不出來，所以，他很想知道是他先看到爸爸，還是爸爸先看到他。

　　每經(jīng)過一個人楊否就會數(shù)一個數(shù)，從他面前走過了五個人，每個都是大光頭，身著藍底白條紋的衣服，看起來毫無差別。楊否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只顧著數(shù)數(shù)而錯過了人，正欲扭頭在已經(jīng)經(jīng)過的人當(dāng)中重新尋找時，第六個人進入了他的視線。楊否確定這個人就是爸爸，因為他看上去與前五個都不一樣——他朝著他咧嘴笑。

　　“媽媽，媽媽，他來了。”楊否激動地向媽媽喊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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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媽媽和爸爸交談得十分投入，似乎全然忽略了楊否的存在，他們說話的聲音極小，再加上周圍嘈雜不堪，楊否根本聽不清他們在說些什么。不過，看樣子他們聊得并非愉快，媽媽將那張先前從包里拿出的紙通過玻璃墻上的縫隙塞給了爸爸，爸爸看到那張紙上所寫的內(nèi)容時，眼眶都泛紅了。

　　爸爸將目光投向了楊否，又沖他露出一個齜牙咧嘴的笑容，但由于他的眼睛泛紅，模樣顯得有些可怖，楊否呼吸一滯，將目光移向了別處。

　　半個小時的時間，對于楊否而言猶如度過了一整天，差一點就等不到結(jié)束了。

　　臨走前，媽媽讓他跟爸爸說句話，楊否站到座位上，面對著爸爸，等待著爸爸對他開口。

　　“兒子，你爺爺還好嗎？”他問道，嘴里的煙臭味透過玻璃墻上的小窟窿撲面而來。

　　楊否強忍著氣味，閉著嘴點頭應(yīng)道：“嗯。”

　　“照顧好你自己和你媽媽?！?p>　　“嗯?！?p>　　爸爸的身后走來了一個警察，他轉(zhuǎn)過身去與警察交談，過了一會兒，他又轉(zhuǎn)回來：“先就這樣了，我要走了，跟你媽媽說，讓她不要擔(dān)心?！闭f完之后，他便和警察一同離開了，與此同時，整個接見大廳的人也都陸續(xù)往外走去。

　　“你爸爸剛才說讓你給我說什么？”媽媽問道。

　　“他說讓你不要擔(dān)心。”楊否差點將這話遺忘。

　　媽媽停頓了一會兒問道：“再沒了？”

　　“嗯?！睏罘駪?yīng)道。

　　媽媽又皺起了眉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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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現(xiàn)在我們?nèi)ツ膬?？”站在煙嘴監(jiān)獄接見處的大門口，楊否向媽媽詢問。

　　媽媽用手遮擋著眼睛看了看天空，說道：“還未到中午，先去吃飯，一大早就起來了一直都還沒吃東西。你肚子餓不餓？”

　　楊否思索了一番，說道：“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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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一家冷清的包子鋪內(nèi)，楊否狼吞虎咽地啃食著蘿卜牛肉包。對他而言，吃上一頓包子或者油條是一件極為難得的事，他上一次吃的美味是油條吧，大約是一年前的事了，反正間隔久遠(yuǎn)，遠(yuǎn)到他已然記不清了，這次他終于能夠吃上包子了，期待已久的味道。

　　“?。　蓖蝗?，他咀嚼的嘴巴停了下來，一股劇痛從他嘴巴的一側(cè)傳來，傳至他享受美味的愉悅之中，激起一陣尖銳的嗡嗡聲。

　　“怎么了？”媽媽問道，“是不是咬到腮幫子了……”

　　嗡嗡聲掩蓋了媽媽的話語，隨之而來的是一些畫面，在腦海中一閃而過，畫面太快，楊否來不及反應(yīng)便結(jié)束了。

　　“……你慢點吃，沒人跟你搶?！眿寢尩穆曇糁饾u清晰起來。

　　一切恢復(fù)正常，楊否繼續(xù)吃起他的包子，可剛咀嚼了一口，腮幫子又疼了起來，使他無法繼續(xù)進食。好不容易有一次吃包子的機會，卻出現(xiàn)這樣的狀況，楊否氣得哭了起來。

　　“別哭，哭什么啊，咬得很嚴(yán)重嗎？我看看?！眿寢屪叩綏罘窀安榭此目谇?，也不知她是否看清了里面的情況，隨即說道，“吃不了就先別吃了，你看你吃個包子搞得跟有人在后面追趕你似的，那么著急干嘛？拿回家晚上我給你熱一下你接著吃，別哭了?！?p>　　8

　　太陽快要升到頭頂了，大街的氣溫一下變得暖和起來，媽媽拉著楊否的手在街上走著。

　　“媽媽……”楊否用手指摸著臉頰，帶著哭腔喊道。

　　“沒事兒，過會兒就好了。”媽媽看了看他說道。

　　楊否期望媽媽能多關(guān)懷他一些，這樣或許能讓他的臉頰不再疼痛，然而媽媽此刻似乎并無此心情。他若再這樣下去可能會挨罵，只好委屈地閉上嘴獨自忍受。

　　他不由自主地吐了一口唾沫，唾沫里帶著血點?！皨寢尶炜矗　彼钢厣系耐倌@訝地喊道。

　　媽媽看了一眼地上，帶著憐惜的神情說道：“都咬出血了，剛才怎么沒看到？”

　　見媽媽這般模樣，楊否覺得自己又不好了，準(zhǔn)備用哭聲再次博取媽媽的關(guān)心，卻未得到絲毫回應(yīng)。

　　媽媽不和他說話，就這么徑直走著，大街上沒有任何好玩的東西，零星走過幾個人，還都一副冷冰冰的樣子，楊否覺得無聊至極。“媽媽，我們什么時候回家啊？”楊否煩躁地問道。

　　“這么早回去干嘛？”媽媽反問道。

　　“回去了我可以找余小琪玩啊。”楊否回答。

　　“人家余小琪才不跟你玩，馬上要到念書的年齡了，她的爸爸媽媽都忙著讓她做準(zhǔn)備念書的事呢，你一天就知道玩?！眿寢寫蛑o道。

　　“媽媽，念書是不是就見不到你了？”楊否問。

　　“只要你把書念好，以后有的是見我的時間?！眿寢屨f。

　　“哦?！睏罘竦拖骂^，他有些害怕，害怕“念書”的到來，因為它一來就再也見不到媽媽了。

　　楊否正在低頭沉思，一縷微風(fēng)迎面拂過，他聽到一個聲音：“楊否……”它像悄悄話一般在耳畔輕聲呼喚

　　“誰？”楊否驚詫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