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是今天的壽星呀？”蹬蹬蹬的一陣腳步聲才剛剛走到門口，尖銳的女高音便說著一句不明所以的話傳進了我的耳朵。
我扭頭去看，眼神游移的瞬間瞥到坐在我身旁的左小林。就在那一瞬間，她臉上皺眉皺鼻癟嘴的厭惡表情通通舒展開來，變成了一張笑臉。以至于我覺得之前看到的，其實只是我自己的幻想。
“秦姐！您來啦！哎呀，我怎么都沒聽到聲音呢？我應該下去接你們的嘛！”左小林用宛如春風一般溫和的聲音說著，已經(jīng)將撲克牌扣在茶幾上，起身迎了過去。
“就算你來接，還不是得我自己走上來。咋滴？你要背我呀？”雖是笑著說的，話里卻很明顯地帶著刺，來人似乎相當不給面子。
“秦姐您人來了就好了，怎么還帶東西來嘛！”說著這話的時候，左小林還是彎腰幫忙去接那幾位美女手上似乎沉甸甸的袋子了。
“肯定要帶東西的，我可是從來不白吃白拿別人東西的！”被稱為秦姐的女人，理所當然地說。她說話的樣子，不知道為何總讓我覺得不舒服，好像空手而來的我就是來白吃白拿似的。
不過我敢怒不敢言。被稱為秦姐的女人看上去三十來歲，穿一身精干的黑衣服，佩戴著閃閃發(fā)光的裝飾物，長頭發(fā)梳成高馬尾垂于腦后。而且她的眉眼之間有一股英氣，所到之處仿佛自帶BGM，從外表上來看，就是一個女強人型的狠角色。無怪乎她身后的兩個女生對她唯唯諾諾，一副腰桿子都挺不直了的樣子。
“小左，你家弄得不錯嘛。不過怎么還有股油漆味呢？”女強人秦姐上下左右打量了一遍我們所在的起居室，我僵硬地坐直了身體一動不敢動。在那一瞬間，我感覺就連窗簾旁站著的那棵散尾葵也在吧嗒吧嗒掉汗珠子。
“哦，是外面?zhèn)鬟M來的，樓下?！弊笮×只琶Π咽种械臇|西放到長桌上，小跑著過去關落地窗。
“小左，還愣著干啥？快來介紹介紹??！”完全沒有在愣著的左小林無辜被責罵，連不甚敢動的我也替她叫屈。站在秦姐身后的兩個女孩卻露出了咧嘴偷笑的表情。
“是是是，我太怠慢了。”左小林憑借長腿優(yōu)勢，又從窗前三兩步跑了過來，站到了秦姐的跟前。
在左小林走過來的時間里，陌小婷也慢慢從沙發(fā)上站了起來。剛才那段其實短暫但又無比漫長的時間里她在做什么？我只顧著心驚膽戰(zhàn)地觀察周圍的環(huán)境了，竟然沒顧上看她。再看看大強，他正從嘴里摳出一個黑乎乎的球體，等等，那是，夏威夷果？啥？用牙開夏威夷果？啊不，現(xiàn)在不是干這個的時候吧？
“秦姐是吧？一看就是小左妹子的老板。啊呀！你這件風衣是XXX品牌今年的限量款呀！天哪！你是怎么搞到手的？”陌小婷做出我似曾相識的夸張表情來，把滿滿的崇拜之情堆疊在肉嘟嘟的臉上，像冒尖后下一秒就要滴下來的冰激凌一樣黏膩膩。
“哎？沒想到呀！這里還有個識貨的呢！”說的話雖不中聽，但秦姐的臉上明顯露出了得意的笑容來，方才那緊張的氛圍似乎也逐漸消融了?！靶∽?，還愣著干啥？快來介紹呀！”
“不忙不忙，我自己來?！蹦靶℃檬中南蛲饴韵蜃笮×稚衔绶较蛞煌?，大約是阻止的意思?！敖形夷靶℃镁秃?，我是個畫畫的，差不多是個閑人。他們都叫我婷婷姐，秦姐的話，隨意叫就好了。”陌小婷率先朝秦姐伸出手去，臉上仍舊滿是和藹可親的、“伸手不打笑臉人”的那種笑。
看到這兒我在心里也樂了，不禁給陌小婷豎了個大拇指。關于握手的禮儀還是慧姐教我的，不過今天卻是結(jié)結(jié)實實地看了一場教學。先伸出手的陌小婷無疑在不費一兵一卒的前提下占據(jù)了主導地位，再配合上她那人畜無害的笑臉，兩只手握在一起時，女人之間虛假的和諧就好像玄幻故事中的結(jié)界一般在這一瞬間便構(gòu)建了起來。
“這兩是我手下的模特，都是一頂一的大美女。這個是小容，這個是小琴。容是笑容的容，琴是彈琴的琴。”秦姐對陌小婷的態(tài)度倒是緩和了，不知道是她們之間果真構(gòu)建了友誼，還是陌小婷的架勢鎮(zhèn)住了她?？傊?，光看她介紹自己人的用詞，倒是一副挺貼心的樣子。
“婷婷姐?！毙∪莺托∏佼惪谕暤叵蚰靶℃么蛘泻簦樕鲜锹殬I(yè)的乖巧的笑容，兩雙大眼睛忽閃著惹人憐愛的光芒。不知道為何，我的腦海中出現(xiàn)了《愛寵大機密》里那只行事作風不亞于黑社會頭目卻賣的一手好萌的兔子。
“對對對，確實都是大美女?！蹦靶℃眠B連點頭，手臂朝我伸過來，招了招手。這時我才意識到應該站起來，馬上慌慌張張地站了起來，身后的椅子在地面上滑動，發(fā)出刺耳尖銳的聲音。
“這是我的助理，阿俊。”陌小婷對我的介紹簡明扼要。對于為何在此處我必須扮演助理一角我立馬明白了：對方掏出兩個下屬來，陌小婷想必也不能勢弱。
“秦姐好。”我也有樣學樣，向秦姐問好。腦海中想到的畫面卻是警匪片里黑幫老大見面的場景，此時此刻，謂之“明槍暗箭”，或是“劍拔弩張”好像也不過分。
“不錯不錯，小伙子也挺帥氣的。”秦姐瞇眼看著我，點了點頭。
“咱們別站著了，一起玩牌吧！阿俊你快讓開，你打得太爛了！秦姐，你來！”陌小婷似乎并不覺得場面緊張，大喇喇地指揮，被她支開我倒是挺高興的，遠離漩渦的中心嘛。
“我也不打了，小容姐你來吧！”半天沒吭聲的左小林在這里插上了一句。
于是牌桌重啟，上一局沒打完的牌直接丟回牌堆了，重新洗牌?！案纱蚨鄾]意思，咱們玩點小錢吧？”離開起居室的時候，我聽到秦姐這樣說了一聲。不知道算不算誤打誤撞上了，看樣子打牌竟然是她的愛好。
“阿俊，我是不是特別差勁？”站在我身邊的左小林說這話時，帶著鼻音。我扭頭看過去，見她兩眼紅紅的，似乎下一秒就要哭出來的樣子。
“沒有啊……”我不知道該怎么安慰她，雖說我自己剛才也被那個秦姐震懾住了。不過我是第一次見這個人嘛，沒有心理準備。左小林作為主人，表現(xiàn)得確實不夠強有力呀?！笆乔亟隳莻€人太咄咄逼人了?！蔽倚÷曊f，有點擔心這房子的隔音不太好。
“其實還是我自己太軟弱了……”左小林這樣說著，用牙齒咬住了下嘴唇。
我的心里也是千頭萬緒。本來想找到機會跟左小林獨處時，把誤會同左小林解釋清楚的，但是眼下這種狀況，我當然無論如何也開不了口了。之前我一直在心里琢磨怎么說這段話能盡量維護左小林的自尊心，而且還絕對不能把陌小婷拉下水。但是，眼下這些我精挑細選的句子一個字也派不上用場了。
左小林以“給我?guī)兔Α睘槔碛?，把我從起居室拉到廚房來。彼時我還在心中竊喜，覺得能離那戰(zhàn)場遠一點是最好的，剛好免得引火燒身。我可不像陌小婷那樣處事圓潤，也沒有大強的為人鈍感。
現(xiàn)在，起居室里的五個人正在玩兒著紙牌，叫小琴的那姑娘似乎在一旁觀戰(zhàn)。而我和左小林在廚房里，把已經(jīng)切好，并且被調(diào)味料腌漬成了深深淺淺的顏色的肉和各種蔬菜穿到竹簽上。
“阿俊，對不起。把你也牽扯進來了。”左小林仰臉看我，大眼睛里面淚光閃閃。
“啊，這，沒關系?！蔽覍嵲诓恢涝撜f什么好。實際上，我根本不想來這里參加所謂的party。
“其實阿俊你，是今天的主角?！弊笮×滞蝗徽f了句莫名其妙的話。大約是見我一臉疑惑不解，她停頓了2秒鐘之后便開始解釋了?！拔沂谴蛑信笥堰^生日的旗號喊她們來的，阿俊你的生日是下周一對吧？我說提前一點給你過生日，因為只有雙休日才有空嘛~”左小林說著說著，低下了頭。她的眼角下垂，視線大概落在我們面前滿盆的蔬菜和肉的混合物上。
“男朋友……”我低聲重復著她的話中最吸引我注意力的字眼。內(nèi)心深處不安的猜測得到了證實，千頭萬緒便如沸騰的水一般你爭我搶。我沒有說過“請你做我的女朋友”，左小林也沒有說過“我愿意做你的女朋友”，不知何時我已經(jīng)被她擺在了男朋友的位置上。況且，以我這幾日的表現(xiàn)來看，大概是極不夠格的男朋友……
“上次我去找婷婷姐，她告訴了我你的生日，所以我知道日子?！彼袷菫榱顺吻迨裁此频?，突然解釋起來。其實我倒是無所謂，生日而已，知道就知道唄。
“今天的情況是這樣的，因為最近我的工作上出了點問題，其實也不是工作的問題。簡單說來，就是秦姐對我產(chǎn)生了誤會，她以為我想跟老板套近乎。我記得之前告訴過你的，公司里的人都知道，秦姐是老板的二奶。她對那些想要跟老板套近乎的女孩向來是從不心慈手軟的……”
“所以你想借自己有男朋友這件事來澄清？”我說出了我的理解。
左小林點點頭，一滴眼淚咕嚕咕嚕滾進了放著食材的盆里?！拔疫@樣做很過分吧？而且完全沒有和你商量。不過阿俊，我是真的很想給你好好過個生日的。如果今天的生日過得不愉快，我之后再給你補過一個好不好？不要其他的人來，只我們兩個，要不我們?nèi)ツ慵野?？”左小林這樣說完抬眼看我，一滴晶瑩剔透的淚珠在她的眼角“猶抱琵琶半遮面”，似乎下一秒就要依托睫毛，像熱帶雨林里的猴子借助樹藤蕩來蕩去那樣飛出來了。
“不不不……”一連串的拒絕脫口而出，然而我究竟在拒絕什么？是不要到我家來給我補過生日，還是不要為拿我當幌子開party感到抱歉？不，我想說的其實是，不要拿我當男朋友，我們明明還沒有確定關系啊……然而這樣的話我一個字也說不出口。
“炸彈！”“王炸！”激動不已的大喊從起居室傳了過來，我一下子就分辨出了那聲“王炸”是陌小婷的聲音，思緒一下子便飄走了。
“阿俊，你不生氣吧？不要生我的氣好不好？”回過神來，左小林仍在我身邊，在距離我非常近的地方。她抬起臉來仰視著我，大眼睛楚楚可憐地看著我，櫻桃小嘴微微張開——這樣的場面似曾相識。我趕忙把視線挪開，干咳了兩聲。
“嗓子不舒服嗎？我給你倒杯橙汁吧！”左小林反應敏捷地找到了化解被拒絕的尷尬的方法，乖巧地站起身來，摘掉手套，朝冰箱走去。
“小森做的鮮榨橙汁，我特別愛喝，你也一定要嘗嘗?！彼贿呑哌€一邊這樣說，仿佛剛才的尷尬場面根本不曾存在過似的。
“就算摘了手套，手上還是有股腥味兒。”面前的一大盆食材總算穿完了，按照種類整齊地一摞一摞堆在備餐臺上。左小林給它們罩上防蠅蟲的菜罩子時，嫌棄地嗅了嗅自己的手，然后這樣說。
我也抬起自己的手聞了聞，果然有些腥味，便回答：“看樣子還是得洗?！?p> “過來這邊，洗手?！弊笮×殖艺姓惺?，我便也朝著洗菜臺走了過去。
用洗手液認認真真搓完手之后，再沖洗干凈。
“這個給你，擦手?！?p> 左小林把一條又大又軟的白毛巾放到了我的手里。
“掛在那里?！弊笮×殖业纳砗笠恢福冶闩まD(zhuǎn)身體，準備把毛巾放回墻上的毛巾架上。
然而肚子處卻傳來了觸感，緊接著一陣暖意襲來。不知為何，左小林朝我撲了過來，抱住了我的腰。我的大腦頓時一片空白。
“阿俊，讓我抱一會兒吧?！弊笮×衷谖倚乜卩卣f：“讓我充會兒電，我需要抱抱能量?！?p> 我的手茫然無措地舉在半空中，完全不知道該怎么辦好，只好就這樣僵硬著。
“阿俊你也抱抱我吧！”左小林宛如喝醉了一般低聲細語著，她的聲音落在耳朵里，，我感覺自己的身體逐漸綿軟下來——中了“化骨綿掌”是不是就是這樣的感覺？我的手輕輕放下來，落到了她的肩頭。
“哎呀！不好意思……”門邊突然傳來了說話聲。我扭頭望過去，是那個叫小琴的女孩。
“抱歉抱歉，秦姐讓我來找點喝的，比如果汁汽水什么的……”小琴雙手攤開，不過臉上分明不是抱歉而是看熱鬧的表情。
“哦，冰箱里面有喝的，我給你拿。”我找準機會，掙脫了左小林的束縛，三步并作兩步走到了冰箱前。
拉開冷藏室，好幾大瓶黃澄澄的果汁便闖入了眼簾，還有撲鼻而來的橙香。我把手伸了進去。
然而，橙汁瓶子后面的一個綠色包裝袋吸引了我的注意力。因為角度問題，我沒法看到完整的標簽，不過那袋中物體的形狀和袋子上的“馬蘇里”三個字無疑說明了它是什么。
我把視線投向左小林，她已經(jīng)挪到了備餐臺旁，背對著我們站著，一副在整理烤串的樣子。
把橙汁瓶子遞過去的時候，叫小琴的女生笑著在我的手指上摸了一下，還沖我眨了眨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