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話帶著滋滋的電流聲，聲音聽起來不那么真切，但大體還是能聽懂的，姜明也從這只言片語中了解了小玲父親的身份。
一個普普通通的打工人，在公司里熬到了不錯的位置，人到中年不敢跳槽，于是只好常年在外地奔波，老老實實地等著升職，一個很容易臉譜化的形象。
一通電話結束之后，姜明耐心等了一會，電話鈴聲再次響了。
依舊是“爸爸”的備注。
“……”
“這兩天這邊下雨，腰疼得厲害?！?p> “我也是啊，前兩天開春，想著在院里種些蘿卜，結果肩膀疼到現(xiàn)在。”
“唉，你說咱們是不是老了?！?p> “小玲都快談婚論嫁了，你說呢？”
“那也是哈，不服老真是不行啊?！?p> “……”
“我今天在地攤買了幾張膏藥，挺便宜的，等你回來可以試試，下次出差買幾張帶著?！?p> “那東西能有用嗎？”
“挺好用啊，貼上熱乎乎的，和暖寶寶似的?！?p> “保不齊就是暖寶寶……”
“你不貼拉倒。”
“……”
“小玲月考成績出來了，全班第二，校排名四十多！”
“嚯，都進前五十了，有進步啊。”
“可不嘛，這幾天小玲都熬夜學習，我半夜醒了見二樓還亮著燈呢?！?p> “年輕嘛，努力一點是好事……我給你轉了點錢，把伙食做好點，讓她補補營養(yǎng)?！?p> “行，下午我去菜市場好好逛逛，給她熬個魚湯啥的?！?p> “哎，我還記得小玲以前挺喜歡小提琴的，等高考完了，問問她想不想去音樂學院。”
“……那好找工作嗎？別把她耽誤了?！?p> “這孩子聰明，肯定能學成?！?p> “那就聽你的。”
“……”
一通通電話聽過去，基本都是些生活瑣碎，還有對生活的規(guī)劃算計，一對中年夫妻生活得平靜，他們對于未來的憧憬幾乎全都寄托在了孩子身上。
期間其他手機也響過幾次，都是些親戚朋友，說些雞毛蒜皮的事。
平靜的日子直到一個備注“陳老師”的電話出現(xiàn)。
“陳老師，怎么了？”小玲媽媽的聲音明顯局促了許多，伴隨著用圍裙擦手的聲音。
“小玲媽媽，請您來學校一趟。”對面的聲音聽起來有些嚴肅。
“好……好，我馬上到。”
……
姜明和葉藍再次相視，等下一通電話。
是和小玲爸爸的通話，但剛一接通就是一大陣雜音，就像是丟失頻道的收音機，只會嗤嗤亂響。
過了許久，雜亂的聲音里才漸漸出現(xiàn)人聲，然后漸漸變得清晰。
完全不復之前的安閑愜意，只剩下小玲媽媽痛苦的哭訴聲，小玲爸爸一直沉默著，過許久才會安慰一句。
“你說這孩子是怎么了，平時那么老實，怎么突然就干出這種事了呢……
“天下男人多得是，小玲哪個配不上？怎么偏就盯著這一個，還把人家男同學的名字往胳膊上刻……
“再說她也不是想這事的年紀啊，高中都還沒上完……”
“……”
“她就是用刀劃的，當時老師們都不知道怎么辦，連校長都驚動了……
“我看著都害怕，咱這么好的閨女，憑什么就要把自己給毀了啊……”
到這時，小玲爸爸才開口，聲音發(fā)沉：
“她這年紀思想不成熟，出點事也正常，往后咱們多照顧她……孩子在你旁邊嗎？讓我跟她說兩句?！?p> 小玲媽媽吸了吸鼻子，帶著哭腔回答：“沒，醫(yī)生帶著做檢查呢，一會就出來了?！?p> “那等出結果了……”
果然是這件事……姜明沉默地等下一通電話，屏幕剛亮起、鈴聲還沒響就接聽了。
依舊是一串嘈雜的聲音，之后逐漸出現(xiàn)人聲。
“大夫這邊說她狀態(tài)不好，建議住院觀察一陣。
“你放心，我這兩天吃住都和她在一起，絕對不會再讓她出事了?！?p> “……”
“嗯，已經(jīng)恢復不少了，可以回家靜養(yǎng)了?！?p> “回家也行，我問了一個同事，他家有個當醫(yī)生的親戚，人家說總住院也不好?！?p> “……”
“看著起色好了很多，就是不咋愛說話了?！?p> “病治好了就行，經(jīng)歷這么大事，她也得緩一段時間?！?p> “那也是，我一會去買點水果牛奶什么的，給她補補身子?！?p> 小玲媽媽的聲音憔悴無力，好像她才是生了場大病，但情緒上好了很多，不像之前那么憂心忡忡了。
從電話里聽，小玲也確實是“治好了”，這還是沒解決客廳里產(chǎn)生的疑惑，她到底是怎么死的？
下一通電話。
“……”
“復查過了，沒啥問題，就是……這都耽誤大半個月了，不知道學習還能不能跟上?！?p> “學校還是不讓回去嗎？”
“可不是嘛，老師校長都怕?lián)熑?，恨不得把小玲開除了，哪敢讓她回去上課?！?p> “其實我也擔心，學校里咱們照顧不到，萬一再出事咋辦?！?p> “她就是一時想不開，現(xiàn)在早就恢復了，天天悶在臥室里，沒病都要閑出病來……再者說，她這都已經(jīng)高三了，哪還耽擱得起，上次月考都沒趕上?！?p> “……那就再和學校說說，求求情?！?p> “我這不是剛從校長辦公室出來……哎，你說，咱給他送點東西，包個紅包啥的咋樣？”
“咱又沒啥人脈，送禮他能收嗎？”
隨后又是一片雜音，聽不真切了。
在這時，另一個手機響了，對應的備注是“陳老師”。
來了……姜明和葉藍都格外打起精神。
“陳老師，怎么了？”
小玲媽媽的聲音依舊局促拘謹。
“小玲媽媽，”陳老師的聲音也照舊嚴肅，“小玲下周一就要回學校了，我再跟您確認一下孩子的狀態(tài)，看適不適合回來。”
“適合，很適合，這孩子就是一時鉆了牛角尖，現(xiàn)在早就想通了，沒問題的?！毙×釈寢屵B忙說道。
“嗯，那就好，您告訴小玲做好適應校園生活的準備，也不要給孩子心理壓力?！?p> “好的好的，老師您多費心，她這陣子耽誤了不少課程，還得麻煩幾位老師關照……”
這通電話很短，到這里就掛斷了。
隨后，又是夫妻間的對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