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念念不忘、必有回響?
吳諱此刻傷勢仍重,勉力說話亦會牽動肺腑。
這也是他之前晾曬周熊的主要原因。
此時說完,一張臉雖在微笑,可卻更加蒼白了。
想了想,他對周熊道:“我還有些餓,想喝卯兔街許家的豆腐腦,就咱兩上次喝的那家?!?p> “啊”,周熊頂著兩個熊貓眼,抱怨道:“要走三條街誒,要不喝點其他的?街角李氏綠豆湯?怎么樣?”
“我去給你買”,周熊話音未落,杜九兒便站起身來,轉(zhuǎn)身欲走。
吳諱趁機對周熊瘋狂擠眼,口中忙道:“不用不用,師弟當(dāng)面,怎敢勞煩師姐,讓周熊去吧?!?p> “對對對,我去吧,難得老吳求我,我去我去”,周熊后知后覺,不等杜九兒反應(yīng),拄著拐杖蹦得飛快。
他雖不知吳諱要做什么,可這明顯是把他支開的意思。
“見色忘義的魂淡!
老子TM的腿都斷了,還要給你買東西,淦……”
吳諱哪里知道周熊在想什么?
杜九兒當(dāng)面不好直說,他的初衷是讓周熊自行領(lǐng)悟他的言外之意,自有被支開的覺悟。
隨便買點什么,或者什么都不買,去外面茶館喝會兒茶再回來。
哪里想到,這大冤種真的走三條街去買了……
支開周熊,吳諱長嘆一聲。
待杜九兒坐下之后,他看著那張未施粉黛仍當(dāng)?shù)蒙厦利惖那文?,強忍五?nèi)刺痛,微笑道:
“師姐,我故意支開周熊,是有話對你說。”
“啊”,杜九兒驚叫一聲,迅速低頭,兩手揪著繡有云紋的白色束帶,瞬間連耳朵都紅了。
吳諱接道:“或許有些唐突,萬望師姐見諒?!?p> 杜九兒心亂如麻,懷中像是抱了只不安分的小兔子一般。
唐突?
他要說什么?
怎么辦?
我雖有意,這么答應(yīng)了會不會顯得隨便?
“師姐你,可是喜歡我?”
“啊……我”,杜九兒抬頭,咬著下唇看了吳諱一眼,下一瞬確如受驚小獸般迅速埋頭。
該死!
他怎么這么直白!
喜歡,哪有人說得這般輕佻,還秀才之后呢……
杜九兒雙手?jǐn)囍聨?,愈發(fā)用力了。
“師姐你,了解我嗎?”
等了許久,杜九兒終于說話了。
只見她像是鼓足了全身氣力般,抬頭直視吳諱。
漲紅著臉,眸含春水。
“了解,你家住在南城銅鑼巷,你父是外城享有盛名的吳老夫子。
吳老夫子想讓你讀書入仕,你卻喜歡習(xí)武,困苦三年,終是攢夠了進入撼山拳院的學(xué)費。
還有,我的確喜歡你。
非是感動感激。
你救了我,我的確心中感激、的確愈發(fā)歡喜你。
可卻不是因為你英雄救美,我就非要以身相許?!?p> 杜九兒頓住,是在呼吸,能看出她真的是憋足了氣,才將話說出來。
她待字閨中,平日雖以練習(xí)拳法為主,卻也會利用閑暇時間看書做女紅。
當(dāng)然,看的是各種志怪小說、江湖話本。
因此她也知道,何謂英雄救美、以身相許。
吳諱聽她這般了解自己,不由心中一奇。
難道他昏迷的三天時間,杜九兒特意去調(diào)查過他?
見其欲言,吳諱也不打擾,只聽她接道:
“初次相見,是屠師欲選入室弟子。
你也與其他人一般盯著我看。
見你面生,我便知道你是新來的師弟。
選徒結(jié)束后,我找大師兄問了你的名字。
那日下午,我本見你瘦弱不堪,猜想你大概家境貧寒,學(xué)武不易,想為你送些銀錢。
可卻見你與周熊分別之后,將一文大錢贈給了路邊乞兒。
我心中震驚,以為你的貧苦是裝的,故此跟你回了銅鑼巷,卻不想,你的確家徒四壁。
此后每日下午,我都會去巳蛇街口,看你與周熊結(jié)伴回家。
我也不知為何要去,就是心中想去。
后來見你進了煙霞樓,我告訴自己,你是不知血氣之重,等你出來之后,才特意去提醒你。
因為此前也有院中師弟,如你一般還未入住便進出煙霞樓,我撞見后也曾好言相勸。
可我回家之后,每每想起你去煙霞樓,雖知道你是去接活賺錢,心中仍覺氣悶。
從那時我便知道,我大概是喜歡你了。
后面聽說官府相聘,肖班頭親自上門,欲讓我們鏢局走鏢。
我還聽說要額外召集十名九峰武人,猜想以你和周熊的關(guān)系,說不定會去。
我便纏著二叔……”
杜九兒說到此處,泫然欲泣,不等吳諱出言,便已落下淚來。
她臉上紅霞早在說到煙霞樓時便已完全消退。
吳諱無比震驚!
蘇醒三年來,這是他第一次震驚失態(tài),口眼微張。
打死他也想不到,本是以為杜九兒誤將感激錯當(dāng)心動,想要以身相許,這三天來才會衣不解帶的照顧他。
本著不愿耽擱人的心態(tài),他想把事情挑清。
沒成想支開周熊以后,竟聽到這般離奇的女兒心事!
啜泣之聲讓吳諱清醒過來,他心中更加復(fù)雜了。
威遠(yuǎn)鏢局的掌上明珠,竟是因為他才深陷險境!
“師姐,節(jié)哀。”
杜九兒啜泣著,大眼通紅,我見猶憐,自然也激起了吳諱心中與生俱來的保護欲。
“斯人已逝,生者如斯,你二叔定不愿見他最心愛的侄女神傷至此……”
“嗚嗚嗚”,杜九兒忽然撲在吳諱身上,放聲大哭,甚至引來了回春堂中的賣藥小廝遠(yuǎn)遠(yuǎn)觀望。
幽香撲鼻。
吳諱渾身僵硬,猶疑片刻,終是將完好的左手抬起,輕拍佳人后背,神色輕柔。
片刻后,杜九兒坐直身子,抽泣道:
“后面我真的在接俸隊伍中見到了你,一路總是控制不住想靠近你,與你說話。
那裂地武館的石飛雁故意靠近,滿嘴甜言蜜語,我當(dāng)然知道他不懷好意。
可卻相識一場,不好趕他,也想著氣你一番,可你始終無動于衷。
此后蠻妖來襲,形勢危急,二叔將我扔出,我悲痛之余,轉(zhuǎn)念想到你連血氣如柱都沒到,便想等落地之后,盡力保護你。
即便不敵蠻妖,與你死在一起,我也無憾了。
可沒曾想那石飛雁接住我后,卻將我推向蠻妖利爪,為他爭取逃命時間。
萬念俱灰之下,是你戴著貓耳面具救了我。
我開始沒認(rèn)出你,后面聽你罵我,聽出了你的聲音,心中后怕之余,卻是無比滿足。
你能想象我發(fā)現(xiàn)是你時的滿足與幸福嗎?
哪個女子沒有幻想過,自己的意中人是蓋世英雄,會于危難之中,身披霞光來解救自己?
可你傷勢極重,你暈倒之后,周熊為你脫掉黑袍,見你渾身是血、骨斷經(jīng)折,我便覺心都空了。”
說到此處,杜九兒未語先哭,好不容易止住的淚水再次洶涌而出。
“我親眼見二叔被金色大蟒咬住右手,知道二叔大抵是沒了。
二叔遭劫,我心中悲慟,本應(yīng)靈前盡孝。
可想到你還昏迷不醒,我便心急如焚。
二叔為救我尸骨未寒,我心中掛念的卻是你,兩難煎熬之中,當(dāng)真是度日如年。
翌日我爹說二叔生要見人、死要見尸,即便是要立衣冠冢,也得等確認(rèn)了二叔死訊之后才立。
因此我便先偷跑出來照顧你。
昨日凌晨被我的貼身丫鬟鋤藥尋到,我便被我爹叫回去了,方才才找到機會出來……”
吳諱聽到此處,恍然大悟的同時,心中像是打翻了五味瓶一般,酸甜苦辣、復(fù)雜至極!
“何其有幸,能被這么一個溫柔善良、俏麗心細(xì)的女子傾心相待啊……”
心念轉(zhuǎn)動,吳諱被那雙水盈盈的眸子盯著,心中陡然涌出一道濃重至極的負(fù)罪感。
最難消受美人恩!
此時明悟前因后果,想到身前女子方才的臉紅,豈非勝過了千言萬語?
他也不是斬情斷欲的圣人,雖說魂非其人,可前世今生都是血氣方剛的青年心性,哪里會不心動?
前世更有人說,男兒皆一樣,但凡有不丑的女子主動,大多不會拒絕。
更有甚者,男的也不拒絕……
咳,吳諱想遠(yuǎn)了。
回過神來,凝視身前女子,他長嘆一聲。
“九兒師姐,無論如何,謝謝你的喜歡。
想必他日我垂垂老矣,想到今日,想到有一個溫柔善良、美麗大方的女孩曾對我真心喜歡,也會覺得此生無憾矣?!?p> 此言一出,杜九兒似乎預(yù)感到什么,通紅大眼中有錯愕、有羞愧,更多的卻是茫然。
吳諱不敢看她的眼,視線下移,看著她的瓊鼻檀口。
“我深知女子年華之珍貴,不敢欺瞞耽誤師姐。
眼下我想以武道為重,入境之前,不敢沾染兒女情長。”
杜九兒眸子驟暗,眼中的復(fù)雜情緒盡皆化作一抹凄然。
不怪他,真不怪他,是我太想當(dāng)然了。
自古有誰規(guī)定,傾心一人,必要其人傾心?
念念不忘、必有回響?
終是文人夢幻之言罷了。
杜九兒眸光灰暗宛若心死,緊抓衣帶的纖手在微微顫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