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趙小花
等方媽回到趙宅的時候，已將正午。
她先到廚房里，照吩咐將生菜掰開一片放在準備好的密封袋里，然后就去和正在做著飯菜的阿姨一起準備中午的飲食。
趙田世正坐在客廳的沙發(fā)上，看著手上的資料，看完后將資料合上，沉思片刻后問道：
“福伯，你有什么看法？”
他的面前站著位寸頭白發(fā)老人，年齡比他大很多，此刻這位被他稱為福伯的人正恭敬地站著，隨后聽他開口回應(yīng)，問道：
“是對那位年輕人，還是對‘生菜’的？”
“都說說。”趙田世說。
“云風(fēng)，很平凡但他有福氣，能從植物人醒過來就能說明了，但那生菜，老爺，您知道的，我是相信科學(xué)的?！?p> 福伯說完，只見他更加恭敬地看著趙田世后面緩緩走出來的老人，福伯連忙走去攙扶著他，說：
“太老爺，您醒啦。”
趙田世聽聞也起身走去，扶住老人的另一邊，“父親?！?p> 出來的是趙田世的父親，名叫趙天仁。
趙天仁擺擺手示意不用多禮，他一邊朝著沙發(fā)走一邊說：
“阿福，科學(xué)邊界很寬廣，但現(xiàn)在還是很窄?！?p> 他走得很緩慢，就像每一步都在深深地思考著什么。
趙田世將他扶坐在沙發(fā)上，福伯給他端了一杯溫?zé)岬那逅?p> 那杯溫水放在茶桌上，老人伸手拿起，杯子還沒遞到嘴邊，他便發(fā)出一陣輕咳，喝了一口溫水后才舒緩些，聽他開口說道：
“我本來是不渴望有往后的，但那晚過后，我對生的渴望重了起來，不管怎樣，我都希望自己能好起來，倘若還有一絲生機，誰也不愿就這樣等……”
話音戛然而止，他終是沒將最后的那個“死”字說出來。
他又一陣咳嗽，趙田世則不斷順撫他的后背，而福伯臉上寫滿了擔(dān)憂。
趙天仁拿起桌面上的資料，端詳?shù)乜粗?p> 姓名：云風(fēng)
背景：農(nóng)民
年齡：19周歲
學(xué)歷：初中
備注：奶奶尚在，母親早逝，其父在清水縣務(wù)工，整日以賭博為生。
趙天仁看完沒有說什么。
他又咳嗽幾聲，隨即便將杯子里的溫水一飲而盡，將空杯放在茶桌上，杯沿的水流到底部，看著杯子里面仍是空空如也，此刻的他覺得自己生命也同這空杯一樣。
隨后福伯又給杯子續(xù)上了溫水。
“那個劉國富是在給他找學(xué)校嗎？”趙天仁開口詢問。
“是，劉國富想給他找個好學(xué)校，沒學(xué)校愿意收，而且，他的社交金也是微薄了點?！壁w田世回應(yīng)說。
“給他安排，深城學(xué)府?！?p> “父親這是，怎么如此關(guān)照他？”趙田世疑惑問道。
深城學(xué)府可是一所名校，進學(xué)校的條件十分嚴格，數(shù)不盡的家長打破了頭，想著怎么將自己小孩送往里面讀書……
“趙大，你要知道！當(dāng)你給別人機會的同時，也是在給自己機會。”趙天仁說，“如果他是那個世界的人，那么我們就不是給他機會，而只是單方面的獻殷勤了?！?p> 趙田世點點頭，隨后他向著福伯說道：
“福伯，你馬上去辦，現(xiàn)在去吧?！?p> 福伯應(yīng)了聲離開了。
方媽從廚房出來，站在門邊叫道：
“太老爺，飯菜已經(jīng)做好了?！?p> 趙田世聽見方媽的話，看著父親，他從父親臉上看到了一絲期盼，這是少有見的，哪怕是商業(yè)上取得多大的成就，他也從沒在父親臉上看出一點這樣的表情。
除了笑容，他父親的臉好像天生就不會有其他任何表情一般，但今天這張臉好像變了。
趙田世知道，這是在經(jīng)歷等待痛苦的死亡后的改變。
兩人上了餐桌端坐著，樣子格外莊重，好像在面對著什么敵人似的。
方媽已盛好兩碗湯在桌上擺放著，但吃飯主人的目光不是先在熱湯上，而是看著擺放位置靠前的白灼生菜。
這時，他們同時感覺，這一碟“生菜”就像碧綠的汪洋大海，顯現(xiàn)出一股澎湃的生機，似乎里面蘊含著能給人帶來無窮的生命力般。
趙天仁首先拿起了筷子，二人便這樣吃了起來。
沒有任何話語。
……
當(dāng)太陽顯得昏沉沉的，再無晌午那般激情熱火時，趙宅又開始了如同戰(zhàn)爭般的緊張氣氛。
門外門內(nèi)都走動著人，他們都低沉著面無表情。
有的來回走著，步伐很輕，有的一臉擔(dān)憂靜靜地看著屋內(nèi)，總之沒人發(fā)出一點聲音，像是只要有一點聲音就會有不好的事發(fā)生一樣。
趙小花才從學(xué)校趕來，她急匆匆地走到趙天仁的房間門外。
門開著，但外面圍了一堵人墻，都眼睜睜地看著里面，像有什么寶似的將他們的眼睛深深地吸引，而房子里只是不斷發(fā)出咳嗽聲音，每一聲重咳都似在震顫發(fā)出余波，將圍在房間外面的人震退一小步。
趙小花不斷往人墻里擠著，終于到了里面，看到躺在床上的爺爺，她走過去抓住爺爺蒼老的手，兩眼閃著淚花，她輕聲喊道：
“爺爺……”
趙天仁聽了聲音，似更加激動，咳嗽的聲音也更大了。
又一聲咳嗽發(fā)出后，他的嘴里吐出紅黑色的污液。
“爺爺……你要堅持住……”
趙小花見爺爺這般情況，又這般痛苦，雙眼已滿是淚花，流下來的淚水不斷滴落在趙天仁手上。
趙天仁咳出這攤紅黑污液后，就感覺輕松極了。
他剛剛只覺得心口堵著一塊難受的東西，那東西被他這一下咳了出來，此刻的他感覺很是輕松。
護士將他扶在床上半臥著，他的雙眼微瞇著，像用盡最大的力氣要睜開雙眼，而后再沒別的一點動靜。
要不是旁邊一臺心電監(jiān)控器的屏幕上顯示著正常的數(shù)字，還以為他已經(jīng)去了。
“爺爺……”
趙小花見他沒了動靜，又輕聲叫道。
趙天仁的雙眼終于打開了些，他只是眨了一下眼，又再沒別的動靜。
穿著白大褂的中年人走到趙天仁身旁，端坐在椅子上，伸手按住他的脈搏。
片刻，他站起身來，在手上的文件夾里面寫著，邊說：
“太老爺沒事了，好好靜養(yǎng)身體，過幾天就好了?！?p> 隨后他撕下寫滿字的紙張遞給一旁的趙田世，說：
“這副中藥，我會讓人準備，這幾天好好調(diào)養(yǎng)就好了?！?p> 趙田世接過龍飛鳳舞寫滿了字的紙，感激地說：“謝謝您，彭院長。”
彭院長擺擺手，說：
“不用客氣，我?guī)煾副緛硎且H自過來的，但他臨時有急事兒，所以特別囑咐我照看好老爺子，不過，我很好奇，你們用的是什么藥？要是能說的話……”
趙田世沒有回答，笑著伸手做了個請的姿勢。
彭院長見他這般，也不再追問，他順著門外看去，隨后指著門外空出一條道的人群，看著趙田世說：
“天下可沒有不透風(fēng)的墻?！?p> 說完就走了出去。
趙田世笑了笑，沒有說什么，跟著他到了客廳，他大聲朝四周眾人說道：
“都回去吧，老爺子沒事了。”
眾人聽了后，一陣歡呼賀喜聲響起，趙田世連忙壓手示意小聲點，聲音瞬間就小了。
直到所有人都寒暄完后，眾人才朝著大門出去。
趙田世和彭院長走在人群最后面。
“小弘?！壁w田世見青年的身影也在人群中便叫他一聲。
青年聽到是在叫自己，回身往趙田世這邊走來，站定在他面前，看著趙田世叫了一聲：“大伯?！?p> 趙田世扶著青年肩膀，朝著彭院長說道：
“這是我二哥的兒子趙弘，剛剛畢業(yè)，學(xué)的中醫(yī)，這小孩可仰慕您很久了?！?p> “彭伯。”
趙弘看著彭院長叫了一聲，雙眼充滿了喜色。
彭院長瞧了他幾眼，點了點頭，隨后笑著說：
“令侄可是一表人才啊，不過，你們這是準備往我們這兒發(fā)展了？”
見趙田世沒有回答，算是默認了，便覺得他們不說出趙老爺子如何恢復(fù)的也是在理的，又點頭說道：
“好，你明天來我這報道?！?p> “小弘，還不謝謝彭院長?！壁w田世見他答應(yīng)了，朝著趙弘說道。
趙弘連忙說謝謝。
趙田世讓趙弘送彭院長回去后，趙宅的客廳又空曠下來。
他坐在沙發(fā)上，喝著端來的茶水，休息著。
趙小花從老太爺?shù)姆课堇锍鰜?，見父親坐在沙發(fā)上思考著什么，走過去說：
“爸爸，爺爺叫?！?p> 趙田世聽了點點頭，放下手上的茶杯，去了趙天仁房屋里坐在床邊，他看著醒來的父親半臥在床上，手上捻著磨得光亮的手持珠，閉著雙眼像在思考著什么，趙田世靜靜地等著沒有問話。
許久過后，趙天仁才開口說道：
“趙大，你知道嗎？這個世界很古怪，有些東西，不能不信，就像‘佛’，我以前也是不信的，但后來我信了，現(xiàn)在我更信它了，不管它存在與否，我都相信，至少我的心里它是存在的。
“以前我說過，有鬼的事兒總是有道理的，我想，現(xiàn)在我沒有說錯，但這不是鬼怪，是真實的?！?p> 趙天仁閉著的眼睛沒有睜開，說得很緩慢，聲音像流水般涓涓而出，似有點在胡說八道，趙田世只是點頭聽著。
“此人能將這般神藥隨意販賣，我想出兩點，要么是偶然，要么他是那個世界的人?！?p> 趙天仁睜開雙眼，兩眼神神地看著趙田世，這時的他精神抖擻，像又年輕了幾歲一樣。
趙田世聽了心里一震。
那個世界？
他想起父親講的故事，那個故事他記憶猶新，因為父親在他小時候經(jīng)常會講給他聽，反復(fù)如此，他甚至可以背下來了。
那個故事里就有“那個世界”，他一直以為那只是故事，現(xiàn)在看來這是真的。
他曾經(jīng)也常幻想那個世界的人是什么樣的，但今天他知道了，趙田世心里想著，這就是那個世界的神通嗎？
“我想見見他……算了，還是再觀察觀察吧，但一定要‘抓住’他，這是上天給我們的機會，這個機會我等了一輩子?！?p> 趙天仁緩慢地說著，他以前說話從來也沒這樣猶猶豫豫過，就像有什么截住了他的思考似的。
趙田世看著父親，見他惗著佛珠的手沒有再動一下，知道他睡著了，便將他扶平在床上，蓋好被子后就出去了。
趙小花見父親出來，就走上前去抱住他的一只胳膊，輕聲問道：
“爸，爺爺睡了嗎？”
趙田世點點坐在沙發(fā)上，看著趙小花沉思片刻后說：
“小花啊，爺爺對你好嗎？”
“不好?！?p> 趙小花轉(zhuǎn)著兩眼說道。
“哦，那還有誰對你好？”趙田世問。
“你也知道就爺爺對我好嗎？”趙小花反問。
趙田世拉下臉來，知道她又要和自己一番爭論自己照顧她少的事情，就直接了斷說：
“我交給你一件事，哦不，是‘你爺爺’交給你一件事。”
趙小花沒有馬上答應(yīng)，拿起桌上的蘋果，用紙巾擦了擦就咬了下去，嚼了幾下后才開口：
“你說吧?！?p> 趙田世呼了一口氣，隨后說道：
“你學(xué)校會有個叫云風(fēng)的，你和他多接近接近?！?p> “什么，是那個賣菜的嗎？我不干，我昨天等了他一天，氣死我了……”
趙小花大叫一聲后連忙說著，直說到兩臉股股的，不知里面是蘋果還是生的悶氣。
她昨天早上和方媽一起在那等云風(fēng)，一直也沒見著人影，無奈要上學(xué)，便郁悶地走了。
趙田世搖了搖頭，擺著一副可惜的表情，慢悠悠地說：
“看來只能讓趙蟬辦這件事了，還是她有用啊！”
一聽到趙蟬這個名字，趙小花“咔嚓——咔嚓”咬了兩下蘋果，瞪著雙眼看著趙田世，說：
“別提那個……小浪蹄子，這事我去辦。不過……”
趙田世將云風(fēng)的資料遞給她，笑著說：
“我知道你想要你母親的那輛車很久了，我批準了?！?p> “真的？”
趙小花驚喜著，見趙田世點了點頭，就開心接過資料。
資料上有云風(fēng)的照片，她看著照片點點頭說：
“還蠻清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