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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那里,天氣好嗎?

四十

  向坤失業(yè)的第五天,他終于出門了。

  外面陽光普照,灑在身上溫?zé)岬脛倓偤谩?p>  他來到附近一家面館,點了一碗肉絲面吃著。

  結(jié)賬的時候,老板問他:“兄弟,面好吃不?”

  “好吃?!毕蚶嵲拰嵳f。

  老板遞給他紙巾,原來是粉湯沾到他的胡子上。

  才五天而已,他的胡子有那么放肆嗎?他的人生也很放肆??!他邊擦胡子邊想道。

  走在人來人往的人行道上,熟悉的街道熟悉的攬客音樂,有人記得他,他記得某人。

  這個熟悉的城市還能再呆多久?

  他站在天橋上,看著馬路上穿梭不息的車流,這條馬路可以去哪里?他的未來是不是可以順著這條馬路走過去?

  司燦生打電話告訴他,司香現(xiàn)在身體很不好,希望他能回去看看她。

  他想起當(dāng)初那么決絕的離開青山鎮(zhèn),以為丟得掉的牽掛無論他走得多遠(yuǎn),還是丟不掉。

  回到出租屋,收拾一下,和房東老板結(jié)清所有的費用,無人告別。

  拖著一箱關(guān)于這座城市的所有回憶,走在夕陽里,踏上回家的路。

  這座城市不但給了他回憶,還給了銀行卡里的數(shù)字。

  李光明問向坤接下來的打算,他沉默。

  接下來的打算,有很多種可能,他還沒有決定要選哪一種。

  “可不可以不選?”

  李光明沉默了,大爺?shù)?!這個問題比畢業(yè)論文還難。

  火車上人不多,向坤睡中鋪,低著頭彎著腰把自己塞進(jìn)去,趴在枕頭上看窗外,站臺上有人走了,有人留下來了。

  他也是要走的。

  十八歲那年,他什么也沒帶的來到這座城市。

  到工地上打工,被人叫小白臉,他不服氣,天天坐在太陽底下曬,終于臉黑了,還是有人叫他小白臉。

  他和那個人打一架,那個人被打掉一顆門牙,他在工地上打工掙的錢都被那顆牙齒吸走了。

  他傷心地離開工地,身上還有一百塊錢,在湖邊的一棵楊梅樹下睡一晚。

  第二天,他去找工作,一無所獲,有人嫌棄他學(xué)歷太低,有人嫌棄他臉黑。

  他沮喪地坐在馬路邊,不敢再曬太陽。

  走遍大街小巷,餓得頭暈眼花,沒人同情他,他只是一名過客,臉黑,身體瘦得像紙片人。

  “想找工作嗎?”流浪漢問向坤。

  向坤的視線穿過亂糟糟的頭發(fā),看到一雙清澈的眼睛。

  流浪漢應(yīng)該年紀(jì)不大。

  向坤看見他手上端著一個盒飯,散發(fā)出辣椒炒肉的香味。

  向坤咽了口口水。

  “我想吃飯?!?p>  流浪漢把盒飯往胸前捂,手指向?qū)γ妗?p>  “對面在招人,你看見了嗎?”

  向坤朝對面望去,流浪漢趁機溜走。

  這名溜走的流浪漢就是李光明。

  兩人在對面的面試現(xiàn)場再次遇到。

  “你不要跟我搶?!崩罟饷骶嫦蚶ぁ?p>  他有信心打得過向坤,雖然向坤比他高,但比他瘦,而且他剛剛吃掉一個美味的盒飯。

  向坤根本沒有力氣跟誰搶,他只想得到一份工作,吃上一頓飽飯,就這么簡單。

  回到河南張家以后,向坤繼續(xù)上學(xué),張家父母對他一如既往。

  “張有福,你為什么還要回來?讓我一個人好好享受父母的愛不行嗎?偏要跟我搶!”張有弟傷心地哭著質(zhì)問向坤。

  他也想問自己這個問題。

  “你以為我愿意回來嗎?”他憤怒地將桌上剪好的喜字推到地上去。

  張有弟看著散落一地的喜字,悲痛欲絕地哭著問:“我可以不嫁嗎?”

  向坤幫不了她,只能陪著她一起哭,撿回散落一地的喜字。

  他沒有司燦生的學(xué)習(xí)能力,也許是離開學(xué)校太久,他的學(xué)習(xí)成績一塌糊涂,高中的一個暑假,他跟著張有弟去廣東打工。

  在工廠里跟著一幫年紀(jì)相仿的小子們整天瞎混,沒什么工作動力,也沒什么激情的夢想,成為流水線上麻木的面孔之一,唯一的收獲就是認(rèn)識了一位漂亮的女生阿霞,她是四川人,說話語速快,喜歡吃辣椒。

  “阿霞,我喜歡你?!毕蚶]臉沒皮地向阿霞表白,旁邊一幫男生跟著起哄,惡作劇的笑聲定格在青澀的歲月里。

  “你太瘦了?!卑⑾紱]什么表情,這樣的表白對她來說,已經(jīng)習(xí)以為常。

  不知天高地厚的年紀(jì)里,沖動又懵懂。

  對向坤來說,這不是惡作劇,他是真的很喜歡阿霞。

  “你喜歡胖的?”

  “不喜歡?!?p>  “喜歡瘦的?”

  “也不喜歡。”

  “喜歡不胖不瘦的?”

  “反正不喜歡你?!?p>  向坤想弄明白,阿霞到底嫌棄他哪一點。

  兩人在同一個車間,他經(jīng)常趁送物料的時候去看阿霞,雖然她穿著灰色的工衣,但美貌依然在線,在人群中閃閃發(fā)光。

  他殷勤地給阿霞買奶茶喝,還給她送花,那是順手在廠區(qū)花園里偷摘的紅色月季花,被保安發(fā)現(xiàn)后,追著他在園區(qū)里跑了一圈,幸好保安的對講機里有人通知要開會,他才得以脫身。

  有一天,下班后,他準(zhǔn)備回宿舍,見到阿霞獨自一個人坐在樓下的秋千上發(fā)呆,他走過去和她打招呼。

  她冷漠的看了他一眼,她的眼睛有些紅,可能剛哭過。

  “你吃飯了嗎?”

  “沒有?!?p>  “我也沒有,要不要一起吃?”

  “好?!卑⑾即饝?yīng)得很干脆。

  向坤受龐若驚地飛奔到廠門口,向熱情的小攤販買來兩份香噴噴的炒粉。

  “多加點肉??!我女朋友嫌我太瘦了?!?p>  “好呢!你女朋友很疼你嘛!”

  “是?。∷L得可漂亮了,人美心善?!?p>  “你運氣好??!”

  “是好啊!”

  向坤滿足地吹牛,提著炒粉興沖沖地回到阿霞身邊,真心希望他永遠(yuǎn)能夠呆在她身邊。

  那時候的永遠(yuǎn)是充滿了美好和希望的未來。

  吃到一半,阿霞突然問他:“你打算在工廠里混一輩子嗎?”

  向坤愣住,他才十七歲??!

  “我想離開這里,我覺得在這里過得很壓抑,很沒意思。”阿霞說。

  向坤認(rèn)為她是因為不喜歡這里才會哭的。

  “不喜歡就走,怕什么!”

  “你不懂的?!卑⑾紘@口氣,留給向坤一個印象深刻的背影。

  向坤一個人吃掉剩下的炒粉,吃得很香。

  阿霞很快辦理了離職手續(xù),離開了工廠。

  再也看不到阿霞,向坤很傷心,他告訴張有弟,他失戀了。

  “戀個屁!”張有弟嘲笑他?!鞍⑾枷矚g過你嗎?”

  “好像沒有?!?p>  張有弟笑得好大聲,向坤哭得也很大聲。

  火車站在縣城,離青山鎮(zhèn)大概四十分鐘的車程。

  向坤剛下火車就接到司燦生打來的電話。

  司燦生大學(xué)畢業(yè)兩年了,在一家金融公司上班,上個月剛買了一輛平價新車。

  向坤沒想到司燦生會隆重地開著新車來接他。

  “哥?!?p>  “坤兒,歡迎你回來?!彼緺N生張開雙臂,兩人激動地?fù)肀А?p>  十幾年前的那個黃昏,司燦生到廚房多炒了道菜,向坤喜歡吃的肉沫油豆腐。

  一直等到天黑,向坤也沒出現(xiàn)。

  “他還是恨我?!彼鞠阏f。

  “他恨的不是你?!彼緺N生說。

  向坤覺得司燦生很懂他,司燦生考上大學(xué)的時候,他多想打電話給司燦生,祝賀他。

  “姨媽的身體怎么樣了?”上車后,向坤問司燦生。

  “老毛病,時好時壞,最近好像嚴(yán)重了些,吃藥也不見有好轉(zhuǎn)。這次我回來就是想帶她去北城看病?!?p>  “你現(xiàn)在在北城嗎?”

  “對?!?p>  “你呢?”

  “我剛失業(yè)。”向坤苦笑著回答。

  “好好休息一段時間?!?p>  “我也是這么想的。”

  車子很快開進(jìn)青山鎮(zhèn),小鎮(zhèn)的早晨最熱鬧。

  司燦生將車開進(jìn)自家院子,司香還沒起床,向坤進(jìn)屋看她。

  “姨媽,您還好不?”

  司香睜開眼睛,看見向坤,忍不住熱淚盈眶,緊緊抓住他的手。

  “坤兒,別恨我?!?p>  “我怎么會恨您呢?您是我親姨媽,我媽媽的親姐姐。”

  司香的眼淚流得更快了。

  “我也是不得已,我一個女人要帶兩個男孩子,家里又有老人,實在是帶不過來呀!”

  “別說了,我都懂,您好好休息。”向坤拿了紙巾擦去司香臉上的淚水。

  “是??!媽,您休息吧!別說話了?!彼緺N生在一旁心疼地說。

  “好,燦生,去買早餐回來給坤兒吃?!?p>  “姨媽,我和哥一起去,您想吃什么?”

  “不想吃,你們吃就行了,不用給我?guī)??!?p>  “吃一點吧!”向坤說。

  司香搖搖頭,閉上眼睛。

  向坤和司燦生一起去街上吃早餐。

  “哥,我想去看看劉伯?!?p>  “行,我買了早餐回家吃,等你?!?p>  “好。”

  向坤興沖沖去跑去劉伯家。

  劉伯坐在桌旁,一只手里拿著根油條在吃,另一只手里端著杯豆?jié){。

  “劉伯?!?p>  劉伯應(yīng)了一聲,見是向坤,激動得站起來,手上的油條戳到向坤的胸口,在白色衣服上留下一塊顯眼的油漬。

  “臭小子,又長高了?”

  “可不是,比你還高半個頭呢!”

  劉伯差點笑出眼淚,司南子要是還活著,該有多自豪??!

  “吃了嗎?”

  “沒呢!”

  “你等著,我給你去買,想吃肉包子還是米粉?”

  “肉包子。”

  “一點沒變。”劉伯高興地出門去買肉包子。

  包子鋪就在萬壽宮的斜對面,劉伯拎著肉包子邊走邊哼小曲的回來。

  坐在桌旁笑瞇瞇地看向坤吃包子,手里的油條都不香了。

  “你也吃?!毕蚶つ闷鹨粋€肉包子遞給他。

  他接過肉包子,笑瞇瞇地咬一口。

  “好吃不?”

  “好吃。我姨媽能好不?”

  劉伯愣一下。

  “好不了了?!?p>  “你算出來了?”

  “算個屁!前天聽說她不吃東西,也不能說話了?!?p>  “不對啊!剛才還跟她說話了?!?p>  劉伯拍下桌子。

  “壞了!”

  話音剛落,有人驚慌失措地跑進(jìn)來說:“司家大姐沒了?!?p>  向坤扔掉手里的包子,拔腿就往外跑。

  劉伯鎮(zhèn)定地繼續(xù)吃包子。

  “人生一世。”

  短短四個字,充滿了對生命的感慨和無奈。

  司香這一走,司燦生和向坤一樣,成了孤兒。

  看著司燦生哭得撕心裂肺,向坤一臉平靜,畢竟跟著周老板那么些年,早已見慣這些生老病死的場面。

  司香一生要強,有丈夫等于沒丈夫,姨父整天不著家,和司燦生也生疏,臨死前,司燦生也沒叫過一聲爸。

  在司燦生眼里,他的媽媽也是爸爸。

  向坤在姨媽葬禮上的專業(yè)表現(xiàn),令大家百思不得其解。

  “他姨媽不是把他賣了么?”

  “姨媽死了,他心里挺高興的吧!”

  “聽說他專門給死人干活?!?p>  眾人聽得往后倒退三步,紛紛對向坤投以敬佩又恐懼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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