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六
劉妮并不喜歡吃水果，卻經(jīng)營著水果店。
她喜歡吃肉。
她愿意將店里賣剩的水果帶回村里，由江菊自由支配，送人也好，自己吃掉也行。
劉星星每天吃一個蘋果，肉嘟嘟的臉蛋長得白里透紅，太惹人愛了。
水果店的生意越來越好，老劉家的收入也越來越多。
劉妮像往常一樣打開錢箱，再從抽屜里拿了帳本，手里拿著筆，嘴里喊一聲：“劉景程，快來算帳啦！”
劉景程把最后一箱水果搬進店里，應聲跑過去。
“老婆，今天的收益比昨天又漲了五個點呢！”
以前聽到這種話，劉妮肯定會高興得睜大眼睛。
“收益是什么意思？漲五個點是什么意思？”她好奇地問。
“收益就是純收入，漲五個點就是比昨天多賣了好幾百塊錢?！眲⒕俺棠托牡叵蛩忉尅?p> 她聽得似懂非懂。
“反正就是收入又高了唄！”
“老婆真聰明?！?p> 兩人開心地相視一笑。
“是嗎？”這次，她不僅反應平淡，眼睛還漫不經(jīng)心地盯著外面看。
這時候的小鎮(zhèn)街道冷清，幾乎看不到行人的影子。
剩幾家準備打烊的店鋪，燈火通明，給寧靜的小鎮(zhèn)增添幾分溫暖的氣氛。
“離我們買跑車的目標又近了些啊！”劉景程的沾沾自喜并不能感染劉妮。
她像有滿腹的心事，也不作回應，默默收拾東西。
劉景程以為她想回家了，趕緊加快收拾速度。
上周，她去參加了一場同學聚會，初中畢業(yè)多年，她聽說過同學們經(jīng)常組織聚會，但從沒被邀請過。
今年不同，她的名字經(jīng)常在同學群里出現(xiàn)。
她很興奮，多年未見，大家的變化很大，令人感慨萬千。
“聽說你和你老公經(jīng)營的水果店生意紅紅火火，老板娘，小日子過得安逸咯！”有同學說。
“小生意，不比你們在大城市混得風生水起的?！眲⒛葜t虛地回應道。
“最羨慕你這樣生活穩(wěn)定的，我們這些漂泊在外的，辛苦得很呢！”
“我們才羨慕你們，大城市多好?。 ?p> 有人苦笑著。
有人舉起酒杯。
“大城市有大城市的好，小鄉(xiāng)鎮(zhèn)有小鄉(xiāng)鎮(zhèn)的好，誰也不用羨慕誰?！?p> 杯盞交錯間，人生的起起落落暫時都能拋在腦后。
同學會散場以后，只有劉妮一個人沒有開車，站在路邊等劉景程來接。
她拒絕了有男同學想送她回去的好意。
縣城的夜晚比小鎮(zhèn)有氣氛，小鎮(zhèn)的夜晚比李子一村有氣氛。
劉妮想起了北城的夜晚，那里更閃耀??！
等了近半個多小時，劉景程終于開著面包車出現(xiàn)在劉妮的視線里。
他生怕劉妮會生氣。
“等著急了吧？”
“還行。”上車后，劉妮語氣淡淡的說。
“玩得開心不？”
“還行?！眲⒛菘吭谧簧希麄€人看上去都淡淡的。
劉景程覺得納悶，她接到同學聚會通知以后，整個人看上去都亮亮的，迫不及待地挑選聚會要穿的衣服。
“我穿那件紅色的裙子，合適不？”她興奮地問劉景程。
“合適?！?p> “太顯眼了，還是穿灰色的吧！”她站在衣柜前，選來選去，拿不定主意。
“你穿啥色都好看?！?p> “咦！真會吹！”她開心地笑著，拿了各種衣服往身上比。
劉景程不敢問她是不是同學聚會上聽到了什么令她不開心的話，也不敢問她是不是遇到了以前討厭的同學。
一路上，她一言不發(fā)地望著車窗外。
她的野心在膨脹。
她不甘心。
不甘心什么呢？
不甘心呆在小鎮(zhèn)上。
是的，她在向往去更大的舞臺上，演更耀眼的角色。
認識劉景程的時候，她聽說他上過北城大學，她激動得半夜才睡著，對于他的遭遇，她很同情，也很憤怒。
她義無返顧地決定嫁給劉景程，她認為總有一天，劉景程會重返北城，那里才是他應該去的舞臺，她翹首期盼著。
然而，一切都還只是希望。
她跟著劉景程去北城參加劉景如的畢業(yè)典禮，讓她見識到了大城市的魅力。
她差點不想回來了。
北城多好?。?p> 她喜歡北城。
她看著北城高樓林立的街道，寬敞馬路上來來往往的車輛，心中的希望之火又開始熊熊燃燒。
老劉家的水果店開起來的時候，她又激動得半夜才睡著，她認為，以劉景程的本事，他一定會重返北城。
有幾位在大城市里混得還不錯的同學，無論是談吐還是穿著，都比劉景程耀眼，這讓劉妮感到惱火。
她在他們面前找不到優(yōu)越感，她的夢想似乎也變得遙不可及了。
她想哭，但哭不出來。
她感到無比的壓抑。
不過是比昨天多賺了幾百塊錢，沾沾自喜個屁！沒出息的家伙。
江菊像往常一樣，從面包車里把賣剩下的水果提到屋里去。
“店里的生意好不？”她問劉景程。
劉景程高興地回答：“比昨天還好?！?p> “太好了。媽給你們煮肉絲面去?！?p> “好呢！”
看著母子倆樂不可支的樣子，劉妮覺得他們太膚淺了。
“我不吃了。”
“老婆，吃點吧！”
“不吃了?！闭f完，劉妮直接上樓去。
江菊擔心地問：“兒子，她怎么了？”
手握財政大權(quán)，劉妮在老劉家的地位已經(jīng)是舉足輕重。
“沒事，她可能累了。”劉景程說。
劉星星已經(jīng)睡著，劉妮洗完澡，躺在床上發(fā)呆。
這樣的日子平淡無趣，她不想再過下去了。
她要去北城過全新的生活。
是的，她決定了。
她打電話給劉景如。
“景如，北城天氣好不？”
“剛下了場雪?！?p> “冷不？”
“不冷，屋里有暖氣?！?p> “真好?！?p> “嫂子，水果店的生意好不？”
“還行?！?p> “那就好，星星呢？”
“睡著了。”
枯燥入味的家常對話，讓劉妮忍不住直打哈欠。
“什么時候回家？”
“年前放假就回了?！?p> “和男朋友一起回不？”
“可能不會?！?p> “帶他一起回??！村里人都羨慕你，好福氣呢！”
“嫂子，我哥對你還好不？”
“還行。不跟你講了，我困了，你也早點睡。”
“好?！?p> 講完電話，劉妮大聲嘆口氣，驚得劉星星皺了下眉頭，劉妮趕緊用手捂住自己嘴巴，大氣都不敢出，看見他的眉頭又重新舒展開來，才敢松開手。
去北城的事，她想等劉景如回家以后再說。
這點耐心，她還是有的。
劉景程吃完面條，和江菊說幾句閑話，洗個澡，走進房間，發(fā)現(xiàn)劉妮和劉星星都睡著了。
他臉上不自覺地掛上欣慰的笑容。
多溫馨的畫面?。?p> 早上的購物高峰潮一過，劉妮感覺虛脫地往椅子上一坐。
劉景程泡了杯熱茶送過來。
“要不要捏捏肩膀？”
“不用了。”劉妮接過茶杯，放到旁邊的桌子上。
“老婆，你不開心？”
劉妮愣一下，轉(zhuǎn)頭看著劉景程，他的發(fā)際線好像往上走了一點，身體也有發(fā)福的跡象。
時間不等人??！
“我們要不要擴大水果店的規(guī)模？”
“裝修么？”
劉妮無語，他還是高材生呢！這都聽不懂？
“我們什么時候才能買得起跑車？”
“很快的?！?p> “等到咱們星星長大成人嗎？”
“好??！兒子開著跑車載我們倆去海邊兜風?！?p> 劉妮失望地嘆氣。
“你真傻！”
“我才不傻，娶到你這么能干的老婆?！?p> 以往要是聽到這樣夸獎的話，劉妮能樂個半天，可她現(xiàn)在聽著想吐。
他還是高材生呢！
說話咋這么俗！
“聽說景如見過夏力的父母了?！眲⒕俺桃贿吺帐耙幌铝鑱y的蘋果一邊說。
劉妮的眼睛一亮。
“是嗎？妹子真有出息！”
她真心羨慕劉景如，劉景如比劉景程強多了，不但留在北城找到工作，還找了個有錢的男朋友，多好??！
她得靠自己，她不想再靠劉景程。
上沒上過北城大學一點也不重要，她現(xiàn)在才明白。
她要為自己的將來和劉星星的前途作長遠打算。
終有一天，她會成為父母的驕傲，大家談論的焦點人物，羨慕且崇拜她。
劉景程并沒有覺察到劉妮內(nèi)心的變化，她像往常一樣，打理著水果店的生意，看起來好好的。
他經(jīng)過一家黃金店時，進去為她選購了一款漂亮的項鏈。
想像著她收到項鏈后開心的樣子。
“無端端送什么禮物？”劉妮接過項鏈盒子，打開來看，反應十分的平淡。
“漂亮吧？這是代言明星脖子上戴的同款，有點貴，不過值得?！眲⒕俺虡泛呛堑馗嬖V劉妮。
劉妮拿出項鏈看了看，又放回盒子里。
“不過節(jié)也不過生日，花這些無用錢干嘛？”
語氣里似乎還有點埋怨劉景程的意思。
劉景程被潑了盆冷水，心里的快樂都不見了。
“老婆，你最近怎么了？更年期提前了？”
劉妮想罵人，大爺?shù)模∷哦畮讱q呢！
“你離我遠點兒！”她生氣地對劉景程說。
“發(fā)什么神經(jīng)?。 ?p> “對?。∥野l(fā)神經(jīng)怎么了？”劉妮心中的無名怒火一點就著，直沖腦門。
她的聲音突然好大，嚇得劉景程一哆嗦。
周圍的人也被嚇了一跳。
劉妮見驚動了其他人，好面子的她趕緊退場，讓自己冷靜下來。
“我有點不舒服，先回家休息了?！闭f完，她起身走出水果店。
“我送你嗎？”
“不用了，你看店子吧！”
劉妮騎了電動車，朝李子一村方向駛?cè)ァ?p> 她邊騎車邊流眼淚。
心中像有很多的委屈沒法兒發(fā)泄出來。
真想找個地方，一古腦兒的倒掉。
劉景程看著項鏈盒，覺得莫名其妙。
他到底怎么招惹她了？
送禮物還被嫌棄？
黃金項鏈不夠誠意嗎？
他想不通。
他覺得口渴，跑到冰柜前拿了瓶飲料，仰頭喝掉一半。
透心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