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先棄后取
“劉備入侵沛國？”
“他不是朝九江來了嗎？？”
壽春的豪華宮殿里，袁術(shù)不安地撓頭。
長史楊弘沉思片刻，猛然道：“主公，豫州危矣！”
“……”
聽到楊弘的話，袁術(shù)頹然坐在寶座上，沉默。
在他收縮戰(zhàn)線，護衛(wèi)九江郡，護衛(wèi)壽春的時候，劉備竟然越過淮水，去沛國了……
實際上，這并不是劉備的戰(zhàn)術(shù)打法。
在廣陵的時候，劉備接受了魯肅和關(guān)羽的推薦，直接任命徐虎為討伐豫州的前鋒統(tǒng)帥。
雖然號稱前鋒統(tǒng)帥，但卻指揮著此次行動里的近半數(shù)兵馬。
就連張飛，也是聽從徐虎調(diào)遣。
可以說，劉備幾乎完全放權(quán)給了徐虎。
這一次的討伐，劉備只是名義上的統(tǒng)帥，實際上卻是以徐虎為主。
徐虎一路掃蕩到東城的時候，就連劉備都感覺，徐虎會繼續(xù)深入九江郡活動一下。
然而并沒有。
徐虎不會告訴任何人，他收復東城，是要造成大軍侵襲九江的假象，但更多是紀念自己被魯肅收留的日子。
他甚至沒有帶兵越界一步，就直接北上渡河。
雖然看起來疑兵的效果不夠到位，但由于袁術(shù)實在被劉備張飛打怕了，所以效率極高地收攏部隊，在陰陵、壽春做守城戰(zhàn)的準備。
結(jié)果，徐虎不僅省去了進入九江郡的時間，還成功把對手的注意力鎖定在壽春、陰陵一線。
此時的沛國，一半以上部隊都南下保衛(wèi)壽春去了。
徐虎的部隊如入無人之境。
短短兩天，虹縣、谷陽，就相繼被徐虎攻克。
“徐虎，很好?！眲湓u價道。
千軍易得，一將難求。
雖然只是進入沛國的初陣，但徐虎已經(jīng)展現(xiàn)出了嫻熟的用兵技巧。
“魯肅所言不虛，徐虎真的可以。”張飛就在徐虎旁邊，看的更清楚。
征戰(zhàn)沙場十年，張飛一眼就看出，徐虎絕非等閑。
那份運籌帷幄的鎮(zhèn)定，那種進退自如的果斷，無不在展示大將風范。
尤其是在大澤鄉(xiāng)遇到袁軍頑強阻擊時，迅速調(diào)整進攻方向，西取向縣，并最終占領(lǐng)袁術(shù)在沛國的重要軍備據(jù)點——龍亢。
袁術(shù)在龍亢儲存了大批糧草，就是為攻略徐州做準備，可惜從廣陵敗退之后，這批物資沒來得及轉(zhuǎn)移，就被徐虎收割。
“蠢貨！一群蠢貨！”
戰(zhàn)報傳回壽春，袁術(shù)脾氣大躁。
結(jié)果，守住大澤鄉(xiāng)的不僅沒有嘉獎，反而因為友軍在龍亢的失利而顏面掃地。
“集合豫州所有守軍，阻止劉備在沛國滋事?！痹g(shù)生氣地下了命令。
“主公不可！”閻象語氣焦慮，“豫州是四戰(zhàn)之地，倘若我們只顧著防御劉備，那么北面的曹操就會趁機寇掠陳國、梁國?！?p> “唉，我太難了?！痹g(shù)無力吐槽。
“這是劉備與曹操聯(lián)手之后的第一步棋，他們終于開始行動了?！睏詈氡砬槟氐卣f道，“臣聽聞，劉備拿下彭城、下邳之后，就與曹操達成了停戰(zhàn)諒解。隨后兩家的關(guān)系就急劇升溫！不僅頻繁互派使者，曹操甚至還分批次累計給下邳送去了萬兩黃金！”
“主公，我也同意長史的觀點。”閻象隨即道，“黃金不會騙人。曹操剛剛經(jīng)歷了徐州大戰(zhàn)，民疲兵乏，萬兩黃金絕對不是個小數(shù)目，然而就是在這么困難的情況下，即使分期支付，也要給劉備萬兩黃金，要說沒有圖謀絕對不可能！”
“這兩個混蛋！”袁術(shù)很快就明白了，“他們是奔著豫州來的啊?！?p> “主公英明！”
“唉——”
一聲長嘆，袁術(shù)閉眼后仰。
三年前，他和袁紹前后腳從帝都出走。
一個乘船北上，入冀州。
一個坐車南下，進豫州。
他們兄弟分列大河南北，迅速主導了天下大勢。
董卓雖然占據(jù)中樞，成為天子代言人，但卻被死死封在虎牢關(guān)以西。
他們甚至組建了聲勢浩大的關(guān)東聯(lián)軍，與董卓分庭抗禮！
惹得天下只知道有董卓和袁氏，而不知有漢帝。
那是他們的高光時刻。
作為聯(lián)軍的領(lǐng)袖。
一旦功成，他們袁氏兄弟就會成為天下的主宰。
然而，那是一場注定不會成功的行動。
“小術(shù)，董卓不過是西涼一個糟老頭，竟然換了皇帝！這漢室的天下，算是到頭了。我們不能繼續(xù)在深宮里勾心斗角，浪費青春了?！?p> “大哥有什么好點子嗎？”
“光武帝創(chuàng)下的基業(yè)已經(jīng)末路，是時候誕生新的領(lǐng)袖了！張角的思路給我很大啟發(fā)。況且，張角的活動雖然最終失敗，但卻證明了，改朝換代，是潮流，是不可阻擋的大勢！”
“！”
“我們袁家，四世三公，輔佐了一個又一個皇帝，可得到了什么呢？”
“皇帝不會真正信任我們，我們只是皇帝與外戚博弈的工具?！?p> “是啊，我們只是那些人手里的工具。如今，機遇已經(jīng)到來，我們不可辜負上天的贈予。”
“大哥，怎么干？”
“要干，就干大事！我有一個計劃……”
三年前的密謀猶在眼前。
他們的計劃也在穩(wěn)步推進。
天下正在穩(wěn)步地落入袁氏兄弟之手。
袁紹即將統(tǒng)一冀州。
而他袁術(shù)正在謀求豫州、荊州、揚州、徐州的霸權(quán)。
在荊州，他奪取了南陽郡，
卻在襄陽遭到劉表的頑強阻擊，不得寸進，甚至折損了麾下第一猛將孫堅。
也罷，坐擁南陽，也算拿住了半個荊州。
荊州不得圓滿，那就跳過。
揚州比荊州好打，等到拿下?lián)P州全境，在合圍荊州，整個江南都將打上他袁術(shù)的烙印！
本來，他在徐州地方也站住了腳跟，但卻出了劉備這個超級風險，一次性毀掉了他在徐州的全部努力。
也罷，他本就是主攻揚州，在徐州受挫，那就退回來穩(wěn)一穩(wěn)唄。
可他竟然沒有想到，劉備，還敢得寸進尺！
“主公還要調(diào)孫策回來嗎？”閻象問。
“罷了，若是劉備從東城攻我九江郡，那孫策回來沒問題，但現(xiàn)在劉備去了豫州，叫孫策回來已經(jīng)沒有意義。就讓他專心打廬江，把舒城打下來，我們就徹底拿下江左?！?p> 袁術(shù)有些苦惱，
“我單知道，劉備會趁勝追擊來九江，卻忘記了他還可以侵略沛國。事已至此。諸位可有良策？”
楊弘道：“惟今之計，只有與曹操聯(lián)姻，拆掉曹操與劉備的聯(lián)合。
“主公可派使者前去鄄城，向曹操提親，請求將其小女兒許配二公子，結(jié)成兒女親家。
“一旦我們與曹操和好，劉備就腹背受敵，不能為所欲為。
“我們就能與曹操一起瓜分劉備的地盤。”
袁術(shù)點點頭：“我看行?！?p> 就在袁術(shù)打算與曹操和好時，劉備這邊的大軍已經(jīng)在徐虎的指揮下，繞過大澤鄉(xiāng)，從山桑和铚縣中間穿行而過，直奔豫州首府——譙縣。
這是非常大膽的舉動，同時也非常冒險。
“徐虎，小心被袁軍截斷糧道。”張飛提醒。
“飛將軍勿憂，我自有對策?！毙旎⑿赜谐芍?。
“報——”
“龍亢遭到袁軍猛攻，是從大澤鄉(xiāng)來的。”
聽到這個消息，張飛本能道：“回防！”
“慢！”
徐虎大手一揮，制止了張飛。
“飛將軍，兵貴神速，我們當加快速度，奔襲譙縣?！?p> “哎呀，虎大帥，譙縣可是豫州的治所，城堅池深，不會那么容易的?！?p> 然而，張飛的擔憂并不被理會。
“主公，”徐虎看向劉備，“袁術(shù)在匡亭大敗之后，就把豫州的主要防御力量部署在了與兗州交界的梁國、陳國，譙縣看似堅不可摧，實則一只紙老虎。
“現(xiàn)在是攻克譙縣最好的機會，請采納我的建議！”
劉備仔細思考了一番，道：“只有十天時間?！?p> 之所以限定十天，是因為從龍亢帶出來的兵糧只夠維持十天。
一旦超過十天，徐虎和他帶去攻打譙縣的士兵們就要餓著肚子打仗了。
或許一天還能吃上三餐，但肯定是吃不飽了。
所以，十天之內(nèi)，拿下譙縣是最理想的結(jié)果，一旦超過這個期限，獲勝的希望就越來越渺茫。
畢竟，攻城，是冷兵器時代烈度最高的作戰(zhàn)樣式。
守城方本就以逸待勞，還能依托強大的城防工事。
進攻方需要更多的人手與裝備，才能壓制守城方的優(yōu)勢。
如果攻城的時候還要忍受饑餓，那可就太殘酷了。
“我會在十天之內(nèi)拿下譙縣！只要主公親自圍攻大澤鄉(xiāng)，吸引住沛國境內(nèi)的火力。”
說完，徐虎繼續(xù)強調(diào)：“主公，請采納我的建議。一旦曹操攻克梁國、陳國，那么袁術(shù)的防御重點必然落在譙縣，我們將痛失今天的機會。主公！”
劉備想起上一世的幾十年挫敗，淡淡一笑：“依你。”
“瘋了，瘋了！”張飛連連搖頭。
“多謝主公！”
徐虎立即率領(lǐng)將近八千人前往譙縣，劉備則統(tǒng)帥剩下的三千多人封鎖大澤鄉(xiāng)與譙縣之間的通路。
“大哥，徐虎畢竟是第一次帶兵，你怎么能這么慣著他？”張飛很不滿。
“呵呵，總要給年輕人一個機會?！?p> 劉備已經(jīng)做好了徐虎兵敗的準備，相比于攻克譙縣，他更在意的是徐虎這個統(tǒng)帥級人才。
前世經(jīng)歷了那么多年的失敗，他不會畏懼眼前這一次的試錯。
況且，就算拿不下譙縣，也能切割半個沛國，得到一部分地盤，更重要的是，鍛煉徐虎征戰(zhàn)擅長的熟練度。
他相信，徐虎這一戰(zhàn)不論勝敗，都能得到深刻的蛻變。
關(guān)羽鎮(zhèn)守廣陵，魯肅去了江東。
現(xiàn)在，最缺的就是獨當一面的統(tǒng)帥。
況且，徐虎之前已經(jīng)展現(xiàn)了能力。
劉備對徐虎寄予厚望，徐榮那么優(yōu)秀的統(tǒng)帥，教出來的兒子不會太差。
“三弟，你帶一千兵，去助徐虎。”
“??？大哥這里本就兵少，我在帶走一千人，那……”
“徐虎，不能死?！?p> “……我明白了。”
于是，在徐虎之后，張飛也帶一千人馬奔譙縣而去。
不過，張飛的任務(wù)不是協(xié)助徐虎攻城，而是要暗中保護徐虎。
十二天后，譙縣攻克。
但這已經(jīng)超出了劉備和徐虎約定的十天期限……
正如徐虎所料，譙縣守衛(wèi)單薄。
當他包圍整座城池的時候，駐扎在梁國、陳國境內(nèi)的袁軍開始回援譙縣。
時間緊迫。
徐虎一面攻城，一邊阻擋來自邊境的袁軍。
整整五天。
譙縣紋絲不動。
但外面的袁軍已經(jīng)到了。
徐虎拿出五千人迎敵，在打退第一波進攻之后，便留下兩千人防御，然后權(quán)力攻城。
第六天。
第七天。
第八天。
……
直到第十天。
“徐虎，收手吧?！睆堬w不得不動用自己保留的“輔助權(quán)”。
連續(xù)幾天，徐虎這邊都是腹背受敵，根本沒有完整的時間投入攻城作戰(zhàn)。
不過，譙縣內(nèi)部的確守備空虛，即使徐虎在碎片化的時間里的進攻，也讓守城的袁軍有些吃不消。
或許，再堅持幾天，真能打下譙縣也說不定。
但是，張飛知道，兵糧見底了。
再不撤退，很快就會進入無糧可用的境地。
征戰(zhàn)多年，張飛非常清楚饑餓意味著什么，尤其是在高烈度的攻城戰(zhàn)里，饑餓能迅速消解任何一方的戰(zhàn)斗力。
信念固然比鋼鐵堅硬，但如果沒有兵糧支撐，也只是死物罷了。
徐虎也知道。
雖然這是他第一次擔任統(tǒng)帥，但在過去許多年，他都跟隨父親征戰(zhàn)，耳濡目染，積攢的戰(zhàn)場經(jīng)驗并不輸給張飛。
“還有機會！再來一天！一定可以拿下！”
“收手吧！”
“飛將軍，請你負責后方警戒，再給我一天時間，我們一定可以入城！”
“……”
張飛仿佛看到了曾經(jīng)青澀的自己，頭也不回地去阻擋增援過來的袁軍。
“總要給年輕人一個機會?！?p> 劉備的話響在耳畔，張飛默默念道：“希望徐虎能有運氣。”
可惜嗎，第十一天的黃昏，譙縣仍未攻克。
但徐虎帶來的兵糧已經(jīng)幾乎用盡。
看著碗里的稀粥，執(zhí)著的徐虎沉默了。
他抬眼望了望城樓，上面的袁軍嚇得一激靈。
“收手吧，大哥不會責怪你的?！睆堬w再次勸道。
徐虎再次望了一眼高高的譙縣城墻，仿佛下定了決心，走進了營地。
張飛松了一口氣，看來這個年輕人想通了。
營地深處。
徐虎對負責兵糧分配的都尉說道：“外線部隊的糧，先不要送?！?p> “??？可他們早餐過后，就再沒有吃過飯?！?p> “我知道?！?p> “……”
徐虎從運糧車上提起一袋糧食，道：“這次，我去送糧。車上剩余的糧食，全部分給攻城部隊?！?p> “……”
運糧都尉怔怔地看著徐虎匹馬遠去。似乎意識到了什么，眼淚奪眶而出。
很快，徐虎就回來了。
一起帶回來的，是一袋子稀奇古怪的玩意兒。
一枚手帕、一塊破碎的玉佩、一根染血的布條……
他召集所有人，手里舉著一碗干飯。
“譙縣將破，就在今晚?！?p> “我們奮戰(zhàn)至今，就是為了破城的一刻。”
“而那一刻，就在今晚。”
“我們曾經(jīng)默默無聞，但在今晚，我們將在那道城墻上刻下我們的名字?！?p> “破曉時分，我們將登上城墻，舉世聞名！”
“諸位，這是我們的最后一碗飯?！?p> “這是外線部隊留給我們的最后一碗飯。他們將為我們擋下來自后方的刀劍，而把希望留給我們。我們將帶著他們的希望，帶著我們所有人的光榮與夢，登上那片城墻，就在今夜！”
雖然兵糧不足，但攻城部隊卻吃了一頓飽飯。
最后的決戰(zhàn)開始了。
譙縣巍峨的城墻，在徐虎的強勢進攻面前搖搖欲墜。
張飛知道真相之后，把他揪到了營帳內(nèi)。
“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嗎、?。?！”
“那可是一千多條人命！”
“你有什么權(quán)利剝奪他們的生命？”
原來，拿袋子雜七雜八的的東西，就是徐虎收集來的遺書。
或者說，遺物，如果今夜攻城失敗的話。
他與外線達成了一致，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他們同意了?！?p> “胡鬧！”
張飛很憤怒。
攻城部隊之所以能吃飽飯，是因為徐虎挪用了外線部隊的口糧。
這無異于剝奪外線部隊的命。
然而，徐虎面無表情道：“他們的選擇是正確的。想要什么，就要付出代價?！?p> “你……”
“譙縣，已經(jīng)撐不過今晚，我知道?！?p> “所以你就干脆放棄那批人？”
“在這個亂世，每天都有人死去。即使他們今天不死，也會死在明天。與其死得默默無聞，還不如燃燒一把，贏了，成為傳說，輸了，還是草芥。”
“……”
張飛盯著徐虎的臉。
他真不敢相信，眼前這少年僅僅十八歲，僅僅是第一次統(tǒng)帥大軍。
怎么會這么狠？
他甚至懷疑，徐虎還是不是人。
與大哥劉備相比，徐虎就是另一個極端，說叫誰死，就絕不遲疑。
張飛不會知道，徐虎已經(jīng)見過死亡。
這個年輕的統(tǒng)帥對別人狠，對自己更狠。
最后一次沖鋒，他親自帶隊。
賭上一生的光榮與夢想。
他說到做到。
為了出人頭地，攻克譙縣，是第一個小目標。
如果連譙縣都攻不下，還怎么報殺父之仇？
他知道，他只有這一次機會，不成功便成仁。
不管怎樣，他說服了所有的部下，跟著他干。
先棄后取。
雖然狠，但這就是徐榮的兒子。
一個將門之后。
張飛沒有阻攔徐虎親自先登。
他已經(jīng)知道，徐虎有著自己的信念，比生命更高的信念。
喊殺聲持續(xù)了一夜。
第二天，太陽初升。
徐虎和他的部下登上了譙縣的城墻。
那一袋子“遺書”，終于沒有變成遺物。
“徐虎?！?p> 收到譙縣攻克的捷報，劉備重復地在心里默念這個名字。
他知道，這個名字將會閃耀在天下十三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