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嗯,我知道了?!笨v然心中早有猜測,但聽到萬虎親口說出來時,萬里還是有些難受。
但萬里更不愿讓即將進山犯險的萬虎擔心自己,就又接了一句:“無,無所謂的,我也不是非雨晴姐不娶啦,人家家里情況特殊,完全可以理解。”
“嗯,那就好。對了,老鎮(zhèn)長要每家一會兒派個代表,討論一下大家接下來如何渡過難關,我和幾個老伙計約好馬上要去打獵,你就代我去討論一下吧?!?p> 萬虎見萬里狀態(tài)好像也沒啥問題,就把這個任務交給了他。
說罷,萬虎推門而出,與狩獵隊伍匯合去了。
唉,真的只能這樣了嗎?
看著萬虎走出門后,萬里終于支撐不住,癱坐在地上,眼淚從眼角慢慢淌下。
過了好一會,萬里才平靜下來,擦干了淚痕走出門,去參加鎮(zhèn)長的會議。
小鎮(zhèn)的廣場離萬里家并不遠,萬里又是天天干體力活的,腳步快得很,沒一會就到達了會場。
不過因為萬里在家磨蹭了一會,此時各家代表已經來的差不多。
眾人三三兩兩地聚在一起,小聲地討論著昨天的蝗災。
各家來的都是大人,因此也沒人招呼萬里一起閑聊,萬里便找了個角落默默坐下,靜靜地聽他們聊天。
“這蝗蟲來的真是怪啊,我活這么大從來沒見過,按理咱這應該不鬧蝗災呀。”
“誰說不是呢,崔壯他奶奶都活了七十多啦,連她老人家之前都沒見過蝗災?!?p> “是啊,要不是昨天晚上看見了,還以為這蝗災是人家編出來唬人的呢?!?p> “可不,我原來還不信呢,這小小的蝗蟲,也能成災?”
“可別提了,我家昨天存糧的柜子都讓蝗蟲咬了幾個洞?!?p> “行了,大家都靜一靜?!?p> 鎮(zhèn)長見人都來的差不多了,就走上臺去,開始了這次大會。
“鄉(xiāng)親們,這次我們鎮(zhèn)碰到了數百年都難遇的大劫難,我們要想成功渡過這次大難,需要大家齊心協(xié)力,團結一心。”
鎮(zhèn)長說完后頓了頓,吞了口口水,才接著說起來:
“所以,我提議各家各戶清點匯報一下自家糧食剩余情況,然后將糧食都集中到這里統(tǒng)一調配……”
鎮(zhèn)長話還沒說完,廣場上的人們就開始議論紛紛,竊竊私語。
有的表示贊同:“要是咱不集中力量呀,恐怕沒幾家能活下來的?!?p> 有的則是在抱怨鎮(zhèn)長的安排:“俺家連糧倉都沒留下個囫圇尸體,還哪來的糧食上交啊?!?p> 更有甚者,懷疑起了鎮(zhèn)長的動機:“這老東西肯定是想把糧食都拿來,自己中飽私囊,他自己一家吃飽,哪會再管咱們的死活呀?!?p> 萬里則是一副無所謂的態(tài)度,反正老子家連笤帚都被咬沒了,隨你的便。
“行了,都別議論了。”鎮(zhèn)長也算有些威望,一句話便讓眾人安靜了下來。
“接下來,才是我們能渡過難關的重中之重。”
“咱們鎮(zhèn)上各家各戶,家里有啥值錢的東西,牲口啥的,也都交上來,由鎮(zhèn)上統(tǒng)一去別的鎮(zhèn)換成糧食……”
這句話像一顆炸彈,鎮(zhèn)民們直接炸了鍋。
“這老東西想貪我們糧食還不夠,還打上我們金銀細軟的主意,我們打死也不能同意!”
“平日里交的苛捐雜稅還不夠多嗎?真是貪得無厭!”
“對,這和強盜有啥區(qū)別!分明就是明搶,堅決不同意!”
這時萬里也想到自家還剩了一頭耕牛,趕忙也跟著人群附和了起來。
“大家靜一靜,靜一靜……”
鎮(zhèn)民群情激奮,鎮(zhèn)長喊了好一會大家才安靜下來,但是人群的怒火顯然還沒有消散,一個個怒目圓瞪,死死盯著鎮(zhèn)長。
老鎮(zhèn)長心中暗暗嘆了口氣,他自然知道這樣的提議說出來定會激起民憤,但這是渡過難關的唯一辦法了,而他要做的,就是盡自己所能說服大家。
于是他不顧自己有些嘶啞的聲音,繼續(xù)大聲演說。
“鄉(xiāng)親們吶,這各家余糧有多少,咱們都應該心里有數,光靠這些糧食,我們如何能撐過這等大難?”
這回眾人都沉默不語,鎮(zhèn)長抿了抿嘴,繼續(xù)道:
“這些財物,算是鎮(zhèn)里面借的,大家上交的時候,都會一一記錄下來,等明年、后年,我們撐過來了,等價奉還給大家?!?p> “大家也不用擔心自己的財物會被侵占,我們的賬目會全程公示,有任何問題大家隨時來找我查證?!?p> 人群明顯有些動搖了。
“老朽我反正是沒什么意見?!北娙顺聊似?,一位紅臉老漢站了出來,表明了立場。
這老漢是鎮(zhèn)上的老鐵匠,家里開著鎮(zhèn)上唯一一家鐵匠鋪。
各家各戶家里要添鐵器,都要去他家,因此說話很有幾分分量。
更何況,若論家底,誰家也沒法和他家相提并論。
此刻,他一發(fā)話,眾人也都沒有了推脫的理由,再加上之前鎮(zhèn)長的保證,大家便順水推舟地同意了鎮(zhèn)長的安排。
“最后,就由老張你拿著我的鎮(zhèn)長印去慶陽城去請求援助吧?!辨?zhèn)長知道大家擔心他中途會卷著財產跑路,絕不會同意他去求援。
鎮(zhèn)長又做了些詳細安排后,就宣布散會,大家各回各家,去清點自家糧食財物,然后往廣場這里搬。
萬里同樣也沒什么意見,便回到家去,將家里剩下的唯一財產:耕牛一頭,向廣場牽去。
走向廣場的途中,萬里經過崔雨晴家時,忍不住向崔家望了一眼,只見崔家門前張燈結彩,像是有什么喜事要辦。
萬里自然心知肚明:應該是崔家答應將崔雨晴嫁給那個三十來歲的富戶了,難怪連早上的會都沒派人參加。
萬里腦中有些恍惚,眼眶也有點酸酸的,不敢再看下去,連忙逃也似的牽牛跑向廣場。
而萬里不知道的是,他的落荒而逃都被屋里的小崔看了個一清二楚。
經過這些年一起相處,小崔怎么可能不清楚萬里的心思。
但是小崔又能有什么辦法,趙老太說鄰鎮(zhèn)的趙巖不僅下了巨額聘禮,還同意將自己爹媽接過去一起贍養(yǎng)。
呆在大談鎮(zhèn),接下來的日子生死難料,而嫁到青鹿鎮(zhèn),則可以過上衣食無憂的生活。
若是小崔孑然一身,她自然可以做出問心無愧的選擇,但她還有自己的父母,還有她必須承擔的家庭責任。
這蝗潮席卷而去后,大談鎮(zhèn)家家自身難保,哪怕鎮(zhèn)長再神通廣大,恐怕也會有不少人撐不過這個冬天,而缺少勞動能力的崔家,大概率在撐不過去的行列中。
所以,她選擇了妥協(xié),而她那個問心無愧的答案,也許只能永遠埋在心里了。
萬里自不知道這些,把牛送到廣場,簽了字據就自顧回家了。
忙活完這些事,太陽就已經到天空正中了。
萬里早上就沒來得及吃飯,此時餓的已是頭昏眼花了,剛想隨便做點吃的,卻想起家里好像一點糧食也沒有了。
萬里知道摸了摸扁下去的肚皮,打算上床躺到晚上,等村里統(tǒng)一安排的晚飯。
萬里剛要上床,便聽到一陣敲門聲,開門一看,竟是雨晴的母親。
“小萬,餓了吧,我們家沒有交糧,要不,先來我們家吃午飯吧?!贝弈刚f到。
“不用了,李姨?!比f里有點想要逃避,也許是怕尷尬,他現在有點不想與崔雨晴見面。
咕嚕?!?p> 萬里的肚子卻在此時不合時宜地響了起來,萬里尷尬地低下了頭。
崔母聽到這聲后微微笑了笑,說到:“來吧,雨晴……也想再見見你?!?p> “嗯,嗯?!比f里聽到這話,也不再拒絕,就順勢答應了下來。
萬里走進崔家后,卻沒有在餐桌上看到崔雨晴,只有崔父和一桌熱騰騰的飯菜。
萬里看著這一桌飯菜,有一碗剛出鍋還冒著熱氣的蒸紅薯,一盆香噴噴的雜面窩頭,還有幾碟清爽的農家小菜,覺得肚子更餓了。
“來,別客氣,吃吧?!贝薷感χf道。
萬里喉嚨一緊,吞了口口水,再也按捺不住自己蠢蠢欲動的食欲,坐到桌上,大快朵頤了起來。
沒一會,萬里風卷殘云一般桌上飯菜吃了個精光。
萬里有點不好意思,尷尬地說:“叔,姨,你們也吃。”
“不用不用,我們早就吃過了?!贝薷复弈嘎勓赃B忙達到?!坝昵缇驮谖堇锬?,你倆……再見一面吧,畢竟以后想再見,就不太容易了。”
“好的,好的?!比f里用袖子擦了擦嘴,有點走神地達到。
我該說些什么呢?祝福她嗎?向她表白,求她別走嗎?在這短短的幾步路里,萬里心中升起又否決了不知多少句想對小崔說的話,終于走到了雨晴的門口,萬里抬起手來,打算敲敲門。
“進來吧。”萬里手還沒有叩到門上,雨晴溫軟的聲音就從屋里傳來。
萬里愣了一下,然后像是下定了什么決心一般,打開門,走了進去。
一進去,萬里就被驚艷到了:崔雨晴此時已經穿好了嫁衣,畫好了妝容。
雨晴長得本就小家碧玉,溫潤可人,再配上淡淡的妝容,便真的人如其名,只是看著,就能讓人感受到雨過天晴的清新舒暢。
萬里呆呆地站在原地,之前腦海里的種種話語全都消失不見,腦子里空蕩蕩的,嘴唇翕動幾下,卻一句話也沒有說出來。
“小萬?!边€是雨晴先開口打破了這有些沉悶的空氣,只見她朱唇輕啟,輕柔地說到:“小萬,姐姐先成家了,希望你也能早點找到和你共度余生的人?!?p> “我……盡量吧?!比f里不知道該如何回答,就隨口應付到。
“萬里,你有想過和誰共度余生嗎?”雨晴突然一臉嚴肅地問到。
“也許你勇敢一點,及時向她表達心意,你倆就能比翼雙飛,又或者,浪跡天涯呢?”雨晴說這話的聲音并不大,還有點沒底氣,說完后便輕咬嘴唇靜靜地看著萬里,眼神里有一些慌亂,但還有一些激動與期待。
萬里猛然抬頭,兩人四目相對,雨晴的眼睛漸漸變得明亮,又仿佛浮現出了些許淚光。
萬里有些承受不住雨晴期盼的目光,將腦袋別了過去,咬著牙說出了違心的回答:“如果遇到了,我一定會的?!?p> 萬里當然很想告訴崔雨晴,說自己喜歡她、愛她,想和她共度余生,然后牽上她的手,直接逃離大談鎮(zhèn)遠走高飛。
但是,遠走高飛之后呢?雨晴的父母怎么辦?就算趙巖家不追究悔婚的責任,他倆又怎樣渡過這次的缺糧危機?而自己和崔雨晴呢?走了之后去哪里,又如何繼續(xù)生存下去呢?
萬里有什么資格和理由去拿別人的生命去做賭注!
崔雨晴聽到了萬里的回答,眼神也慢慢黯淡了下去,勉強擠出一個笑容:“那就祝你早日遇到她吧?!?p> 又是一陣短暫的沉默,崔雨晴才接著說道:“在我心中,你就像我的親弟弟一樣,今天下午我就要嫁走了,你來送送我吧。”
“好的,雨晴姐?!比f里低著頭小聲地回答。
“謝謝?!贝抻昵缑銖姷匦χf出這兩個字,就把紅蓋頭蓋到頭上,不再言語。
萬里沉默了一陣,就走出了房間。
下午三點多,迎親的隊伍就到了大談鎮(zhèn),他們穿著紅色的衣服,一路吹吹打打地走了過來。
這迎親隊伍約有二三十人,最前頭是幾個婦女載歌載舞;中間是八人合抬的喜轎,那轎子十分高大氣派,周圍還纏滿了喜慶的紅綢;最后是十幾個樂手,有打鼓的,有敲鑼的,還有吹嗩吶的,樂手們各顯神通,吹打起勁,顯得十分喜慶。
萬里茫然地看著接親隊伍,茫然地綁上一朵大紅花,茫然地注視崔雨晴被母親牽著,一步一步地走進轎子里。
“起轎嘞~!”隨著挑頭轎夫一聲吆喝,八個轎夫一齊用力,將轎子抬離地面,一點一點地向鎮(zhèn)外挪去。
萬里也不知所措地跟在隊伍最后面,直到鎮(zhèn)口,他在崔父崔母的指示下摘下自己身上的大紅花,綁到雨晴的大轎子上,這就算是雨晴已經嫁出大談了。
她的未來,便與大談再沒什么關系了。
萬里靜靜地站在鎮(zhèn)口,看著接親隊伍越走越遠,直到逐漸消失在了天邊,再也看不見。
此時天色已經有些晚了,紅色的太陽幾乎要落下地平線,萬里的影子在地上拉出一條長長的線,形單影只,孤獨寂寥。
萬里又在鎮(zhèn)口站了一會,才轉頭向家里走去。
終于結束了,萬里回到了家里,無力地躺倒在床上。
老爹去山里打獵,不知道要在山里待多久,而崔雨晴也已經嫁走他鄉(xiāng)了。
萬里此刻很想與人聊聊天,可他的時間都用來做農活、干家務了,實在沒有時間與別人深交,最多就是見面打個招呼的交情。
萬里閉上眼睛,從前和崔雨晴度過的分分秒秒,點點滴滴如同洶涌的潮水涌到他的眼前。
他在床上躺著躺著,就睡著了。
這一覺醒來,便已經是第二天了,萬里本想先起床稍微活動一下。
可不知為何,他渾身上下沒有一點動起來的欲望。
于是他轉念到:反正現在也沒飯吃,沒事做,不如就在床上躺著,等著鎮(zhèn)上開大鍋飯。
然而他剛躺了沒一會,一陣嘈雜地叫喊聲,就把他從床上拉了起來。
“萬里,出大事啦?!?p> 怎么了?
萬里聞言,嚇了一跳,直接從床上蹦了起來。
他趕忙跑出屋子,看見老爹約著打獵的幾個老弟兄抬著個人馬不停蹄地往萬里家跑,萬里的心里‘咯噔’一聲,一種不詳的預感在腦海中浮現。
不會吧?
萬里驚慌失措地向著他們跑去,卻看到了令他永生難忘的一幕:萬虎面目猙獰地躺在一塊木板上,兩只手死死地抓住木板兩邊,他的脖子上有三個血洞,還在汩汩地往外冒血。
萬虎的臉上早已沒什么血色,就連嘴唇也蒼白慘淡,看上去已經時日無多了。
萬虎看到萬里終于出現在了自己眼前,嘴角微微上揚,仿佛又有了幾分往日的神采,張張嘴,好像要說些什么,但被洞穿了的喉嚨終究沒能發(fā)出任何聲音。
萬虎只好緩緩地舉起雙手,顫顫巍巍地擺了起來,他拼了命地擺著,直到耗盡最后一點力氣,雙手漸漸地垂了下去,眼睛也褪去了神采,脖子一歪,就這樣咽氣了。
“不,怎么會這樣?”萬里悲痛萬分,聲音不停顫抖,花生大小的淚珠不住從眼角流出,最后在他顫抖的臉上抖成數道淚痕。
“孩子,節(jié)哀吧。”
“是啊,人死不能復生?!?p> 幾位獵人紛紛上來七嘴八舌地勸起萬里來。
“諸位叔叔,這到底……是怎么回事?”萬里流著淚,帶著隱隱約約的哭腔喃喃詢問。
“唉,這事兒說來也有點蹊蹺?!睅兹似咦彀松喟咽虑榈氖寄┐笾抡f了出來。
原來今日凌晨,萬虎一行人遇到了一頭大黑熊,萬虎一箭射中了它的心臟。但這畜生生命力頗為頑強,受了這一箭都沒有直接倒下,還向西跑去。
老宋頭料它跑不遠,不會跑出大談鎮(zhèn)的狩獵范圍,于是便帶著眾人追了上去。
那老宋頭不愧是經驗老到的獵戶,那黑熊沒跑多遠都倒在地上一動不動了,此時萬虎大喜,連忙上去拔出箭來,打算把這大家伙料理一番。
就在這時,異變突生,幾個山西面鎮(zhèn)子的人跳了出來,說這黑熊是他們的獵物。更奇怪的是,他們領頭的還是一個五六歲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