磅礴之勢的大雨下了一個時辰,還不見要停的樣子。
老夫人打開佛堂的門,手里掛著一串佛珠,靜靜看著在雨里站著的兒子。
文策打著一把傘,卻被蕭原錦推開,只得收了傘陪著他一同站。
廊下點了一盞燈,母子兩人隔著大雨對視。
老夫人淡淡道:“上回我說什么來著,若是打算拿假話誆我,便不要開口。”
蕭原錦上次還是沒說實話,他陪著寧三和陶樂在藥肆住了一晚的事,并沒有全盤托出。
雖然主意是寧三出的,他卻接受了那建議,也是因為他想這樣做。
畢竟,若是他不想做的事,誰都不能強迫他。
如今想要老夫人去救人,說不得要先認錯的。
老夫人不見惱意,卻只是拖著,手里穩(wěn)穩(wěn)捻著佛珠。
蕭原錦一撩衣裳跪了下來,“兒臣有錯,給母妃認錯?!?p> 老夫人淡淡道:“我自知拘不了你,也不想拘你。你自小就是個主意極大的孩子,從小到大也從未犯過錯,母親還是省心的。我只問你一句,你來求我,今次可是想好了?”
可是想好了?
蕭原錦也這樣問自己。
他卻沒有答案,無人告訴他,喜歡一個人到底是什么感覺。
他孑身一人這么多年,從未有過牽掛,那種感覺很好。
可是,經雨一說她挨了板子又在雨里跪著,要跪一夜的時候,他是真的急了。
素來大敵壓境兵臨城下都能做到面不改色的蕭原錦,那一刻變了臉。
他跑出了王府的大門,斟酌一番又跑回來。
這不是打仗,鐵騎可以勇猛,人心可以鼓舞,城門并不總是堅固。
這是后宅,他自三歲認識幕南盛康,就見識了這北幕最陰暗的后宅家事。
深知憑借著一腔熱血是闖不進后宅的,反而害了她。
只能強忍著來求老夫人。
說實話,若不是因為天色晚了宮門落鑰,他能騎馬進宮去求太后。
“轟隆——”
雷聲伴隨著閃電,映出蕭原錦落滿了雨的俊臉。
他一雙深邃的眼睛看著老夫人,斬釘截鐵道:“想好了?!?p> 老夫人閉了閉眼,手上捻佛珠的動作頓了一瞬,轉身道:“叫人備馬車,你同我一起去?!?p> 蕭原錦起身,文策忙跑出去吩咐。
老夫人走了一步,又看向蕭原錦,“你準備穿著這濕噠噠的一身去嗎?”
蕭原錦之前并沒覺得自己身上有什么不妥,此時低頭一看,身上錦衣全都濕了。
便是這低頭的一瞬,都有雨水順著眉骨滴落下來。
他怔了一瞬,跑回房喘著氣換衣裳。
文策還是頭一回見向來四平八穩(wěn)的王爺這般失態(tài)。
頭發(fā)著實干不了,便是換了一身衣裳,撐了傘坐上馬車,頭發(fā)上的水還是沿著側臉流下來。
馬車行至陶府門前,老夫人與蕭原錦均是一言不發(fā)。
一個心急如焚,一個思量萬千,自然是說不到一起的。
陶府的管事跑來告訴陶夫人靖南王府的馬車在門外等著的時候,陶夫人手里的茶盞險些掉到地上。
她恍惚覺得,自己還真是小看了陶樂。又恍惚覺得,自己怕是要完。
“轟隆——”
雷聲悶響,陶樂在院里終于耗盡了最后一絲力氣。
閃電照亮了廊下那盞燈,并不明亮,身后有焦急的腳步聲。
她吃力的回頭去看。
磅礴大雨中,高大的男人這次披著玄色的披風,雨水澆的他全身濕透,眉骨那處落下水來,他卻始終睜著眼。
陶樂扭回頭去,心里很是不解。
自己每次狼狽的樣子,他都能看見。
但是,自己每次需要的時候,他又仿佛都能出現(xiàn)。
陶樂跪的晃晃悠悠,一雙手撐到自己背后,他的唇湊到耳邊,那低沉的聲音在雨中不甚清明。
“別怕,我?guī)阕摺!?p> 他說著撈過她摟在懷里,不怎么費力就將她抱了起來。
玄色的披風雖然已經濕透了,蕭原錦仍執(zhí)著的扯過來蓋在她身上。
陶樂被護在一個堅硬的胸膛前,終于哭出聲來。
她握成一團的拳攥著蕭原錦的衣襟,將臉湊在衣襟上,低聲嘆道:“為什么……”
“無妨,以后她不會再害你。”
蕭原錦生怕說話聲音太大再驚著她,只能低聲哄著。
懷里的人幾乎不占什么重量,他大步邁開,片刻工夫便到了門口。
子風也淋的落湯雞一般,從院門口便跟著蕭原錦,幾乎一路小跑才能跟上他的步伐。
蕭原錦沒說什么,直接將陶樂塞進了馬車,轉頭看著一臉哭相的子風。
“你是她丫鬟?”
子風忙點頭,“是是是,奴婢自小伺候姑娘的?!?p> 蕭原錦并不多話,“你上車?!?p> 說完回頭看了眼門下驚得幾乎要掉下巴的陶夫人,還有站在她旁邊淡然的老夫人。
“母妃可說完了?”
老夫人頷首,對著陶夫人道:“夫人不必擔心,我是接姑娘去說佛的,暫住在太明寺。若是夫人想姑娘了,隨時來太明寺看望?!?p> 說完微微頷首,文策已經備好了傘,扶著老夫人上了馬車。
六匹馬規(guī)制的王府馬車走的很急,車頂印著“蕭”字的銅牌響個不停。
縱使在雨中,都顯得那么刺耳。
仿若在陶夫人臉上打了一記響亮的耳光。
陶夫人幾乎站立不穩(wěn),她身后的陶菁慌忙扶住她,“母親?!?p> 老夫人拒絕了蕭原錦將陶樂帶回王府的請求,堅持將她帶到太明寺。
蕭原錦只得吩咐文策御竹兩人一個去去請大夫到太明寺,一個騎馬先行去安排。
他不進馬車內,卻能聽到子風一聲緊似一聲的喚陶樂,不見回應又哭了一通。
到太明寺時雨才見小,他將陶樂抱下車,主持已經安排了幾間寬敞的禪房給他們。
蕭原錦抱著她的時候,陶樂已然暈了,面色煞白,毫無生氣。
一將她放在榻上,他就被老夫人攆了出來。
主持略懂醫(yī)理,在大夫還沒來之前,留在禪房查看陶樂傷勢。
蕭原錦便一尊石像般站在禪房門外,動也不動一下。
御竹撐了傘在他頭頂,實則是有些多余。
這一來一回,早就濕透了。
御竹小心翼翼道:“王爺要不去換一身衣裳吧。”
蕭原錦仿若未聞,一雙眼睛只盯著緊閉的禪房門,腦中揮之不去的,是她凍的發(fā)青的唇,還有身上冰涼的溫度。
一如當年寒冬,他腳邊窩在雪里那些再也無法爬起來的將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