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這么讓他們走?”覃汐不甘心地一跺腳。“你還想怎樣?”或許這語氣太過強硬,惹得覃汐不禁愕然地回過頭看他。姓季的方才意識到這不是一個司機該有的語氣,緊接著他語氣就柔和下來,說:“對這種人,躲遠些就好。自己的安全才是最重要的?!瘪藭r也有些尷尬,她一向不是會說剛才那種蠻橫話的人,只是面對那些想傷害葉鹿舟的人,她會不自覺地強勢起來。想到葉鹿舟,她便想好好向他解釋一下自己剛才那番話,戲演得那么自然,連她自己都有點兒捉摸不透當時的她說出那些話時到底是抱著怎樣的心態(tài)呢?然而季叔卻一把拉住她:“小汐,聽季叔的話,現(xiàn)在馬上跟我回去。你偷偷跑出來已經(jīng)是不對,這次要不是我平時留意到你常到這附近轉及時趕過來,還不知道會發(fā)生什么事。聽話,別讓你爸和你哥擔心?!?p> 覃汐試圖掙脫,季叔的手卻像鐵似的箍住自己的手臂。這位很得自己父親器重、平時與自己關系不錯的司機此時眼里儼然一副大家長式的不容拒絕的姿態(tài)。“你一直是個聽話的孩子。”他這樣說。覃汐放棄掙扎,只是眼睛仍然盯著葉鹿舟。葉鹿舟沒有轉過頭來看她。他像是極認真地端詳著那個男人的臉,側臉對著自己的姿勢說不出的瀟灑、不羈而又孤獨、落寞。他耳垂上的那枚紅色耳釘,明明白白地存在著,像是要提醒她什么。聽話的孩子和叛逆的少年之間,到底該有怎樣的一種界限?
“葉鹿舟。”她叫他的名字,他仍沒有抬頭看她。季叔拖著她漸漸往回走,少年和男人在她眼里越來越小、越來越小。她再試圖張嘴,卻什么也說不出口。她原本想說什么呢?那幫人也許還會回來,你要小心些,葉鹿舟。你到底正遭遇著怎樣的劫難,我想幫你,你知道嗎?葉鹿舟。我偷偷跑出來其實只是想找一個可以說說話、聊聊天的人,你知道嗎?葉鹿舟。我還想聽你講你那個沒有人情味兒的班主任的糗事兒,講你想像中的騎著單車飛越尚帝大廈的瘋狂感覺,我一定還會再來找你的…最終,她什么都沒說。
葉鹿舟的身影消失在目所及的地方的最后一刻,仍是那一個姿勢,像是從此懶得再移動分毫。你原本不是個沉默的人。
毫無意外的,接下來的幾天葉鹿舟再沒見到過覃汐。她沒來自然有她的難處,他找不到她,也不會去找她。他時常念起華大旁邊那條商業(yè)街上賣翡翠的“信義玉行”,只是他始終找不到一個讓自己前去的理由。自己和溫姈、岳鏡蕪、阿三,其實也算不得什么朋友。用沒有人情味兒的班主任的話說,他們只是臭味相投。這幾個臭味相投的人沒法兒像那個大文豪筆下的男孩兒們一樣逃出這一方天地,找不到一個值得歷險的藏著寶藏的山洞,于是他們只能聚在一起,抽煙、喝酒、打架…這時他一回想起過去那一段時光來,突然發(fā)現(xiàn)他們三個也并未與自己有多親近,不曾與他一起做些“無法無天”的事。阿三始終都是一個戰(zhàn)戰(zhàn)兢兢、小心翼翼的男孩兒,眼里從來沒有過除“純凈”以外的任何東西。岳鏡蕪雖然長得大塊頭,很能唬得住人,但他從未跟人打過架,甚至連旁觀都興致缺缺似的。而溫姈,她至今——不——是至她離開以前,都還不怎么會抽煙。他們這幫人,還有必要再見面嗎?葉鹿舟,果然還是你最墮落、最無恥、最無能,你連自己都無法保護,你連你喜歡的人都要牽累…
這一天,葉孤舟剛剛背上背包準備離開,就被覃汐叫住。自那次醫(yī)院一別后,他們便再沒說過話。兩人每一次目光相觸也只是相互點頭示意,就像兩個真正的不親不疏的同學。覃汐慢慢向他走近,他很輕易地便發(fā)覺她的憔悴,眉頭總有意無意地皺著,眼皮只掀起半個雨天撐傘的弧度。
這是在“京市城市博物館”,他們剛在這里上完一堂城市規(guī)劃課。博物館的前廳很是寬敞明亮,人不多,所以更顯得特別亮堂。她原本在大廳的另一角,現(xiàn)在眉眼低垂向他走來,就像踩在光里一樣。葉孤舟緊緊身上的背包,最近他經(jīng)常做這個動作,或許是在聯(lián)盟里那幾天養(yǎng)成的習慣。習慣,有不能輕易養(yǎng)成、也不能輕易改掉的,有輕易養(yǎng)成、也輕易改得掉的,他這個習慣卻是輕易養(yǎng)成、但輕易改不掉的?,F(xiàn)在他肩上也正好背著和那時同樣的東西。那個包袱,原本按計劃早在他從店里拿出來的時候就應該被打開,后來卻因種種意外拖到至今都沒有打開的機會。從聯(lián)盟回來以后,它被暫時放回貨架間的一個角落里,但昨天葉孤舟突然收到巫小嬋的短信,要他拿著這個包袱去見她。于是,它這才得以重見天日。
覃汐在離他五六步遠的地方站定,沒有再靠近一分?!澳愦龝菏且丶覇幔俊薄鞍?,不…我要去華大一趟?!薄叭A大?”她落寞地抬起頭來,隨即釋然,“是去見巫小嬋吧。你們上次突然消失那么長時間,回來也沒個解釋,我也曾…擔心過你們。”她到底想說什么呢?葉孤舟說:“謝謝,我很好,她也很好?!薄澳蔷秃??!瘪匦碌拖骂^去,片刻又抬起來,似乎是愣愣地,又似乎是極認真地看著他,眼神很有些飄忽。這時,他反倒擔心起她來。
“你沒事兒吧?我看你…”“沒事兒,”她打斷他,“我只是…我只是偶然認識一個人,你們長得可真像,連名字都很像…”這無意的一句話卻讓葉孤舟的心猛地一顫:“什么?”他幾乎是本能地呼吸一滯。這個世界上會有哪個人跟自己長得很像,又會有哪一個人跟自己有相似的名字呢?“…哦,是嗎?”不可能的,這絕對不可能。她怎么可能會認識他?他…還好嗎…
覃汐似乎沒有再說下去的意思,至少在這個問題上是這樣。她不愿意提起那個人,卻又不得不提起。就像人臉上的一塊傷疤,不想它被自己看見,卻又往往無法忽略它?!爸豢上?,你不是他,他也不是你?!蔽覟槭裁匆f這句話呢?覃汐自問,卻沒有得到答案?!澳阕甙?。我想…”她看看博物館前廳大門外等著的男人,說,“我也沒有理由再耽擱你的時間。再見?!?p> 葉孤舟緊緊身上的背包:“再見?!?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