熱鍋上的螞蟻是什么狀態(tài),秦湛沒有真正見過,但他此刻忽然對那種焦灼感同身受。
當(dāng)他從慕景口中聽到“最后”二字的時候,腦子里竟然冒出了“死到臨頭,瀕臨解脫”的念頭。
反正這一刀是肯定是避不過的,伸頭縮頭都會挨上一下,而且他本來也沒有再次逃避的立場。
慕景統(tǒng)共就提了三個問題,第一個就被他繞開了。當(dāng)然,慕景一開始也說的很清楚,只是提三個問題而已,看他能不能回答??墒乔卣坎荒苋菰S自己如此敷衍女友,哪怕預(yù)先得到了可以“不回答”的許可,他也不能這么做。
所以,不管最后一個問題是什么,他都必須給出答案。
真實的答案。
慕景看著他,眼神其實并不嚴厲,反而稱得上溫和,但架不住秦湛自己嚇自己,短短十多秒,他背后的衣衫都被冷汗浸透了。這應(yīng)該就是等待宣判前的心境,而且他已經(jīng)有所預(yù)料,比起天堂,下地獄的可能性大多了。
秦湛感覺自己已經(jīng)坐不住的時候,宣判終于來了——
“最后一個問題,我還沒想好?!?p> ???什么?
秦湛的理解力在瞬間退化為零,一個字都沒聽明白。
他其實設(shè)想了各種各樣的問題,也為它們一一匹配了答案。他甚至還設(shè)想了最惡劣的結(jié)果,對此,他準備的是乞求原諒的懺悔。
然而,他自認為已經(jīng)準備了能夠準備的一切,對方卻告訴他,然后……暫時沒有然后。
他的一顆心本來已經(jīng)高高懸起,已經(jīng)做足了準備,等著那顆心從云端狠狠墜入塵埃。即使摔成一堆粉末,也是結(jié)局的一種,他認為自己能夠……或者說必須接受這樣悲慘的下場。
但是,負責(zé)宣判的那一方卻在最后時刻告知他——暫時沒有下場,至于那一顆懸起的心,就讓它保持原狀,繼續(xù)留在半空中吧。
不上不下,空落落的。
慕景仿佛是嫌他不夠難受似的,又重復(fù)了一遍,“第三個問題我還沒想好,你可以先欠著?!?p> 秦湛哪怕聾了,也能聽出對方是故意的。
他哭笑不得,卻也無可奈何。
忍了又忍,最后還是忍不住,委委屈屈的指控,“你是故意的吧?”
慕景被他那幅表情取悅了,特別是那一雙宛若犬類的眼睛,實在是讓人心情大好。就連多日以來不斷累積在心頭的陰霾,也因此被驅(qū)散了不少。慕景輕輕往椅背上一靠,手肘順勢搭在桌面上,擺出的姿勢懶散極了。
她就這般懶洋洋的反問,“那又怎樣?”
那又怎樣?那又怎樣!
他胸口的火氣起了又滅,滅了又起。反反復(fù)復(fù)幾輪之后,只留下了一點不燙人的余溫,慫兮兮的。
“你……好吧,你開心就好?!?p> 慕景挑挑眉,沒有隱藏自己的確開心。
她的開心更加襯托出他的憂心忡忡。但秦湛也了解自家阿景,她既然說了沒有想好,那么肯定不會再去想,她是存心讓他欠著這筆債。讓他如鯁在喉不得安寧。
別無他法的秦湛也只好自欺欺人的先把煎熬的一頁翻過去——即使它始終都在,但起碼能夠眼不見心不煩。
再說他還有一個十分關(guān)注的問題,“你這次回來,能住幾天?”
慕景思量了片刻,卻是不確定,“若是沒什么大事,就先在家里住著吧??偛康拇参宜粦T?!?p> 以行軍打仗為本職的軍人也會對住宿條件挑三揀四?況且還是經(jīng)過雷蒙德·漢卡克窮奢極欲改造過的設(shè)施,比起那一張翻身都困難的硬板行軍床,簡直是天上地下的巨大差別。
慕景睜眼說瞎話,擺明了是借口。
而且還是懶得費心去想,隨口胡謅的借口。
然而秦湛接受起來卻毫無障礙,他笑瞇瞇的回應(yīng),“那就多住幾天。我二十四小時陪著你,如果真的發(fā)生什么事,我負責(zé)第一時間送你去軍部。”
二十四小時?女將軍受不了此等膩歪。光是設(shè)想一張由狗腿子演變成的狗皮膏藥,便忍不住抽了抽嘴角?!澳阋膊挥脮r時刻刻跟著,我也只是晚上回來住,白天沒有那么閑,要做的事還多著呢。”
意料之中的事,秦湛倒也不至于失望?!澳悄愠鲩T辦事的時候,我就乖乖在家等你好不好?”
聽他自己說出“乖乖”二字,慕景一陣惡寒。感覺這家伙是徹底不打算要臉了,撒嬌、耍賴,只要手段能用,用起來有效果,好不好看他已經(jīng)全然不顧了。
當(dāng)然,適當(dāng)?shù)娜鰦纱_實有其價值,特別是小情侶之間,原本也沒那么多條分縷析的道理可講,比起老老實實的解釋,不要臉的撒個嬌,的確更管用。起碼對于化解當(dāng)前兩人之間的隔膜,這真的是最好的手段了。
看看慕景嘴角不自覺泛起的笑意,便能夠說明這一點。
但問題是,當(dāng)前只是當(dāng)前,長遠卻是長遠。開心的一天過去了,未來還有數(shù)不清的不開心的日子,未能得以解決的問題一個一個的累積,他們又該如何走下去?
如何攜手走到最后?
怯懦,大概是所有人與生俱來的軟肋,秦湛如是,慕景也不能免俗。
她之前故意在總部滯留了好幾天,其中一個原因便是為了整理思緒。終于決定回家,不僅因為與曾柏元的那場談話,更主要的是因為她自己覺得做足了心理建設(shè),起碼已經(jīng)將自己的心情整理的像模像樣,能夠坦然面對一切。
但到頭來,還是差了那么一點點。
她原本準備好的,也是最重要的第三個問題是——
你有沒有什么事情瞞著我?
終究還是問不出口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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盡管慕景說了白天會出去處理事務(wù),但眼下也沒有什么火燒眉毛的急事。
大事當(dāng)然還是有不少,不過那些都已經(jīng)布置了許久,沉淀了許久,不是急在一時半會兒能完成的。
既然坐到了一區(qū)治安官的位置上,慕景也算是站上了新的風(fēng)口浪尖。身份的驟然轉(zhuǎn)變是否源于她的本意已經(jīng)無關(guān)緊要,面對事實才是她應(yīng)該做的。
治安官的身份充滿麻煩,但也充滿機會。
慕景數(shù)次告誡自己不能急,在微妙的處境下,一個稍有不慎,便是滿盤皆輸。
所以慕景原本的計劃是在家里休息一兩天,也給下面的人打了招呼,若非緊急事件,先不要來找她,日常事務(wù)等她回總部再說。
然后,緊急事件這種東西永遠不會按照人的意志轉(zhuǎn)移,越是不想有,越是逃不過。
“將軍,你的公開郵箱都快炸鍋了?!泵诽锢婕喴婚_口便是危言聳聽。
不過接下來,慕景便用視覺真切的感受了一番何為“炸鍋”——電子郵件的被梅田梨紗從手腕終端里拽了出來,以投屏的形式灑了一桌子。由于信件的來源五花八門,寫信者的喜好更是五花八門,選擇了各種顏色的電子信紙,花花綠綠的。
在如今這個時代,慕景也體會了一把古早時代文山牘海的悲劇。
慕景用手指撥弄著那些投影信件,判斷自己一時半會兒看不完,索性也沒有費工夫,她只是不咸不淡的說了一句,“我的公開郵箱炸鍋不是什么新鮮事?!?p> 公開郵箱,顧名思義,就是公布給普羅大眾的,表揚或批評,謾罵或建議,甚至包塊“表白信”,都是可以往里面投的。
經(jīng)過不完全統(tǒng)計,通過公共郵箱向女將軍慕景表達愛慕之情的信件比例居然不低,占到信件總量的27.36%,更甚者,其中超過5個百分點是來自于女性的,十之八九都是被將軍英姿颯爽迷倒的小迷妹。
最為遺憾的是,慕景連一封“情書”都沒有從頭到尾好好看過。
都說將軍心硬如鐵,這大概也是一個側(cè)面。
“以往也時常炸鍋?我怎么從來沒聽說過?”梅田梨紗的表情擺明了不信。
慕景只是微笑著看她,也不解釋。
梅田梨紗生性跳脫歸跳脫,她只是很多事情都不往心里擱,但該知道的都知道。她想起了,以往幫著慕景處理公開郵箱的是曾柏元那個“事兒媽”,以那位的行事風(fēng)格,肯定是把一切都分門別類的處理妥當(dāng)。
梅田梨紗料想的沒錯,曾柏元在這方面確實非常有一套。關(guān)于公共郵箱的內(nèi)容,每到一個時間節(jié)點慕景只會收到一份匯總表,曾柏元會根據(jù)郵件內(nèi)容進行分類,并附上相關(guān)概述。在郵件的清單上,曾柏元也會按照重要級別進行標(biāo)注。也就是說,對于炸鍋的郵箱,經(jīng)過曾柏元的處理之后,慕景基本只需要一眼的功夫就能看完了。
要做到這個程度,別的不說,曾柏元起碼要將信件都過目一遍。加上他本身承擔(dān)的繁重工作,也不知他哪里來的南半球時間應(yīng)付這些瑣碎。
反正梅田梨紗自認肯定是做不到。
于是她真誠建議,“要不你還是趕緊找個副官吧,要不秘書也行。說好的啊,我只負責(zé)你的護衛(wèi),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我真的處理不來?!?p> “處理不來?那你不也把郵件拿過來了嗎?”慕景淡淡反問,“全部郵件肯定不止這些,你單獨挑出這幾封,有什么特別之處?”
“都是失蹤報案的?!泵诽锢婕喴贿呎f,一邊重重的嘆了口氣。
慕景聽著都覺得十分新鮮,“報案?難道不應(yīng)該找警察局嗎?”
“報了,沒用?!泵诽锢婕喌谋砬椴辉趺春每矗皖^在一堆電子信紙中一通翻找,找出了其中之一推向?qū)γ?,“你先看看這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