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博士嘴上放著狠話，然而誰也不知道他的真實想法是什么，不過已經(jīng)不重要了，因為慕景已經(jīng)蘇醒過來。
不僅沒有變成可怕的怪物，她的狀態(tài)似乎看起來堪稱相當不錯。
醒來的第一件事，慕景便從醫(yī)療艙里爬了出來。之前一直都處于昏迷狀態(tài)，從常理來看她應(yīng)該對自己的狀態(tài)一無所知，但躺的太久，還是引發(fā)她本能的厭惡，總之，這輩子都不想再進醫(yī)療艙了。
盡管救治過程十分莫名其妙，但結(jié)果是好的。而救人的R博士似乎也沒有功成身退的意思，他癱坐在沙發(fā)上，渾身上下的每一個毛孔都透露出疲憊的意思。
慕景也走過去，在對面坐下。
如此狀態(tài)，分明是要長談的架勢。
但兩邊誰也不主動開口，在困難的話題面前雙方都知難而退，索性讓渡了談話的主動權(quán)。
不過沉著冷靜這種素質(zhì)也是因人而異，有了對比，難免就會有傷害。事實證明，兩耳不聞窗外事的研究人員終究還是比不過陰險奸詐的現(xiàn)役將軍。
忍無可忍的R博士憋出一句，“你的眼睛，沒事吧？”
慕景沒有立刻回答，而是對旁邊招了下手，訓(xùn)練有素的人工智能連一秒猶豫都沒有，以最快的速度湊過來，同時利用可變形材料張開一面鏡子豎在慕景面前，讓她得以看見自己此刻的模樣。
明明都已經(jīng)解除限制了，加之慕景對凱撒原本也僅僅只是擁有使用權(quán)，如今更是無法控制他。說白了，除非再一次設(shè)定核心權(quán)限，否則對于慕景的命令，凱撒完全可以當成耳旁風。
但他竟然沒有。
對于慕景這種好似招貓逗狗般的指令，凱撒竟然習以為常。
再一次證明了在人工智能的價值觀中，工作不分貴賤，只看是否有必要。
慕景確實有必要好好看一看自己的眼睛，且不說在旁人看來是如何驚悚的一件事，連她自己都被震撼到了。
世上能嚇到慕中將的事物當真不多，但一雙宛如血紅琉璃的眼珠子確實能起到這樣的效果。
差不多顏色的眼睛，曾經(jīng)在秦湛的臉上也看到過。當然了，以慕中將的審美觀來衡量，秦湛的那雙確實還挺好看的。不過同樣的眼睛到了自己臉上，真是怎么看怎么詭異。
慕景試著眨了眨眼皮，想象中的疼痛并沒有到來，甚至可以說沒有任何不適。
放在平常，因為長時間使用屏幕等還會造成用眼疲勞，此時連這種狀況都沒有，眼睛很是潤澤。
如果不是照了鏡子，慕景自己都不知道眸色已經(jīng)變了。
慕景不動聲色的看著自己的倒影，倒是想起了R博士曾經(jīng)關(guān)于紅眸的那番說法，原來這就是身體急劇變化時外在表征的具體化體現(xiàn)。不過，究竟身體方面有什么變化，慕景此刻還沒有明顯感覺。
不知道秦湛曾經(jīng)顯現(xiàn)出的紅眸是否也是同樣的情況？
他當時……難受嗎？
慕景一心兩用，一邊牽掛著或許已經(jīng)不值得牽掛的人，一邊應(yīng)付對面的R博士，“還行，眼睛感覺挺舒服的?！闭f的是實話，雖然還不清楚對方采取了怎么手段，但自己的確是在他的救治下才醒過來，實在不至于轉(zhuǎn)臉就過河拆橋。
R博士卻在衡量自己應(yīng)不應(yīng)該相信。鑒于慕景向來不良的記錄，即使頭疼欲裂到了需要舒緩劑支撐的地步，她也只會說“還好”。
還不知道自己信譽值已經(jīng)降為負值的慕景，起了一個話頭，“你找到治療的方法了？還是說，你手上真的藏了什么不為人知的秘密？”
她的語調(diào)實在是輕描淡寫，實在與咄咄逼人的內(nèi)容格格不入。問完之后，也只是懶散的靠在沙發(fā)上，對于能否得到回答，完全是無所謂的態(tài)度。
或許，答案早就在心中。
相比較起來，R博士的態(tài)度真的好太多。盡管是被綁架來基地的，但既然都已經(jīng)來了，該做的事都得做。
話說起來，他過去大半輩子所遇的每個關(guān)鍵轉(zhuǎn)折都是這樣那樣的外力推動，仿佛總是身不由己。
早已習慣了外力逼迫的R博士，到了不得不開口的時候，也是相當干脆，“你不要把事情想的太美好，先不要說方法，我對你如今究竟是什么狀態(tài)都不清楚?！闭f著，博士還滿含怨念的瞟了慕景一眼，“這都要怪你，如果你讓我做一個徹底的檢查……”
“不是沒做過。”慕景輕聲打斷對方。
R博士張了張嘴，欲言又止。慕景的確配合做過全套身體檢查，但那只是軍方允許的項目，是合法的。也就是說，對于一些非法項目，R博士并沒有用在慕景身上。
不是不愿意，只是沒有找到合適的時機。
但是，真的一點違規(guī)都沒有嗎？過去每次見面，R都會從慕景身上抽取一管鮮血。慕景從來沒有問過血液的去處，R博士本人也仿佛忘了這一茬，從來沒有主動告知過自己用血液干了什么。
這回，慕景依舊沒有問血液的事。問了，不見得有答案。反而是時機到了，有些秘密自然會大白于光天化日之下。
相比較起來，慕景更關(guān)注眼下，“別轉(zhuǎn)移話題，你還沒說究竟用了什么辦法把我弄醒?！?p> 不再說什么“治療方法”，慕景像是已經(jīng)接受自己如今的狀態(tài)并非痊愈，而是處于一種非正常的清醒狀態(tài)。
對方能夠意識到這一點，相當符合R博士的期待，也順利勾起了他潛藏多年的惡意，“如果我說，我用了一點七號病毒的片段，你信嗎？”
慕景還是一派平靜，輕輕點頭——有什么不信的。
明明是被信任，但滋味反而更加難受，R博士語調(diào)中的惡意更加濃烈，“你要知道，我用的病毒片段是從來沒有公開的那種，也就是說，如今軍中使用的抗體也好，抑制劑也好，統(tǒng)統(tǒng)不會有用?！?p> 慕景只是挑眉。
R博士懷疑自己眼花，他居然從慕景的臉上看出些許得意的神情——如果真的是致命性極高的病毒，她應(yīng)該變成一具尸體才對。而她眼下安然無恙的坐在這里，身體沒有任何不適，自我感覺比昏迷之前不知道好了多少。事實面前，遠比R博士口頭上的威脅更有說服力。
R博士已然惱羞成怒，“你當真一點都不害怕？你現(xiàn)在還活著，只是因為我在拿你做人體實驗，我需要從你身上驗證那件遺物究竟是什么東西?！?p> 人在極致憤怒的時候總是會口不擇言，慕景又怎么會錯過如此明顯的漏洞？“遺物？誰的？”
R博士當即啞火，只恨不得時光倒流，返回一分鐘之前，他寧可狠狠抽自己一個嘴巴子，也要把說出口的話收回來。
看對方這個狀態(tài)，慕景當然更加不會輕易放過了。
將軍這個職業(yè)與其他不同，換成別人，在適當時候讓一讓也沒什么，寬以待人嘛。但職業(yè)軍人不行，要取得勝利，寸步都不能讓。況且慕景還是這個群體里的翹楚，天生就比旁人更多了幾分侵略性。
“萊安，這個名字熟悉嗎？”慕景沒再拐彎抹角，開口便正中靶心。
R博士宛如當場被雷劈中，不，被雷劈都比此刻要好。
說起來，他是不怕死的，被莫名其妙的綁來基地，一路上R博士算得上相當配合，那些軟禁措施在他身上起到的效用并不大，即使沒有，他也不會逃。
這種狀態(tài)其實很古怪，即使托克維爾和雷蒙德表明了他們的目的只是為了讓R博士去救人，救的還是他的朋友。但口說無憑，誰能保證他們不是為了把他弄到宇宙中毀尸滅跡？
但R博士表現(xiàn)出來的依舊是無所謂的態(tài)度，仿佛死不死的，也就那么回事。
一個連死亡都無所謂的人，卻被一個名字震住了。
“你從哪里……知道這個……名字的？”短短一個問題，R博士卻幾次破音，好不容易擠出的幾個字，也是調(diào)不成調(diào)。
也難為慕景竟然聽懂了，“這你就要問雷蒙德了，名單是他給我的?！?p> “冰原科考之后被清洗的那支護衛(wèi)隊？”問題一出口，R博士又一次后悔。慕景只說名單，名單的范圍實在太寬泛，他卻能秒懂，如果不是忽然間有了讀心的能力，那么便只有一種可能——科考護衛(wèi)隊的名單一直都存在于R博士的思緒中，想忽略都不行。
對于對方的不打自招，慕景真是什么都不用再說了，只是挑挑眉。
R博士長長的嘆了口氣，幾乎把腸子都悔青了。他并非一時不察，而是根本來錯了地方，基地是慕景的地盤，他在這里，與羊入虎口有什么區(qū)別？
“什么人，我不想提?！睕]說不認識，只說不想提，分明已是耍賴了，或許還帶著幾分不易覺察的求饒。
慕景對待朋友向來沒的說，若是換一個話題，退讓幾分也沒什么。但關(guān)于萊安，慕景必須刨根究底。把R博士弄來基地，這才是最重要的目的——沒錯，比起給自己治療，慕景認為，弄清萊安背后的故事更為重要。慕景甚至根本不關(guān)心自己是不是真的已經(jīng)痊愈，她也不在乎R博士之后還會不會繼續(xù)為她治療。比起死不死的，揭露秘密才是當務(wù)之急。
“怎么會不想提呢？”慕景追問。停頓片刻，用上一個許久沒用的稱呼，“蘭多夫。”
果不其然，一聽到這個名字，R博士的眉頭便緊緊攥在一起，能夠當場夾死蒼蠅。
世人都知道蘭多夫厭惡自己的名字，慕景也知道。她當然沒有必然讓朋友不舒服，一貫都是按著他的喜好去稱呼。偶爾忘記了，旁邊還有個盡職盡責的人工智能適時做出提醒。
但是，在查出一些往事之后，慕景忽然意識到，或許蘭多夫并非是討厭自己的名字，他只是固執(zhí)的非要將自己與“R”綁定。
慕景聲音低緩，卻異常堅定的問道，“為什么如此執(zhí)著R？是單純喜歡這個代號，還是害怕自己忘記？忘記R……忘記萊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