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景沒什么反應。
不，這么形容不太準確。應該這么說才對——她沒有特別的反應。
真挺無奈的，她身邊的每個人都認為“秦湛”這個名字會對她產(chǎn)生無與倫比的影響力，似乎只要提醒她想起秦湛的“背叛”，別的什么都不用做，傷心難過就足以把她徹底擊垮。
那么，她如今的安然無恙，是不是讓所有人都很失望？
R博士或許還沒有到失望的地步，但卻意識到自己又一次干了蠢事，一張老臉幾乎有些掛不住。
他是真的后悔，后悔干嘛要堅持將秘密守到今天？如果早知守不住，還不如找一個所有人都在的場合，讓他們小情侶自己當面對峙。
集齊三人的場合也不是沒有。
R博士忽然找到了說辭，“你知不知道，你的眼睛不是今天才第一次發(fā)生變化。雖然我不清楚曾經(jīng)的變化是因為什么而半途終止……”
慕景微笑打斷，“不，你清楚。”
R博士一愣。
慕景像是完全看穿了對方，“先不管過去我的眼睛變了多少次顏色，但會被你看見的，次數(shù)應該相當有限。在有限的次數(shù)中，會在這個時候被你專門提起，思來想去，應該有且只有一次——第零區(qū)的裝甲車上。只有那一回，你、我、秦湛，我們三人同時在場?！?p> R博士竭力忍耐，最終依舊沒有忍住洶涌澎湃的質問，“所以你是知道自己當時的狀態(tài)，你發(fā)現(xiàn)自己眼睛變色了？！”
慕景輕巧而快速的挑了下眉，沒說話。意思卻表達的相當直白——我自己身上發(fā)生的變化，我自己發(fā)現(xiàn)了，有什么值得奇怪的？
可是，你真的、不應該注意到?。博士無聲吶喊。
發(fā)生在裝甲車上的事歷歷在目，每個細節(jié)R博士都記得很清楚。畢竟他誤以為自己落入了敵人陷阱，渾身每一根汗毛都高高豎起，腎上腺素狂飆之下，記憶力也到達巔峰。
當時，慕景身受重傷，肚子上被飛濺的機甲碎片刮出的傷口血肉模糊，沒有經(jīng)過縫合，甚至都沒有好好包扎，僅僅只是吞了兩顆急救藥片，就算R博士是個瞎子，也能看出她那時正在發(fā)高燒。
發(fā)高燒的人為什么能注意到自己眼睛變色的細節(jié)？
她甚至都沒有照過鏡子！
近乎崩潰的R博士產(chǎn)生了前所未有的強烈愿望——隔空喊話秦湛：你女朋友是個人精，你真的知道嗎？你那個用蜂蜜水將人放倒的小手段，在慕中將面前，實在是弱爆了啊！
R博士明白，確實沒有必要再追問慕景過去有多少次發(fā)現(xiàn)自己眼睛變色了。
萬事萬物，一切皆在女將軍的掌控之下。
無所不知的慕景依舊恪守謙虛謹慎的美德，“所以這就是你拐彎抹角暗示我的真正目的，你想告訴我，阻止我進一步……好吧，阻止我徹底變成今天這個樣子的，只能是，秦湛?！?p> 她本來是要說“提升”，但意識到就目前的情況來看，自己的能力是不是真的有所提升，還不一定。
終于等到慕景把注意力轉到秦湛身上，R博士卻沒有想象中那般松口氣。他剛才還在嘲笑秦湛的舉動畫蛇添足，結果轉頭發(fā)現(xiàn)，自己的禍水東引也全部都是無用功。
那句話怎么說的來著？
你永遠叫不醒一個裝睡的人。
該說她是視而不見呢，還是助紂為孽呢？總不能是戀愛腦吧？
疑似戀愛腦的慕中將在挑別人毛病的時候是真的不客氣，“凱撒，你是不是過于偏心那位秦先生了?！?p> 本來老老實實當背景板的人工智能驟然被點名，反應不及的CPU差點燒了，露出一個高度擬人化的表情，無比呆萌的“??？”
“把秦湛的秘密守的那么嚴實，不是偏心是什么？”雖然不能用欲加之罪來形容，但慕景多少還是有些不講道理，總之就是拿住軟柿子，死命的捏。
秘密被他守的很嚴實嗎？凱撒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捫心自問。或許一開始還可以這么說，在梅薩迪加密之下，連他自己都不記得加密過什么東西，當然更遑論泄密。但是，自從上次秦先生拒絕繼續(xù)加密，他的儲存器就宛如一個被撬開的蚌殼，內里一覽無遺。
凱撒直到今天也沒能想明白，秦先生那么聰明的一個人，為何要故意留下如此大的漏洞？難道就是為了讓他汗流浹背的面對主人嗎？
好吧，可變形材料塑造出的軀體終究沒有仿真到模擬出毛孔，也沒有汗液可以流。
但這并不妨礙凱撒陷入深刻的恐懼中。
撒謊肯定不會有多大意義，基本構造就決定了人工智能在詭詐方面永遠比不過人類，況且慕景還是狡猾多端的翹楚，她擅長欺詐別人，當然也擅長辨別別人的欺詐。
留給凱撒的辦法不多，眼下只有咬緊牙關這一種。
但慕景卻不打算讓他繼續(xù)沉默下去。讓人工智能開口，比讓人開口還要容易得多。之前與R博士之間還少不得一番你來我往的博弈試探，畢竟套出來的答案遠比別人直接給的更具可信性。在人工智能身上，這方面的隱患無疑少了許多。
于是慕景直接說，“從我身體變化的頻率來看，距離徹底變成今天這個樣子，應該只有一步之遙。但這一步遲遲沒能跨過去，‘別人’對我的干涉肯定不能一蹴而就，必然是個漫長而持續(xù)的過程。但就我個人體驗而言，除了有時候精神力不夠用之外，并沒有太多不適。由此還可以推測，‘別人’進行的干涉手段可以說相當溫和，更重要的是……足夠保密?！?p> 凱撒深切懷疑慕景是不是偷偷翻閱了自己的記錄，不然怎么能說的半分不差？
慕景說了半天，只是為了下面的問題，“凱撒，你作為我的人工智能，起碼以前是，如今在官方登記上，依然是——按照設定，你最高職能就是保護我的安全。沒記錯的話，自從你和我綁定之后，除了你被送回總部檢修的時間，我們也算是形影不離。那么問題來了，某個‘別人’在對我采取干涉手段的時候，是怎么繞過你這個護衛(wèi)的？”
當然是，沒有繞過。
共犯凱撒感受到人工智能本不該具備的愧疚，被壓的幾乎抬不起頭。
與之相對，梗著脖子的R博士，姿勢著實有些可笑?？此彀蛷堥_的弧度，會以為下頜已經(jīng)骨折，弄不好再也閉不攏了。
之前被步步緊逼，R博士幾乎被迫把深埋的秘密透了個一干二凈，他難免對慕景生出幾分怨恨。如今作為觀眾旁聽了幾句，R博士意識到“怨恨”實在是過于淺薄了，對于這位慕中將，他應該心懷恐懼。
一個不折不扣的瘋子，誰不恐懼呢？
在R博士看來，慕景這么多年一直都在暗中調查與自己有關的秘密，但明面兒上依然維持雙方的友情，其實有很充分的理由。
一則是因為他做的那些事并沒有從實質上傷害到她的利益；二則有些事情看破不說破，反而讓她掌握了足以在今日攤牌的籌碼；至于三，倒并非R博士自夸，他明白自己還是有一定價值的。別的不說，如果不是他千里迢迢來到基地，還有誰能喚醒慕景呢？
可相對而言，慕景對凱撒的縱容是什么情況？
哪怕是普通家庭的電子管家，出了傷害家人的故障，也只會被即刻扔進垃圾桶。況且凱撒還兼具機甲核功能，他都敢聯(lián)合“別人”長時間對主人動手腳，居然還能安然無恙？
日日與這么一個叛徒人工智能相處，與懷揣一枚反物質炸彈有什么區(qū)別？
而如今，明明都已經(jīng)攤牌了，慕景竟然還能與炸彈心平氣和的對話。
沒錯，對話。
凱撒不僅少了幾分爾虞我詐的能力，甚至也不懂得避重就輕。當他判斷慕景已經(jīng)洞悉一切之后，跳過了所有掙扎的步驟，老老實實的招供，“三年前，秦先生開始對你使用‘阻斷劑’，使用頻率大概是28至35天一次?！?p> 句句屬實。但是在說到“三年”、“頻率”等地方，凱撒還是忍不住仔細觀察慕景的臉色，甚至偷偷使用情緒分析程序，試圖破解她的真實想法。
顯然連他都明白，對任何人類而言，這都是一場漫長而持續(xù)的背叛。
凱撒偷偷摸摸的打量，R博士卻瞪大了眼睛看著這邊，盡管他已經(jīng)意識到慕景不太正常，但沒想到這位的瘋狂已經(jīng)到了讓人無法理解的程度。因為她一點兒都不生氣，臉上甚至找不出一絲難過。
慕景展示著比人工智能還冷靜客觀的態(tài)度，將凱撒的話分析了一遍，“你既然了解的這么清楚，證明秦湛每一次使用阻斷劑，你都在場?！?p> 凱撒只能點頭。
慕景順勢接著問，“那你肯定知道，阻斷劑的材料是什么?！?p> 這下R博士顧不得再繼續(xù)關注慕景的精神狀態(tài)了，他將全部注意力都轉移到凱撒身上。比起慕景，他更希望得到這個問題的答案。
進入有問必答模式的凱撒回答的很干脆，他似乎沒有意識到自己的回答是如此驚悚，“是秦先生的血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