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比起凱撒，R博士也不能算是反應慢，只不過人工智能可以毫無壓力的照實回答問題，他一個活人卻不得不被情緒左右。
機甲斷連那事，他的確解釋了，毫無保留、態(tài)度誠懇。
可那又怎么樣？
很多人會自然而然的把道歉與原諒之間畫上因果關(guān)聯(lián)，可事實上這卻是由兩個不同主體主導的兩件毫無關(guān)系的事件。
犯錯的一方可以決定是否道歉，被傷害的一方當然也可以選擇要不要原諒。
沒有誰合該被對方的抉擇左右。
R博士長長的嘆氣，也不知道當時自己是怎么想的，居然會做出那么愚蠢的決定。但好在他還有承認的勇氣，“一次，就一次。去鷹堡的路上，我暈躍遷，你不是讓我在醫(yī)療艙里休息了一會兒嗎？醫(yī)療艙與機甲之間是連在一起的，我就是利用這個……”
R博士知道，慕景在這個時候追問細節(jié)，必然有其用意，于是盡可能說的詳細一些，不過到了最后這一段，還是尷尬的說不出口。
慕景一聽就明白。去的路上動的手腳，正好對應了他們從焚化爐通道脫逃之后，卻沒能按照預期遠程連接上機架的那一次。
但是，當日凱撒2號發(fā)生的問題不止斷連這一件。
還有被刪除的航行日志。
所以剛才慕景問題的原話是“對‘凱撒2號’做了幾次手腳”，而不是“讓機甲產(chǎn)生幾次斷連”。她將兩個問題一并拋出，還小心的掩藏了這一細節(jié)，正是為了引誘R博士在沒有意識到的情況下透露更多信息。
可他壓根沒提到這茬，證明他并不知道。
盡管R博士曾經(jīng)隱瞞了多少事，也自作主張做了不少事，但事到如今，在這一點上他的確沒有必要說謊。已經(jīng)坐實了殺人未遂的罪名，至于這個過程中采取了怎樣的手段，分別又是多少次，都無所謂了。
截止到此刻，慕景總算是將凱撒2號斷連的相關(guān)隱情整合到了一起，不僅是R博士交代的這些，還要結(jié)合秦湛坦陳的部分。
假設秦湛說的電流短路是真的，確實可以解釋之后機甲自檢重啟，并且重新與她這個駕駛員連接的過程。
但是，空缺的環(huán)節(jié)依舊存在。
單從權(quán)限上來看，即便是慕景，也不能隨便刪除機甲的航行數(shù)據(jù)。
有史以來，若論殺傷力最大的兵器，當屬機甲。偏偏如此危險的東西只需要一個人就能駕馭。駕駛員都不需要做別的，念頭一動，便可以讓視線所及的一切灰飛煙滅。
對于機甲駕駛員，上級怎么可能不加強監(jiān)管？
航行記錄算得上是一種相當有效的監(jiān)管手段。一切操作都被原原本本的記錄下來，只要駕駛員存在什么異常舉動，后期都要接受上級質(zhì)詢。
說來，如果駕駛員能夠隨意篡改航行日志，宋以軒在被捕之前要做的最后一件事肯定非此莫屬，也不至于機甲落入第五區(qū)被徹底分解，連航行圖都落入慕景之手。
凱撒2號當日被刪除的內(nèi)容其實并不多，但手段卻極其精妙，去掉相關(guān)內(nèi)容之后，前后對接的近乎天衣無縫。如果不是慕景早存了懷疑之心，非要讓凱撒一點一點的自檢，否則只怕真的發(fā)現(xiàn)不了。
如果是暴力刪改，留下的破綻必然很大。而越是精巧的操作，所需權(quán)限自然也越高。
慕景說凱撒中了病毒，從某種意義上還真沒冤枉他，甚至現(xiàn)實情況比中病毒還要更加糟糕。以凱撒的安防級別，要突破防火墻并篡改權(quán)限，可能性不說完全沒有，但只怕無限趨近于零。如果讓慕景來做，她會選擇繞過所有保護措施，從系統(tǒng)后臺進入。
說起來，這還是秦湛給她的靈感。
誠然，要走“后門”的前提是，后門當真存在，而且必須知道其位置以及通過方法。慕景并非機甲核制造專家，不過她也知道，后門這種東西不太可能在后期開辟，而是出廠時就帶上的，算是天生構(gòu)造缺陷。
或者說，是設計者給自己留的一條特殊通路。
設計者自己知道，設計者的委托人肯定也知道，而秦湛甚至還使用過。
唯獨慕景這個合法合規(guī)的使用人一直被蒙在鼓里。
原本，還有一個人是可能知道的，501工廠的首席整備師林齊。
在車間不期而遇，短暫交談后慕景發(fā)現(xiàn)這位應該是典型的技術(shù)人員，要從他嘴里套話應該不會太難，只要找準切入點。還有便是需要一個不被別人打擾的環(huán)境。
然而，還不等慕景有機會單獨找其談話，林齊失蹤了。
按照科勒的說法，林齊是自己不告而別，時間就在慕景參觀完501之后。
可事實究竟怎樣，天知道。
慕景自顧自的思索這些，并沒有與別人交流的打算，是以顯得格外沉默。
R博士有些熬不住了。別的話題他或許還無所謂，但偏偏此刻引起慕景沉思的還是機甲斷連那件事，殺人未遂的兇手難免心虛，而R博士在這方面的心理素質(zhì)顯然比普通人還要差上一大截。
“有什么問題嗎？”R博士試探著問。
慕景只是對凱撒招了下手，示意他來說。
凱撒原原本本將自己航行日志被刪改的經(jīng)過說了一遍。都到了這個地步還能認認真真的執(zhí)行命令，大概也只有人工智能了。
R博士聽完，當即意識到事情非同小可。他在機甲精神網(wǎng)開發(fā)方面也頗有建樹，對于機甲核構(gòu)成也算是相當了解，很清楚刪改航行日志需要極高的權(quán)限。
加之本身對某些人有著先入為主的偏見，順理成章的就想到了那位，“難道是……洛倫??？”
慕景沒說話，只是看著他，目光意味深長。
R博士有些瑟縮，但意識到眼下是個難得的將洛倫丁拉下水的機會，索性硬著頭皮繼續(xù)，“據(jù)我所知，洛倫丁在第五區(qū)的經(jīng)營一直比較成功。你大概還不知道，那個逢人笑嘻嘻的科勒，實際是洛倫丁的人。雖然各方勢力都想方設法往第五區(qū)安插人手，但一直都沒什么進展。漢卡克家族本來打算借著今年軍務交流的名義，安排人手前去第五區(qū)，最后時刻還是被你頂替了?！?p> 被頂替的雷蒙德就在旁邊，無比尷尬的笑了笑。
慕景看向R博士的目光更加幽深了。R博士竟然會關(guān)注第五區(qū)的勢力構(gòu)成，怎么看都不像是他的風格，慕景實在有些驚訝。
特別是科勒與洛倫丁的關(guān)系，還是那句話，不能說多么隱蔽，但也需要專門去查才能知道。R博士的權(quán)限足夠用，可問題在于，這位只怕根本想不到要去調(diào)查這個。
所以，這些消息也是“有心人”故意透露給R博士的？就像慫恿他在凱撒2號上動手腳那樣？
假設真是有心人告知，慕景就好奇了，他們只透露這些嚴格來說并不能傷筋動骨的消息，是出于故意？還是不夠信任R博士？亦或者，他們其實也不知道更關(guān)鍵的內(nèi)容？
將科勒安排在第五區(qū)負責人的位置上，從任命程序上毫無問題，相關(guān)文件慕景親自看過，挑不出錯。什么科勒曾經(jīng)當過洛倫丁的整備師，那壓根都稱不上瑕疵。首先，科勒替洛倫丁整備機甲的時間并不長，畢竟那個年代甚至還沒有“專屬整備師”的叫法。況且就算兩人共事多年，只要科勒能力足夠，負責第五區(qū)也理所應當。
洛倫丁掌管全軍，真要清算的話，他和誰沒有這樣那樣的關(guān)系？假如全部都要避嫌，那真是任何人都不要提拔了。
相比較起來，反而是慕景之前將曾柏元塞進“好望角”號的做法，更顯私心。
真正的關(guān)鍵內(nèi)容是什么？葉卡捷琳娜淪落在外一事。
慕景從科勒手中拿到了葉卡捷琳娜的內(nèi)嵌編碼，由此可以百分之百證實她不僅是軍方出品，而且還是與凱撒同一批次的最高等級人工智能，代表軍工行業(yè)的最新技術(shù)。
這一批人工智能不管用在哪個行業(yè)，不管被誰使用，調(diào)用單都必須經(jīng)由元帥親筆簽字，并加蓋元帥府印章。
流落在外的可能性，不是趨近于零，而是絕對為零。
況且，葉卡捷琳娜還沒有殺人限制。
經(jīng)過凱撒反復核準資料，100%確定葉卡捷琳娜是唯一一臺沒有殺人限制的人工智能。
這已經(jīng)不是細思極恐，簡直都要顛覆慕景對軍方的認知。慕景覺得自己還沒有造反，忠心已經(jīng)稱得上可表日月。
“雷蒙德，你有什么想法嗎？”
雷蒙德一驚。他今天被慕景點名的次數(shù)并不多，可只要被點到，面對的無一不是送命題。
對于第五區(qū)，他有沒有想法？當然有。然而并非什么想法都能直說。冷不丁被問及，一時片刻他還真找不出一句合適的。
“沒有想法嗎？不會吧?！蹦骄安⒉淮蛩阕尷酌傻旅苫爝^關(guān)，“這個時候就不要再扯什么‘家族旁支、只是打雜’之類的鬼話了。漢卡克家族既然已經(jīng)著手安排你去第五區(qū)交流，總不會讓你毫無準備的只是去當一個吉祥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