乍聞此語,茂錦腳趾不免扣緊,只面上并不露出來。
從窗外看去,屋內(nèi)氣氛寧洽,一對青年男女圍著鍋子,絮絮低語,好一副溫馨畫面。
京里承恩侯府就不一樣了。
外頭鵝毛大雪扯絮似的撒,屋中亦攏著炭盆。
這個節(jié)氣,門客清流都撒回去過年了,個別附庸在府的,也只令他們在各自的院子里與家人團聚。
時辰已晚,除了緊要的職守,亦無人走動,書房里頭伺候的人只有彭嬌嬌。
“爹,讓女兒幫您寫吧。“
承恩候咳嗽幾聲,只是搖頭:“還是為父親自來,一會子寫好了,你再幫我看幾眼也就是了?!?p> 彭嬌嬌笑著搖頭,起身轉到桌案后頭,為彭柏楊續(xù)了茶,又照看了一番香爐炭盆,這才歸座。
這并不是容易下的決心,但畢竟亦是早生發(fā)的種子,有時只需澆些許的水,就會破出芽來,若是沒有水,血與淚,說不定也使得。
承恩侯又一次筆管輕搖,卻不再是上次的心情,彭嬌嬌坐在對面看著他,心情復雜。
是,一腔熱血捧上去,又挨了掌摑,怎么,是非得巴結著他不成?
待西北戰(zhàn)火一起,朱宏宇等節(jié)節(jié)敗退,再拿命一填,他就知道厲害了。
介時再坐下來談,就不是這個價碼了。
怎么,不是天下共主嗎,那自然是沒奈何要為天下人負責,這個帳從這里算,總是沒錯的。
那折子雖未按原來說的,明發(fā)九省十三路,但該知道的人也差不多都知道了。
“誰能想到,”一筆寫就,彭柏楊將字紙拿起來,待上面墨干,“我竟還有與那等人交道的一天?!?p> 天下事不過利來利往,唯利交換耳,父親過去是太實在了些,才吃了虧。
但彭嬌嬌并不急在這一時與父親分辨道理,只是笑道:“不過是樁買賣罷了,大有大的做法,小有小的做法。誰不是捏著鼻子做人呢?!?p> 或許是這句話里的輕松取悅了勸慰了承恩侯,他不再猶豫,將墨印已干的信細細折疊,“我定意是派彭純是辦這件事?!?p> 此語正合彭嬌嬌心意,她面上卻未動聲色,反而蹙眉道:“我以為爹是要派彭風去呢,畢竟他是當年跟在您身邊征戰(zhàn)的老人,與西北那些邊將都是熟悉的。說什么做什么,別人總是要多信服幾分的?!?p> “你呀你呀,”坐得太久,不免背痛腿麻,承恩候起身踱起方步來,對這個寶貝女兒,他總是耐心三分,“彭風是與那些人熟,難道與朱宏宇等就不熟,萬一被誰認出來?這樣腦袋系在馬背上的勾當,一個閃失都當不起。彭純自小是在我身邊養(yǎng)起來的,忠心無可置疑,又是彭風的侄兒,邊事亦熟,再有,他一個長年在外辦差的,不在府里也不打眼,倒適合去做這個聯(lián)絡的勾當。”
彭嬌嬌露出信服的神色,待事畢又陪父親用了晚點,這才回了自己的露華院。
“明日尋個空兒,你去傳話叫彭三兒來一趟。”
彭三兒正是彭純的綽名,丫鬟子南沒有多問,只點頭應是,便叫了人進來服侍小姐梳洗。
翌日午時過后,府中益發(fā)人跡稀疏時,彭純踩雪而至。
子南獨個兒守在露華院的側門后頭,引了他進來。
“見過我爹了。”
看彭純酒后略泛淺紅的面容上寫著為難,彭嬌嬌倒高興起來。
“難為你忠心,昨夜我陪他老人家寫信寫到三更呢,難道我不知道。”
得了這嗔怪的一眼,彭純心中反而輕松起來。
“侯爺再三吩咐,這是殺頭的大事,必得小心謹慎些才好,連我叔叔都不能告訴?!?p> “你叔叔自然是不能告訴。”
屋中暖和,彭嬌嬌只著一件杏黃色小襖配著真紫色緞裙,此時站起身來,益發(fā)顯得身量修長,前凸后翹,再配上她嬌媚的面容,彭純突然發(fā)現(xiàn)自己有些不敢看她來。
“但我并不是旁人啊。”她徑直坐進彭純懷里,“莫非你連我們自小一起長大的情誼都忘記了不成?!?p> 彭純慌得幾乎驚恐起來,手都不知往哪里放,竟想把彭嬌推開,但又不敢。
“我,我自然不敢忘的,只是侯爺…”他說話都把頭側向一旁,仿佛怕熱氣吹化了眼前這個雪娃娃。
“你看著我?!?p> 彭嬌嬌卻是不依,反而扭身過來,一只手指頭戳著彭純的臉。
這,軟玉溫香在懷,就是彭純不敢褻瀆,此時亦不免有所表示。
漸漸的,即使他極力想往后縮些,彭純臉紅得不行。
“咦,純哥你也學壞了。”彭嬌嬌亦是面含春色。
“不可不可?!迸砑兎炊鴩樧×耍』镒恿r跳了起來,幾乎要把彭嬌摔倒,又連忙伸出雙手去將她扶正。
“彭純該死,彭純不敢?!彼谥朽?,只低著頭,并不敢抬頭,與彭嬌嬌對視。
“純哥,”彭嬌嬌站直了些,“你看著我?!?p> 彭純只是擺手,并不抬頭,多說幾句,反而轉身過去,背對著彭嬌嬌。
“我,是侯爺傳我進來說事,不日便要前往西北,我想著,還有多少事要準備,彭純這便告退?!?p> 說話間他便要走,彭嬌嬌想了想,竟上前一步,一把抱住彭純。
她也不說話,只是緊緊抱住彭純。
“嬌妹,你,你放開…”彭純并不敢扎掙,一是怕傷了彭嬌嬌,二是怕鬧出聲音來,為她名譽有損。
“我不放,你這一去西北,誰知道多久回來?!眿蓩傻穆曇舻退颇剜捴袇s大有情意,如糖絲牽網(wǎng),兜頭向彭純砸下來。
他不可置信的轉過身來,再不能拿兄妹之誼搪塞自己。
“純哥,你不能走?!?p> 腦子里的弦轟一聲炸了個稀碎,不知道是怪酒還是怪色,亦或只能怪自己,彭純伸手抱起了眼前的嬌娃,往那內(nèi)室深處去了。
屋內(nèi)的動靜再小,也是瞞不住外頭守著的子南,她早將眾人遣開,獨個兒守在廊下,雖裹著厚厚的絮棉披風,依然不免為朔風將鼻頭吹得通紅,手腳也早已站得冰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