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老槐
來人的身份,貢岡村的村民再熟悉不過。
不是別人,正是平日里掌管貢岡村大小事宜的村長。
村長換了一身整潔干練的衣裳,不再是剛才那套裝神弄鬼的巫師服。
剛走到使者旁邊,他就賠著小心道歉:“使者大人,讓您等久了,實在抱歉?!?p> “沒事,人來了就行,拿好籠子,上山?!笔拐咧钢厣系闹窕\。
那村長二話不說,擼起袖子就把籠子扛到肩上,并且一馬當(dāng)先走在前面,不時回頭非常諂媚地陪笑。
比起之前在猜旺姐姐家里的那份小心翼翼,此時的村長面對使者時,明顯要自然得多,無論言語還是行為,更加輕松。
忽略他討好使者的態(tài)度,說兩人是多年的朋友都不過分。
“村長,看路。”見山路上有一快排球大小的石塊攔著,使者出言提醒。
聞言,村長假裝責(zé)怪道:“誒,使者大人,您怎么能叫我村長呢?直接叫我小名狗蛋就行,小時候,我爸媽就是這么叫我的?!?p> 說完,村長仿佛腦袋后面長了眼睛,也不見他回頭,小腿一抬,駕輕就熟地繞開石頭。
看來,這條上山的路,他非常熟悉。
想來是被村長那諂媚的樣子逗得不行,黑袍里面發(fā)出桀桀的怪笑。
“我讓你做的事,情況怎么樣了?”笑完以后,使者忽地嚴(yán)肅問道。
村長拍了拍肩上的竹籠,“本來選中他爹,誰想到腿給摔斷了。不過您放心,我已經(jīng)重新找到了合適的人選,村東頭有個單身漢,身強(qiáng)力壯,20出頭,再合適不過?!?p> 那使者停下腳步,看著自己黑袍下的“雙腿”,沉默了好一會,語氣不善道:“年齡什么的無所謂,身體一定要健康。你也別跟我打哈哈,三天時間,如果我見不到人,湊合用你這把老骨頭也不是不行。”
聞言,村長嚇得大汗直淌,臉上一直掛著的笑容瞬間變成恐懼。
“使者大人,您放一百個心,明天一早,我就把人帶上山!”
使者的語氣這才緩和下來,“嗯,你盡快,最近山神神力大成,我也跟著沾光,如果錯過這次機(jī)會,可能我一輩子都體驗不到做人的滋味了。”
村長一邊點頭答應(yīng),一邊抹著額上的汗水。
夜晚深山里到處都是蟲鳴鳥叫,時不時伴隨一聲野獸的嘶吼。
普通人別說走山路,就是聽到那呼呼的風(fēng)聲,都會感到害怕。
可使者和村長對這些置若罔聞,依然走他們的路,哪怕是朝著猛獸咆哮的方向行進(jìn),也看不見半點猶豫。
不僅如此,那些夜間活動的比如雕梟一類的猛禽,見到兩人后還會主動飛走,甚至有一只金錢豹,慌不擇路從樹枝上摔下來,爬起來還沒站穩(wěn),便搖搖晃晃地消失在灌木叢里。
看上去,這些原本屬于虎落山的生靈,非常畏懼山間小路上行進(jìn)的兩“人”。
兜兜轉(zhuǎn)轉(zhuǎn)走了大概十分鐘,來到山頂后,視野豁然開朗。
與山腳乃至山腰的盈盈綠綠不同,山頂上這片空地,仿佛來自于另一個世界。
周圍的草木不再是充滿活力的綠,就像是附著了一層煤粉,葉片上呈現(xiàn)一種詭異的黑灰色。
仔細(xì)看的話,又不是單純的黑灰,在遠(yuǎn)離莖干的葉片末端,還殘留有一點青綠。
看來,這些草木,一開始也是正常的,只是不知道由于什么原因,讓它們變成現(xiàn)在這副即將枯萎的狀態(tài)。
空地最中心的位置,有一棵十多米高的老槐樹,與周圍一片萎靡不同,老槐樹枝繁葉茂,根枝遒勁,充滿了生命力。
其枝干極其粗壯,直徑最少在兩米左右,比尋常的百年老槐還要粗上一些。
老槐枝干底部接近地面的位置,有個一米長度的裂口,看上去像人豎起來的眼睛。
“眼睛”頂部竟然有類似淚阜一樣的東西,或者說是一坨微微突起的“肉”。
而眼睛下面的空地上,正如猜旺所說,有一堆白骨,從頭骨的數(shù)量來看,不多不少,正好五個,跟這半年來貢岡村獻(xiàn)祭的孩童數(shù)量一樣。
使者和村長來到大槐樹下。
那村長畢恭畢敬將竹籠放到“眼睛”下面,接著撲通一下跪倒在地。
使者也不再像剛才那般高高在上,同樣彎曲他那雙不太利索的雙腿,虔誠地跪在槐樹下。
“山神,這個月的祭品已經(jīng)送達(dá)。”
使者尖細(xì)的聲音混在風(fēng)里,聽上去格外刺耳。
靜!
沒有任何聲音回應(yīng)使者。
遠(yuǎn)遠(yuǎn)看去,就像一個神經(jīng)病對著老槐自言自語。
可即便沒有動靜,使者和村長仍然不敢抬頭,依然虔誠地跪在地上。
與此同時,在空地的最外圍,兩個人影借著周邊茂密的草木,隱藏在夜色里。
陳偉眉頭緊鎖,蘇昕雪秀目微瞇。
村長和使者同流合污足夠讓人憤怒,而看到那堆月色下泛著滲人光澤的亂骨堆,饒是經(jīng)歷過巴南幫吃人事件的兩人,都險些控制不住心中的怒火。
陳偉右手緊緊拽著,手心里紋有火焰符文的石子咔咔作響,即便每一次深呼吸都在風(fēng)聲的掩飾之下,但是旁邊的蘇昕雪依然聽得清晰。
蘇昕雪伸出手,輕輕搭在陳偉的手背上。
感受到一陣冰涼,陳偉側(cè)目,發(fā)現(xiàn)蘇昕雪面色平靜地?fù)u了搖頭。
陳偉卸下右手的力氣,那咔咔的響聲才消失。
終于,遠(yuǎn)處空地上出現(xiàn)了變化。
在使者又一次呼喚山神后,大樹的枝干處傳出一陣陣“嘶嘶”的聲音。
嘶嘶聲并不干脆,伴隨著一種拖沓的粘稠感,就像家里孵的雞蛋,新生命破殼時發(fā)出的那樣。
陳偉猛地看去,瞳孔不禁縮成一條線。
那是,臉?
一張人臉?
只見,老槐軀干上那只原本緊閉的“眼睛”,緩緩睜開。
眼球上面并沒有黑色瞳孔,而是一張薄膜,肉白色像煮熟的羊肚。
隨著嘶嘶聲的繼續(xù),薄膜開始出現(xiàn)裂紋,并且漸漸脫落,每塊薄膜掉在地上,都會傳出厚且棉的聲響,就像中年男人的啤酒肚忽然掉在地上一般。
終于,薄膜脫落完畢。
黢黑的“眼框”里,出現(xiàn)了一張臉。
那張臉仿佛刻在陰影上,只有一個大致的輪廓,根本看不出它的丑與美。
等那只“眼睛”完全睜開,陳偉忽然覺得這副離奇畫面有些熟悉。
于是他側(cè)目看向蘇昕雪,而少女的臉上,早已緋紅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