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京城最大的石雕鋪子,接到了來自云宮的訂單。
蘇毅懷兜里裝了個折子,上邊是歌功頌德的文章。寫明漢王之亂中立下汗馬功勞之人,不知名的為國犧牲者也有記述。
工匠們不敢怠慢,立即開始制作石碑。
大夏國通用文字是楷書,民間流行小篆、行楷等字體。如今是公家形制,自然要用楷書雕刻。
赑屃是龍子,力大無窮,常見于石碑底座。
由于人皇規(guī)定了赑屃和石碑的尺寸,工匠在雕刻時嚴格把關(guān),僅用一個上午就做出了赑屃底座。
碑文早已刻好,派出雀鷹送信通知蘇毅。
石雕鋪子時常要拉重物,養(yǎng)了一頭五色神牛,拉著赑屃和石碑,前往指定地點。
等候他們的不光有蘇毅,還有龍華公主和牧云。
石雕鋪子的掌柜李玩一見龍華公主,急忙小跑覲見。
“起來吧?!?p> “多謝公主殿下?!?p> “石碑刻好了?”
李玩看向問話之人,身量頗高,體型勻稱,扎著馬尾,頭發(fā)略有些松散,少年感撲面而來。
不用問,也知是龍華公主身邊的紅人牧云。
他平日里沒逛青樓的愛好,所以對公子哥們的編排,采取的態(tài)度是半信半疑。
牧云容貌很出眾,只是尚及不上男裝打扮的龍華公主。
上京城中有許多公子哥,容貌要遠勝于牧云。所謂的男寵之說,在李玩心里站不住腳。
“小人們加急趕工,提前刻好了石碑。”
工匠們站在牛車后邊,李玩和牧云的說話聲斷斷續(xù)續(xù)傳進耳朵里。無非是些早已聽膩的片湯話。
龍華公主在旁,他們不敢竊竊私語??尚睦镞呍卩止?,牧云究竟是否如傳聞所言,成了公主的男寵。
有人信,自然也有人不信。
牧云就在那里,卻像是分成了兩種形態(tài)。
一種貼合流言蜚語,另一種沒有具體描述。
他們沒見過牧云,故此坊間的傳聞略占了上風。
牧云是龍華公主的男寵,似乎是件真事兒。
龍華公主位高權(quán)重,哪怕牧云是帝師,也不該僭越。可接收石碑的事,全由牧云辦理,便成了能令他們說服自己的證據(jù)。
牧云走了過來。
他們慌忙將眼神里的猜疑和好奇掩蓋下去,躬身見禮,點頭哈腰。
這是上京城里的規(guī)矩。
若是惹惱有頭有臉的人物,挨頓打都是輕的。肌肉形成記憶,烙進了骨子里,再想改就難了。
“我來取碑文,不必拘禮。”牧云的笑容很陽光,容易使人產(chǎn)生親近感。
工匠們也陪著笑。
“你們先閃開。”
工匠們乖乖照做。
牧云揮了揮手,雙手一提,將重達千斤的赑屃輕松抬起,腳步堅實地走到地基處,將赑屃按預定方位擺好。
輕拿輕放,塵土被勁風刮起。
眾人看得目瞪口呆,連規(guī)矩都被拋到了腦后。
牧云施展輕功,回到牛車旁,肩扛石碑回到赑屃處,對準槽口放下。繼而借助人王玉簡之力,發(fā)動石系靈術(shù),將赑屃和碑文的連接處封好。
李玩驚得雙眼圓睜,下巴險些掉地上。
“不愧是上京城的鋪子,手藝確實沒得說?!蹦猎谱叩奖那胺剑ㄗx全篇,語句通暢。
獨有一點令他不滿意,就是沒寫吳爭的名字。
“蘇先生,為何沒寫吳爭?”
“他是賊人出身,姑且算個功過相抵,故此未在頌文中留名?!?p> 牧云情知不能怪罪蘇毅,右掌對準碑文。
只見碑上列出名姓后續(xù)的文字,仿佛螞蟻搬家似的挪到后邊,騰出了個空地。
任誰見了,都忍不住想喝聲彩。
客官是位高權(quán)重的龍華公主,沒人敢隨意開口。
牧云召出虎魄刀,在空位置刻上了吳爭的名字。
字跡和工匠們的刻制一般無二,完全不顯得突兀。
碑文末尾刻上蘇毅的姓名,咬破右手大拇指,用靈術(shù)封印了碑文內(nèi)容。
除非他解除靈術(shù),否則無人可再更改。
當然還有個更簡單的方法,就是直接摧毀石碑。
唯有大夏國傾覆,這件事才有可能發(fā)生。
牧云收刀入鞘,召出個錢袋子,轉(zhuǎn)身看向工匠,扔給了距他最近的人,笑道:“諸位辛苦。這是給你們的賞錢,拿去喝點小酒吧?!?p> “多謝牧爺?!?p> 他們機械地表達感謝,其實已被震得頭腦一片空白。
牧云是修仙者,使用的靈術(shù)常人聞所未聞。親眼見證,一時間驚為天人。
“蘇先生,把吳爭一家子叫來?!饼埲A公主是男子扮相,聲音中卻有往日缺乏的柔和。
蘇毅跟工匠們一道離開東城立國寺。
工匠們回石雕鋪子的路上議論紛紛,仍是搞不清楚龍華公主和牧云的關(guān)系。
“我看牧先生有英雄氣概,比那些紈绔子弟強得多。就算真和公主有情愫,那也是郎情妾意?!?p> 這話一出口,立馬博得了滿堂彩。
吳爭三月的大限所剩無幾,嘴唇上沒了血色。
他的弟弟吳賀年方二十,長得比吳爭高大。
他們不是親兄弟,是吳爭收養(yǎng)了個小乞丐,給他起了個名。
老母親劉氏老眼昏花,滿頭白發(fā)。早年患了血栓,身子一半動不了,全憑吳賀照應。
牧云走到劉氏身邊,攙著她的胳膊,帶她到功德碑前,指著吳爭的名字說:“老人家,這是您兒子。他是大夏國的大功臣?!?p> 劉氏嘴唇發(fā)顫地回:“我兒受苦啦?!?p> 凡立大功者,都受過大罪。
劉氏沒讀過書,半個字也不認識。她心里的家國大義很模糊,最本真的母愛卻無比明晰。
吳爭已不能動彈,坐在四人抬的轎子上,聞言不禁淚流滿面。
他漲紅了臉,嘴里終究沒能蹦出半個字。
龍華公主說:“劉大娘,我會善待您的小兒子,幫他成家立業(yè)。”
“好?!眲⑹祥]上了眼,淚往肚里流。
吳爭是將死之人,在她心里跟明鏡一樣。
帝王家的人面對親族生死,連眼都不會眨一下;換作尋常老百姓,這卻是天都要塌了的大事。
牧云作為親歷者,自知冷血和溫情都有其理。
每個人的命運在出生的時候即有了定數(shù)。成長過程或聽順天命,亦或逆天而行。
最終,還是難逃塵世輪回。
吳家人走了。
什么時候走的,牧云并不清楚。
悟道是玄之又玄的說辭。
牧云感覺窺到了門徑,但又說不清楚根由。
若是讓他選——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