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獨龍城有世外高人大駕光臨。
上京城同樣迎來了靈族地位頗高的人物。
蜀山長老馮天道依然是往常裝扮，穿一身深藍道袍，頭戴太極玉冠，斜背一柄桃木劍。
接到蕭漢的信函，乘仙鶴來至上京。
自從人魔大戰(zhàn)過后，人族不再信任曾袖手旁觀的靈族。原本在夏國廣泛存在的神機營，徹底成為了歷史的塵埃。
不再需要維持龐大附屬機構(gòu)，蜀山內(nèi)部進行了數(shù)次精簡，將資質(zhì)不夠的外院弟子送往各個小的宗門。
經(jīng)過數(shù)年整合，靈族逐漸有了百花齊放的跡象。
十年以來，云宮和佛道兩家的大宗門保持著定期聯(lián)絡，雖是互相敷衍，但流程必不可少。
馮天道已有多年未曾踏足上京。
這里曾一度淪為魔國的魔都。
夏國光復中北部疆域之后，為了銘記那段風雨飄搖的日子，上京中心區(qū)域保留了部分魔國建筑。
木樓風格粗獷，與人族建筑有極大差別。
每年龍城和談的日子，云宮都會開放魔國建筑，供民眾們游玩觀賞。
其中有紀念在戰(zhàn)爭中陣亡的青龍軍和平民的碑文，四時享祭，有專人修繕維護。
蕭漢選定的會面地點，正是魔國建筑通天閣。
這是一座占地面積很廣的粗獷建筑，圓木直接壘砌的宮殿，沒有任何美感可言。
馮天道跨過又高又寬的門檻，踏進黑石鋪就的院落，感受到一股專屬于魔族的陰冷氣息。
即便過去十年，當初的創(chuàng)傷和仇怨并不是那么容易就能放下。
他在信中看到通天閣，便知蕭漢的用意。
通常來講，人皇平素穿著金色龍袍。
唯獨蕭漢是個例外。
他喜歡黑色綢布大褂和長褲，而非夏國慣常流行的長衫。
如今這種搭配在民間廣受歡迎，其中一個原因，就是可以更加貼近這個不像皇帝的人皇。
馮天道和蕭漢多年書信往來，并未見過他的真容，見他在臺階上迎候，心下贊嘆他的容貌和氣度。
蕭漢身高約一米九，劍眉星目，容顏俊美，親和力極強。
猿臂蜂腰，修長身形，顯得異常矯健。
他有時空寶珠，即便公務再繁忙，每天都會抽出點時間修煉劍法，因此身體保持著鼎盛狀態(tài)。
“人皇陛下，貧道來遲了?！瘪T天道慌忙快行幾步，來至蕭漢近前。
三界法則明文記載，人皇與冥王、天帝有同等地位。
盡管人皇同樣需要敬畏鬼神，尋常靈族和仙人卻是不可不敬人皇。
蕭漢是馮天道漫長生命中見過的歷屆人皇里個人氣場偏弱的存在，只不過他有種別具一格的魅力，想讓人更加深入的去了解。
通常人皇身邊會有近侍太監(jiān)。
蕭漢取消了這種制度，親自沏好茶，延請得道的上仙。
二人分賓主坐定。
“馮道長，這次邀請您到通天閣，是想談談整肅夏國匪患的大事。”蕭漢幫馮天道斟滿茶杯，選擇開門見山。
馮天道是得道的高人，可以洞悉他內(nèi)心想法，因此用不著拐彎抹角。
“牧先生游歷歸來，沒多久山城外的土山就發(fā)生了變故?！瘪T天道并非一心提升修為，同樣關注著天下大勢，尤其是在牧云歸來的消息傳至蜀山后，劇變發(fā)生的征兆越來越明顯。
牧云就像是一場風暴。
所到之處，總會下起狂風暴雨。
馮天道是蜀山長老，身系宗門榮辱，必須緊跟上劇變的浪潮。
“以前世人都認為牧先生只殺妖魔和殘暴不仁的仙人，經(jīng)過土山匪寨一事，發(fā)覺他會對所有的惡痛下殺手。如今夏國境內(nèi)的匪寨人人自危，已經(jīng)初現(xiàn)動搖跡象?！?p> “您之前選擇坐視不理，看來是在靜待天時?！?p> “靜待人和?！笔挐h喝了一口清茶，微笑糾正馮天道的話。
天時在于上蒼，而人和代表著安定。
經(jīng)歷過慘絕人寰的人魔大戰(zhàn)，不過十余載時間，生民尚未恢復元氣。
蕭漢為大局計，不想讓黎民再承受動蕩。
一切革新的前提，都得保證夏國局勢穩(wěn)固，百姓可以照例休養(yǎng)生息。
盡管兩全其美很難，靠著青龍軍的威名和蕭漢的運籌帷幄，還是在十年間保持住了相對的平衡。
牧云歸來之后，變局者出現(xiàn)，有些事便不再需要委曲求全。
蕭漢有著仁德之心，同樣也有大刀闊斧的勇氣和決心。
夏國是玲瓏世界最強大的人族國度，不僅要恢復國力，還要強大到妖魔不敢輕易犯界。
牧云曾在離開前，將增幅人族實力的任務交給奧術魔人玄。
前些日子，蕭漢收到從極寒冰原發(fā)來的信件，言稱玄的研發(fā)大獲成功，不日將帶著樣品趕來上京。
為了這件事，他還專門給不知身在何方的牧云寫了一封信。
至今沒有回音。
馮天道靜默無言，感知蕭漢的想法，還是了解到來龍去脈。
蜀山過去是和夏國皇室聯(lián)系最為緊密的修仙宗派，如今人魔大戰(zhàn)的余威逐漸淡去，想要重修舊好，這次清除匪患就是個絕佳契機。
馮天道身為長老，對此心知肚明。
“陛下不愧為仁主，深謀遠慮，著實令貧道佩服。”
蕭漢始終面帶和善微笑，能夠洞悉他的想法，卻不知他的情緒。
馮天道不得不嘆服。
尚且年少的蕭漢，已經(jīng)具備了人皇深不可測的城府。
即便發(fā)動神識感知，也只能窺見皮毛。
“道長可知咱們會面的地方是何來歷？”
“這里是魔國祭祀魔神用的通天閣?！瘪T天道誠懇回答。
“人魔大戰(zhàn)是現(xiàn)階段無法繞過去的話題，在那場曠日持久的戰(zhàn)爭中，靈族提供了少量幫助?？膳c過去的和平年代相比，幫助實在少得可憐?！?p> “陛下召喚貧道至此，是想興師問罪嗎？”馮天道明白蕭漢是個可以真誠溝通的人，因此說出了心中憂慮。
“罪過在龍城和談過后，已經(jīng)由魔族推出的轉(zhuǎn)生魔王、夜燼和暗影首領嗔與景承擔。我在說的是，夏國和蜀山的情誼?！?p> 馮天道略微垂首，感到些許汗顏。
他們屈服于天界王廷，不敢插手人魔大戰(zhàn)。
千萬年積累下來的感情，因袖手旁觀而變得淡漠。
百姓不再信任當初并肩作戰(zhàn)的蜀山弟子，甚至有人提起，下一秒都會默契地選擇沉默。
蕭漢身為人皇，不能像尋常人那樣意氣用事。
蜀山終歸是不可多得的強大戰(zhàn)力，不能因天界施壓，將罪責全部推到過往伙伴身上。
說到底，他們也是身不由己。
“陛下，蜀山在人魔大戰(zhàn)中置身事外，實在是有難言之隱?！瘪T天道身為太乙散仙，時隔多年之后，重又感受到令人臉頰發(fā)燙的窘迫。
世人皆知人靈不分家，可是在人魔大戰(zhàn)中，這句話卻變成了諷刺。
“真正的阻力來自上界，你們身為修仙者，不可不聽從天界調(diào)遣。夏國民眾不理解你們，我卻不能不懂事?！?p> “這次清除匪患的行動，需要蜀山做什么？”相比于空洞的語言藝術，馮天道更想用實際行動表明心跡。
“你們做開路先鋒，來他個釜底抽薪，將山寨匪徒中的修仙者勢力降到最低。屆時再由青龍軍收尾，一舉蕩除足以成勢的匪患?！笔挐h的眼神和語氣異常堅定。
他有許多心事，都想一蹴而就。可是為了顧全大局，只能保持常人難以企及的耐心。
如今跟與謀者講述在入睡時都會夢到的計劃，心湖中泛起一絲漣漪。
曾幾何時，他也是個夢想仗劍江湖的少年。
只是皇室成員的身份，以及天命人的宿命，將他推上了至尊寶座。
有些事只能視若無睹，另一些只能緩緩圖之。
年少時連饞蟲勾起的美食欲望都難以克制，成為人皇之后，縱有雄才大略，也得耐心等候天時地利與人和。
沒有空閑等待他成長，從即位開始，就得強迫自己變成一個理智大于一切的強者。
蕭漢并不覺得倦怠，反而練就了磐石般的心境。
只是風乍起時，還是會掀起微瀾。
“貧道可否冒昧問一句，如果牧先生沒有歸來，您是否還會繼續(xù)坐視匪患猖獗？”
“為求安定，只能選擇蟄伏?！笔挐h開誠布公。
對于能探測他人心跡的仙人，沒有必要撒不可能奏效的謊言。
馮天道對蕭漢的坦誠印象深刻，過往經(jīng)驗告訴他，人皇向來不會將想法公之于眾。
只要沒有講過，哪怕你洞悉了對方的想法，也沒有任何說服力。
蕭漢敢于承認自己的弱點，沒有自認全知全能的狂妄自大。
對于一言九鼎的帝王來說，屬實是難以做到。
馮天道對這個面容俊秀的人皇，有了全新的認知。
卦象中顯示的天命人，正是這位親和力十足，又胸懷蒼生和偉略的后生。
“既然您說了真心話，貧道當以同等回報?！瘪T天道撫須低聲道，“蜀山早就想和夏國重歸舊好，之所以始終保持靜默，同樣是礙于上界的壓力。如今牧先生歸來，仙族只要不想惹火上身，斷然不敢隨意插手人間之事?！?p> “天界怕牧先生的利刃，最終會落到他們身上?？墒且晕覍δ料壬牧私猓嗟臇|西一定會被其摧毀。”
“此等大事，可就由不得貧道妄言了?！瘪T天道終歸只是太乙散仙，而且身負蜀山要職，擔憂禍從口出，殃及無辜的蜀山弟子。
靈族大多數(shù)人欽敬牧云，可終究不是他。
有些話，還是得爛在肚子里。
蕭漢身為人皇，又豈會不知馮天道的處境。
某種程度上來講，他們有著類似的苦惱。
有些事，只有不怕斧鉞加身，不懼漫天神佛的牧先生才有能力做到。
二人對此心知肚明。
馮天道撫須沉默，發(fā)現(xiàn)蕭漢跟他的想法一樣——牧云此刻究竟身在何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