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陽光下的向日葵(上)
最后這一節(jié)課是無數(shù)學生掛在上面的高數(shù),余火聽著聽著就眼前一黑趴在桌上睡著了,等到再醒來后已經到最后的單人講解環(huán)節(jié)。
“今天的內容就這么多,有什么不懂的上前來問我?!备邤?shù)老師說完之后就在講臺前的座位上坐了下來。
原本死寂一片的課堂頓時變得生機勃勃。
余火揉了揉眼睛,看著身邊的大哥和老三睡得正香,把他兩喊醒收拾自己帶來的東西。
下課鈴響起后學生們像脫韁的野狗一樣嗷嗷大叫著朝門外涌去。
余火走在校園里,夏天的丁香花也開了,不知道它們是怎么熬過零下三十度的寒冬,在夏天來臨的時候再默默綻放在每一個角落。
穿過丁香盛開的林蔭小道,看著有說有笑的學生們余火突然覺得有一絲愜意,但是腳下的步伐并沒有因此減緩。
去學校東門的路還要繞一個大圈,于是余火選擇翻墻。
熟練得順著前人的步伐來到被破壞出一個豁口的柵欄處,憑借著自己身體瘦弱的優(yōu)勢,毫不費力地就從柵欄中鉆了出來。
到了小吃街,已經接近下午六點了,余火覺著自己有些餓了,便去到小吃車前買一份炒飯充饑。
“老板,辣條炒飯加個蛋?!笨粗〕攒嚿系膬r目表掃碼付了錢,不過想了一會后又讓老板加一份蛋炒飯。
提著剛出鍋的炒飯來到那家藥店前,藥店門口的長凳上干干凈凈,除了有些被歲月侵蝕的銹蝕之外沒有半點其他東西。
看來應該在哪里賣瓜子吧。余火見人不在這就提著炒飯沿著街道尋找起來。
遠遠地看到老婦在街道上朝著路過的人兜售東西,身上還是拿著那幾個塑料袋,不過多了一床小毯子被她疊起來夾在腋下。
“奶奶,吃飯了嗎?”余火走過去問道。
“是你?。〕赃^了,吃過了?!崩蠇D人見到余火就開心的笑起來。
“來,這些瓜子你拿著去吃?!崩蠇D一只手抓住余火的手腕,另一只手從兜里又拿出幾個新的塑料袋遞給余火。
“好啊,多少錢?來我掃給您?!庇嗷鹨残χ舆^,然后掏出手機準備付款。
“誒,不要錢的。這些送你吃的。”老婦人搖了搖手道。
“那......謝謝奶奶?!庇嗷鹨姞钜矝]繼續(xù)要求給錢。
“我還以為您沒吃飯呢,我舍友讓我?guī)兔э?,結果自己跑去和別人吃了。
你看,這不多了一份,我一個人又吃不完。
要不您拿著,晚上餓了的話將就吃一下?”余火說著把自己打包好的盒飯拿出來遞給老婦。
“不用啦!我吃過東西了?!崩蠇D還是揮手拒絕道。
“那吃不了扔了多可惜,您就拿著吧。”余火說著直接把盒飯塞到老婦人手中。
“謝謝你啊?!?p> 余火見老婦人接過盒飯,就拉著她到之前休息的長凳處坐下。
兩人就這么吃著盒飯聊著天。
“奶奶,您這些瓜子是自己種的???”余火問道。
老婦聽到這話之后卻有些支支吾吾“是種的,但是不是我種的呀。”
余火愣了一下,但也很快釋然了,老婦人明顯住處都沒有,那又哪來的地來種這些東西呢?
“那?這些瓜子是?”余火小心翼翼地試探,“我們不是有個作業(yè)嘛,要賣東西。我就尋思幫您賣瓜子呢!不然我期末可得不及格了,您看這樣行不?”
“這樣啊,我這些瓜子呀,是從前面菜市場那邊買的呀。那個老板也是個好心人啊,之前看我在那邊走,就送了我一些。”老婦人回憶起了什么,雙眼看著前方緩緩道。
“我老了,牙齒也不好用了,吃不了這些玩意。但是扔了多可惜啊,我就想著賣一些給別人,還真有不少人愿意買呢!”老婦說到這里臉上浮現(xiàn)出了笑容。
余火靜靜坐在一旁沒有說話,只是很認真的聽著她說的每一句話。
“但是也不能讓人家老板一直送我東西,我就每天賣瓜子,他也按照進價給我。
你看,這個二維碼就是他給我的?!闭f著老婦從兜里拿出那個收款碼來。
“那您去買的話多少錢一斤呢?”余火問道。
“賣不了那么多,要是放時間久了,瓜子壞了就不能吃了。”老婦人笑著說道,“老板給我五塊錢一盤,要是全都能賣出去的話,可以賣十多塊錢呢。”
余火在心里默默記下了這些,然后便開始問起其他的東西。
“說起來還沒問奶奶您叫什么名字呢,我叫余火啊,年年有余那個余,紅紅火火的火?!?p> “我不記得了,奶奶也不識字,很久之前有人帶我去辦了一個身份證,我拿給你看看?!闭f著老婦從衣服內兜里翻出來一張身份證遞給余火。
身份證上的橡膠套都已經泛黃了,但是里面的證件卻仍然透露著光澤。
證件上面在姓名那行簡簡單單的寫著幾個字:趙王氏。
余火仔細看了幾遍,確定自己沒有看錯,但是他第一次知道,原來這個年代居然還有人沒有屬于自己的姓名。
“奶奶,您姓趙呀?”余火問道。
“應該吧。那個賣瓜子的老板就經常喊我趙老太呢!”趙奶奶接過余火還回來的身份證,很用心的用橡膠套裝好,然后放回自己衣服的內兜里。
“那”,余火停頓了一下,他也不知道這些話應不應該說,但是想了想還是繼續(xù)問道:“您現(xiàn)在就是自己一個人嗎?您老伴呢?”
“唉,那老頭子走了十多年咯?!壁w奶奶嘆了一口氣說道。
“您沒有子女嗎?”
“有啊,之前有個小胖丫頭,叫王二丫哩?!壁w奶奶想起了什么開心的事情,“那小胖丫頭就喜歡吃糖,以前我家老王出攤幫人修鞋回來的時候,總會給她帶一個向日葵的糖畫?!?p> “那?您女兒?”余火不敢繼續(xù)問了。
“害,小丫頭什么都好,就是貪吃。”趙奶奶語氣里滿是遺憾,余火已經大概猜到是什么事情了,但是沒有打斷她。
“那年,我在院子里做飯等老王回家。小丫頭聽到外面有人喊賣糖畫,自己跑出去咯。
老婆子我沒在意??!想著都鄰里鄰居,小丫頭玩一會就回來了。
到現(xiàn)在,也快三十多年了?!?p> 趙奶奶說著,渾濁的眼淚貼著鼻翼掉到飯里,她伸起開裂的手輕輕擦去了,接著又是一聲輕笑。
“都過去這么久了,人老了就是容易沙眼啊?!?p> 余火突然也沒了胃口,只覺得胸口發(fā)堵,堵得慌。
“奶奶,親戚呢,您為什么不去找她們?!庇嗷鹫f話已經有些哽咽,但是他還是問道。如果能找到親人的話,是最快也是最好改善生活的方式了吧。
“死咯!都死咯!只剩老太我一個人咯!”趙奶奶說著卻是笑起來,斑白的頭發(fā)雜亂不堪的散落著。
余火轉過身去,拭去了一滴淚。
“那您家......在哪?”余火問道。
“聽別人說,崽兒會被賣的遠哦。
我和老王啊,找我家崽,就從從湘南來。
十年前,老王走不動了,就在冀北咯。
我現(xiàn)在到這黑江了,我也走不動咯。走不動咯!走不動了?!壁w奶奶和余火說著,最后幾句卻是像對自己說一樣。
余火沒有說話,只是沉默。
趙奶奶在一旁慢慢扒拉著飯,時不時有幾聲輕輕地啜泣。
不遠處就是密集的人流,笑著,鬧著,往遠處走著。
一面是陽光正好的街道,一面是被藏在陰影中的小路。
“奶奶,這段時間我?guī)湍u瓜子,肯定能幫您賣出不少,我可厲害了。”余火擦去眼角的濕潤,拍了拍胸口說道。
“崽,奶奶能看得出來。你是個好心的娃哦。
你這樣的人,是會被保佑的?!崩蠇D聽到余火的話,突然又笑了,笑得很開心,只是臉上的淚痕還未干。
“那您先在這歇會,我去給您買瓶水,然后我去那家商店看一下?!庇嗷鸩坏融w奶奶回答就起身離開了。
轉過角落走到無人之處,余火朝著墻壁砸了一拳。
很痛,墻上的碎石渣將手劃出幾道血痕。
余火不知道,不知道為什么自己會為一個剛剛認識不久的人而感到悲傷。自己第一次那么恨拐賣人口的罪犯。
“祈愿,你覺得這個世界是對的嗎?”余火問道。
“世界本身不存在對錯?!?p> “那么你的意思錯的是人本身?”余火一直是一個不懷疑人類具有劣根的人。
“并不是。名為因,利為果。一切善良的愿望并未能改變其本性一絲一毫?!?p> “所以?你也很失望?”余火對這個回答很意外。
“不,正因如此,才需要點點星光映照黑夜?!逼碓富卮鸬?。
“可我骨子里也是個追名逐利之徒,錢對于我來說很重要,這和你所追求的東西完全相背,那你為什么還要選擇我?”余火問道。
“因此完成任務可獲得現(xiàn)金獎勵?!?p> 余火沒有繼續(xù)問,但是心中的疑惑不減分毫。
很快來到了便利店,推開門進去。
“拿兩瓶水?!庇嗷鸬?。
“在前面,自己拿一下?!笔圬泦T玩著手機頭也沒抬回答道。
“那你是做什么的?”余火問道,但還是自己拿了兩瓶水放在桌子上。
售貨員疑惑地抬起頭看了他一眼,但是沒有說話,快速結了賬又繼續(xù)坐回去了。
“宿主,你在為什么憤怒?”
“我不知道。
或許是我的憐憫心作祟,或許是為我無能為力而抱歉,或許是我平庸平凡卻又見不得世上的不幸。”余火看著天,只覺得太陽亮的刺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