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男妖也是男人
青墟門。
這么一座堪比珠穆朗瑪峰的山峰,竟然從京南道冬部沿海的千里丘陵山拔地而起。它卓絕的身姿,有撐起天地的巨人盤古那樣的高絕。
但是,它卻只有山腰以下才不被云霧繚繞,凡人難見真容。
遑論那散布在此座山峰腳下的眾多城鎮(zhèn),行走其中的人們,哪怕偶爾抬頭,就能看見那巍峨的身影。
面色也不由自主帶著憧憬和尊敬。
此刻,在青墟山的山腰上,正有一條隱跡在杉樹林中的棧道,突然間被驅(qū)散了遮掩的霧氣。
一群衣著樸素但仙氣托衣的修仙者,在山門內(nèi)弟子的注視下走下山去。
這群人中,男男女女,大都年輕俊秀。
領(lǐng)頭的,是一男一女。
男人龐大的身形被灰色道袍緊緊勒住,肌肉塊如同山石隆起,身形如巨人。
而他身邊的那位打著哈欠的女子,身高還不及他膝蓋。
蘇山抖了抖胸肌,在山門下站住,低頭看著女子褐色短發(fā)的頭頂,
“袁師姐,你安排吧,這次五十年一次的升仙大會,從哪里開始?”
青墟門五十年開啟一次山門,是為了招收天下的杰出弟子。
“蘇山,你能不能變小點?”袁粒眼神無力,小手拍了拍蘇山堅硬的膝蓋。
“師姐,我很雄偉吧!”蘇山氣吞如牛,從鼻孔噴出兩道熱蒸汽。弓起胳膊捏了捏自己的二頭肌。
袁粒默默篡緊拳頭。
“砰。”
一陣地動山搖。
袁粒拍拍手,看向身后的弟子們。
“那個誰誰誰,還有那個誰,你們出來?!?p> 她伸手隨便一指,將十多個矮個子的女弟子叫了出來。
即便如此,當(dāng)這些女弟子站到她身前,依舊比她高了一頭。
袁粒仰著臉,眼神依舊無力:
“嗯,不錯。你們就跟著我,負(fù)責(zé)鷺府的招收工作?!?p> “蘇山!”
“在!”
蘇山灰頭土臉的從地上爬起,拍了拍后背的灰塵。
袁粒看著他的眼神有點危險:“你帶著剩下的弟子,去嶺南府,濟(jì)州府,遼陽府。”
話音一出,蘇山身后的弟子們有些茫然。
嶺南府雖與鷺府南部接壤,距青墟山相距有四千里。
濟(jì)州府在鷺府的西邊,距青墟山有兩萬公里。
遼陽府在鷺府北邊,有三萬公里。
想著,所有弟子都不禁打了個哆嗦。那些地方實在是太遠(yuǎn)了。即便他們能御劍飛行,也得幾月才能到達(dá)。
這些弟子不禁眼神幽怨起來,看著袁粒師姐,又看了看滿臉橫肉的蘇山。
一個弟子實在忍不住開口:“師姐,這實在是……”
話到半截,被袁粒瞪了一眼,硬生生咽了回去。
師姐雖然個子矮,但是人美。
不對,應(yīng)該說個子矮,眼光毒辣。
弟子們愁眉苦臉,默默站到蘇山身后。蘇山撓頭,憨憨地笑道:
“師姐,走了!”
說完一拱手,哼哧哼哧地甩開大步,奔跑起來。隨著他的速度越來越快,竟然如同離弦之箭,離地而飛。
身后的數(shù)十位弟子二話不說,紛紛飛起跟著。御劍的御劍,駕舟的駕舟。有的女弟子騎在放大的青玉簪子上,有點干脆放出一只木鳥,爪子抓住衣領(lǐng)飛了起來。
一轉(zhuǎn)眼功夫,所有人都飛沒影了。
可是,最后卻留下一人。
那人身高和蘇山比起來雖矮了幾頭,但也無比魁梧。
袁粒瞪著她:“蘇茶,你為何不跟著你哥哥?”
蘇茶低著頭,哭喪著臉,“師姐啊,我不會飛,跑過去會死人的!”
袁粒仰著頭看了她大半天。
默默地施展了騰云之術(shù),身體悠悠飄起,和蘇茶的肩膀平齊。
“算了,走吧。”
也不似蘇山帶著弟子們火急火燎地往山下跑。她駕云駕得慢慢悠悠,雙手揣在兜里,面容帶著死氣沉沉,朝著山下飄去。
身后的一干矮個子女弟子,也拔腿跟上。
女弟子們彼此交流著神識:
“師姐受打擊了?!?p> “可憐。”
“畢竟是丈草化身,每當(dāng)秋天來臨,師姐都會縮小?!?p> “可憐?!?p> “蘇山好大,蘇茶也好大?!?p> “想摸。”
頓時,女弟子們驚訝地停下,看著那個說想摸的仙子。那仙子滿臉通紅。
“蘇山有兩米五吧!”
女弟子們手心不由浸出細(xì)汗,眼神微瞇,嘴角勾起怪異的笑容。
可憐……
……
京南道,衙門,第四層水牢。
碗口粗的鐵鏈嘩嘩作響,那個被汪萌掐住的小捕快雙手捂住耳朵。
汪萌勃然大怒:“你什么意思,嫌我說話啰嗦嗎!”
瘋狂地?fù)u著小捕快的衣領(lǐng)。小捕快被勒得面色漲紫,眼神反白。
嗆啷一聲,一道劍光飛來。
叮地敲在汪萌手背上,汪萌手一哆嗦,不由放開了捕快。
抬手一看,手背上多了一道深可見骨的傷口。同時,傷口附近還有冰霜蔓延。
瞇起眼,看向第四層入口。
早已聞風(fēng)趕來的捕快們,默默讓開一條通道,三個人影走了進(jìn)來。
前兩個人沒什么,一個是腳步虛浮的白面書生,這種貨色他見得太多。
另一個看起來很年輕,面孔有點眼熟。
最后一位雙手抱長著劍的黑裙少女,讓他不由蹙了蹙鼻翼,眼前拂過一絲茫然。而看那少女漫目霜然,估計傷自己的,也就是她了。
一時間,他沉默下來。
李樂進(jìn)走到水牢前,將已經(jīng)被嚇暈的小捕快單手提起,扔到入口處的捕快堆里去。
面對汪萌,他氣定神閑,面露微笑:“在下鎮(zhèn)妖司李樂進(jìn),這廂有禮?!?p> “嘁?!蓖裘乳]起眼。
李樂進(jìn)驚訝:“閣下身陷囹圄,還能如此傲氣?竟不畏懼我鎮(zhèn)妖司的名號?”
汪萌隔著大半截淹在水里的大鐵籠,朝李樂進(jìn)瞧了眼:
“嘿嘿?!?p> 李樂進(jìn)笑容不改,突然從腰間拔出了玉簫。
羅裕站在他旁邊,正好奇地看著被鐵鏈五花大綁的汪萌。這時李樂進(jìn)掏出玉簫來,他眼神一閃。
莫非是要動用迷音之法?
李樂進(jìn)將玉簫攥在手里,手指一按,從玉簫頂部的洞口里彈出一根利刃。
羅裕:“?”
汪萌也破了大防。因為李樂進(jìn)只是將玉簫挽了幾個劍花,他精壯的古銅色皮膚上已千瘡百孔。
又是欻欻兩聲,汪萌的手腳筋應(yīng)聲而斷。
做完這一切,李樂進(jìn)深吸一口氣,將玉簫杵地,收回劍刃。
重新將玉簫別回腰間,做回翩翩公子。
羅裕默不作聲地離開他兩步。
反倒是,黑裙少女李黎果看向自家老哥的眼神雖然也難免流露出一絲糾結(jié),但卻往他身邊站了兩步。
少女抱著寶劍,寶劍陷在溝壑之中,氣機(jī)隱忍待發(fā)。
“為防止閣下再做出沖動之舉,在下不得已出此下策?!?p> 李樂進(jìn)對死氣沉沉的汪萌道。
“狗東西,無恥之尤!”汪萌無力地罵了一句。
“很中肯,我很感動,”李樂進(jìn)咧嘴一笑。
“現(xiàn)在,閣下可以好好說話了嗎?”他招了招手,一個捕快很有眼力地給他搬來一張椅子。
撫平衣角的褶皺,他平靜地俯視下方的牢籠。
“除了羅大爺,沒人能撬開我的嘴。”汪萌頭也不抬。
“喔?你看這是誰?”李樂進(jìn)笑道。
羅裕雖然不想出頭,但還是走出兩步,站到他身邊。
豈料,汪萌抬頭看了眼,稍微一頓,“他是誰?”
李樂進(jìn)奇怪道:“他就是把你送到衙門來的。你不是喊著非他不見嗎?”
“我不認(rèn)識他?!?p> 汪萌面無表情。
“他就是羅裕?!崩顦愤M(jìn)敲了敲椅子的扶手。
“我就是羅裕。”羅裕附和。
這人確實是汪萌,可是,這家伙的手腳明明已經(jīng)被女魔頭打斷,為什么這么快就痊愈了?
他看到汪萌的第一眼,就是不解。
而看到李樂進(jìn)不動聲色將他手腳筋挑斷,這位居然毫不動容,令他心里有些敬佩。
現(xiàn)在,他想知道這位汪洋大海,為什么在牢里一個勁地宣稱是自己把他抓住的。
還使勁夸自己實力高超?
難道有什么陰謀?
羅裕不由得摸著下巴琢磨。
這時,汪萌連眼都不抬了,悶聲悶氣地說道:“他不是羅裕。”
“我不是我?”羅裕驚訝。
但他古怪地看了眼汪萌雖被鐵鏈囚禁卻挺立的身軀,沒有說話。
李樂進(jìn)也皺起了眉,不過,他的視線卻在羅裕身上轉(zhuǎn)了轉(zhuǎn)。
恐怕他也在疑惑。
李黎果聽不下去了,“嘰嘰歪歪磨磨唧唧,虛頭巴腦言不由衷,你不能好好說話?”
但是,嘴上雖然厲害,她卻沒有對汪萌動手腳。
而滿臉的不耐煩,臉上閃過不快。
最多是,她啪嗒一聲,踢飛了腳邊某個捕快的腰牌。腰牌噼里啪啦打在水牢里。
一旁的捕快:“……”
汪萌費力地抬起頭,看向她。
鼻翼又顫了顫。
沉默。
幾人都安靜下來。汪萌的骨頭比所有人想象得都要硬,李樂進(jìn)的雷霆手段不能讓他稍皺眉頭。
對方這種人,誰都沒有信心能討到絲毫的好處。
但是,羅裕這時卻突然出聲:
“讓我和他單獨聊聊吧?!?p> 雖然不解,不相信。但李樂進(jìn)還是帶著李黎果離開了第四層。
捕快們感受著壓力,也不敢在這里多待,紛紛擠了出去。
感受到所有人都離開,周圍也沒有耳目。羅裕將李樂進(jìn)的椅子搬到墻角,撣了撣衣袍,盤腿坐在水牢前的地上。
沉默地看著牢里矮了幾分的汪萌。
時間滴滴答答地溜走。
“你……”
沉默了很久,汪萌正想說話。
“不必?fù)?dān)心,”羅裕搶先說道,“此處僅有我們兩人。”
“是嗎?!?p> 汪萌有氣無力。
“我知道,你是妖,”羅裕突然輕松地說。
汪萌終于抬頭盯著他。
羅裕將右手從袖口伸出,那一方被鎮(zhèn)妖司的腰牌上,妖字正閃著紅光,伴隨著滾燙。
看到那紅光,汪萌似乎想到什么,渾身顫抖起來。
羅裕想到,這是女魔頭注入的煞氣。
李樂進(jìn)兄妹也應(yīng)該有這個腰牌,但不知道有沒有女魔頭加持之后的效果。
眼前這位妖精,體內(nèi)也應(yīng)該有女魔頭的煞氣。
因為羅裕早已看到,汪萌皮膚上的那一層薄薄的紅暈。每當(dāng)汪萌低下頭,身體都會顫抖。估計是那煞氣在體內(nèi)游走造成的痛苦。
汪萌看著那閃爍的妖字,不發(fā)一語。
臉色卻十足的落寞。
似乎是,當(dāng)所有人都離開,只剩羅裕一個人。他才卸下了包袱,承認(rèn)了疼痛。
羅裕想到,男人都是要面子的。
或許這位汪萌,他覺得被女魔頭那樣一個表面上看起來嬌美的人類女子打殘如喪家之犬,感到無顏以對吧?
羅裕同情他。
但只是同情他作為男妖的驕傲。
“你和她……是什么關(guān)系?”
羅裕以為他問的是自己和女魔頭。
羅裕想了想,“她是我姐。不過,你應(yīng)該知道,她其實不是凡人。”
但話剛出口,羅裕卻察覺到了不對,因為這位鐵骨錚錚的汪萌已流下熱淚。
“你說的是誰?”
他不由得追問。
“那個黑裙的女孩?!?p> 汪萌猶豫了半晌,目光似乎在檢驗羅裕的表象。
“她是鎮(zhèn)妖司的人?!?p> “鎮(zhèn)妖司……”汪萌念叨著,突然泄氣。
“原來如此,我走了彎路?!彼嘈Φ馈?p> 羅裕不知道他在說什么,正想著該如何詢問。汪萌卻突然笑道:“你是個男人?!?p> “我當(dāng)然是?!?p> “不像那些個儀表堂堂,光明偉岸的偽君子。只有男人,才懂得男人的執(zhí)著,是不是?”
“應(yīng)該是?!?p> “我可以坦白,但我希望得到我想要的?!?p> 羅裕猶豫道:“可以?!?p> 接下來,汪萌開始向羅裕講訴他在嶺南府的作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