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潁淮風流

第三章:愛恨無常

潁淮風流 李繼玉 116 2022-06-16 13:59:35

  繁星如斗,明月如鉤。

  天啟七年的上元佳節(jié),西湖的山水都映照在茫茫月色之下。

  湖上畫舫游船,整整齊齊排列在渡口處,看不到一絲節(jié)日的氣息。

  冬去春來,湖邊的銀杏仿佛已經開出了枝葉,幾只嬉鬧的鴛鴦在湖面上互相依偎纏綿在一起,沉寂在春天的月光下。

  胥山的古道上,兩旁的松樹看上去還未能從冬日的季節(jié)里蘇醒過來,這些松林都有些年頭,至少也是上百年的樹齡。

  鐵佛寺內,僧人都在做晚課,宏光和尚在禪房打坐參禪,口中念念有詞。

  自古菩薩不住山,

  由來鬧市好參禪。

  佛法總向紅塵渡,

  何將廟宇遠人間。

  宏光和尚,佛法高深,是中原佛家大德高僧,可謂參透生死。

  彭小葵獨自來到參禪閣,宏光和尚見彭小葵到來遂請彭小葵坐下。

  宏光大師,這么晚你還在誦經參禪。

  宏光和尚道:“阿彌陀佛,貧僧為參悟高深佛法,須得每日苦修,為我佛慈悲,普度眾生?!?p>  彭小葵道:“佛曰,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大師佛法高深,在下如能夠在大師身邊聆聽教誨,是今世的緣分,可惜在下殺人甚多,身軀駐滿了邪惡的靈魂,看來我殺孽過重!”

  宏光和尚道:“阿彌陀佛,施主不必愧疚,佛家常道,只要心存慈悲心,必將結得善果,施主行俠仗義,救苦救難,江湖上人人敬重,施主雖然一生殺伐過重,但也是替這渾濁不堪的世間,掃除一片光明世界,施主可謂是功德無量?!?p>  彭小葵道:“聽大師一席話,在下如撥云見日,瞬間頓悟,謝大師指點迷津。”

  張淑宜跟隨彭小葵來到宏光和尚住處,她的心一切都系在他那里,那是一時一刻也不愿意與彭小葵分開過久。

  此時,她無家可歸,孤苦伶仃,這世間她只剩下和彭小葵一起,她曾經為了這個男人離家出走,來到西湖尋找意中人。

  甚至,父兄之死她都歸咎于自己任性,雖然身邊關心她的都勸慰她,是啊,覆巢之下,安能完鸞。

  這渾濁不堪的世道,安能獨善其身,置身事外,無妄之災平民百姓那能躲過,無數忠貞烈臣,朝廷忠良都難逃東廠的魔爪,何況百姓乎。

  彭小葵這時也來到張淑宜身邊,對著她說道:“淑宜,這么晚了,怎么不休息?。俊?p>  張淑宜道:“我睡不著,你不在身邊,我心里總是不踏實!”

  彭小葵趨前,撫摸著她的臉頰,吻了一下,輕聲說道:“傻丫頭,你還能怕我丟下你又跑路了!你放心,我是決不會丟下你的?!?p>  張淑宜道:“我知道,我就是害怕,你不在我身邊,我就是胡思亂想,我也不知道為什么,可能這就是愛上一個人的感覺吧!”

  說完,張淑宜臉上有些泛紅,捂著臉轉身不說了。

  彭小葵看到她這樣子,就知道這傻姑娘這是害羞了,上前輕聲道:“好了,別胡思亂想了,我發(fā)誓,以后再也不離開你了,無論去那里,你都可以跟在我身邊,因為我們是一樣的人?!?p>  張淑宜有些激動,掩面痛泣起來,隨即她抹了抹淚水,用雙臂摟著彭小葵脖頸道:“彭大哥,不,夫君,從今以后我只屬于你的人,任何人都不可能分開我們!”

  兩個青年人在這深山古剎里熱吻,總感覺有點不合時宜,畢竟干柴烈火,此刻,他們也顧不得這些俗塵禮法。

  隔夜,不知不覺,已經到了四更,彭小葵找到無塵居士,叔侄在潁州西湖胥山最高點山峰的八角亭,亭內的棋盤石桌仍然矗立在那里,看起來彭小葵好像有什么難言之隱要對無塵居士訴說。

  彭小葵道:“苗老伯,在下有一個不情之請!”

  無塵居士道:“賢侄,有什么話盡管說,還客氣什么?!?p>  彭小葵道:“關于教授月燕姑娘劍法的事情,我想拜托前輩去做!”

  無塵居士不解,道:“賢侄,你這是為何?”

  彭小葵道:“苗老伯有所不知,我是怕淑宜誤會,畢竟女人對于男女共處之事,她還是有所介懷的!”

  無塵居士上下打量他,立刻就明白了,他撫著胡須,若有所誤道:“哈哈哈,賢侄畢竟是快要有家室的人了,再也不是過去的毛頭小伙子!”

  彭小葵不好意思的直用手撓頭,一臉害羞,真沒想到,這么一個堂堂的大英雄,武林上人人稱頌的大丈夫,真豪杰,也會有不好意思臉紅的時候。

  無塵居士看到他這種表情,笑道:“哈哈哈哈,賢侄現(xiàn)在已經是真正的男人了,好吧,教授林姑娘的事就交給老朽吧!”

  彭小葵拱手躬身道:“如此,侄子謝過世伯了!”

  說罷便獨自下山,只留下無塵居士在八角亭內,欣賞這上元滿月的西湖山水。

  回到鐵佛寺,彭小葵找到張淑宜,他望著她道:“淑宜,關于教授月燕姑娘劍法的事宜,我已經拜托苗老前輩了,你放心,傷害你的事,我彭某絕對不會做的!”

  張淑宜望著眼前的這個男人,是如此的在乎她,關心她,不讓她擔心,張淑宜也覺得自己過于小心眼,甚至對自己的男人不信任。

  她說道:“彭大哥,是我不好,我不應該這么妒忌,吃醋,我不應該限制你的自由,牽掣你的思想,我……”

  還沒等她講完,彭小葵用手捂著她的嘴,輕聲道:“別說了,以前是我不好,沒有在乎過你的感受,忽略了咱們的感情,從今以后,我心里只有你一個人,你嫉妒也好,吃醋也罷,那對我來說都是你對我的情意,說明你在乎我們的感情,只不過我平時很少去發(fā)現(xiàn)你的這些變化,你對我的情意,我都知道?!?p>  張淑宜再也忍耐不了了,她抱著彭小葵的脖頸,輕輕吻了他的臉頰。

  彭小葵也按耐不了燥熱的心,用強壯的雙臂,抱住張淑宜相擁在一起,用手托著張淑宜的雙頰,輕輕地吻了她一下額頭。

  彭小葵道:“等消滅了東廠鷹犬,殺了李實老賊,替你父兄和羅老前輩報了仇,咱們兩個就退出江湖,浪跡天涯,過著無憂無慮,自由自在的日子,從此再不踏入武林的紛爭,好不好?!?p>  張淑宜道:“好,無論以后你去哪里,我都會陪著你,我們永不分離?!?p>  兩個人依偎在這明月銀光映照之下,這一刻只屬于他們。

  ……

  上元明月滿如鉤,繁星當空似網兜。

  汝河上游薛家寨,林家兄妹已經打擾薛家半個月了,盛情難卻實在不應再打擾了,起身就要告辭。

  薛老寨主再三挽留,且蕓娘與素玉這半個月的相處,已經姐妹情深,相見恨晚,實在舍不得,今日一別,他日不知何時再相聚。

  林素玉也不舍得,她和蕓娘姐妹情深,話語投機,有著說不完的悄悄話,至于是什么悄悄話?對不起,那是女生間的秘密。

  林風實在不好意思再打擾,催促林素玉道:“素玉,該出發(fā)了,別再貪玩了?!?p>  林素玉小嘴一嘟道:“大哥,再留幾天好不好,反正距離汪老莊主七十大壽還有好多天呢?不走了好不好,啊!”

  林風看著這個妹妹,也是無奈,苦口婆心的解釋道:“素玉,咱們江湖中人講究一個信字,咱們既然已經答應了汪老莊主提前到,怎么出爾反爾,這不是讓江湖人恥笑么!”

  林素玉不情愿地道:“行了行了,我走好了吧!”

  林風拱手向薛老寨主道:“薛老前輩,打擾數日,在下就告辭了!”

  薛楷道:“既然林少俠去意已決,老朽就不挽留了,林少俠有空一定要來鄙莊作客,好讓老朽多盡地主之誼?!?p>  林風道:“薛老前輩,感謝你這半個多月的熱情款待,青山不改,綠水長流,后會有期!”

  “后會有期?!毖笆窒嗨?,看著三人下了河溝上石橋,漸漸地消失在面前。

  蕓娘站在閣樓的陽臺上,目送這幾人遠去的背影,久久不愿回房。

  薛蕓娘道:“他們有什么事這么著急,居然都挨不到天亮就走了,殊不知這方圓十里,根本沒有客店可投宿!”

  真的唉,這八丈溝方圓幾十里都不會有什么人家,更何況找到客店打尖。

  不用等蕓娘擔憂,他們沒走幾里路就后悔了,眼看這天未大亮,此時上路,是不是早了點。

  “你也知道早了點,你這人總是這么冒冒失失,現(xiàn)在怎么辦!”

  甄飛鳳抱怨道。

  林素玉道:“大哥,要么你是睡糊涂了,要么你是沒睡醒,大半夜趕路,虧你想的出!”

  此時,八丈河北岸有一個小窩棚,條件是簡陋了些,至少也能遮風避雨,看來這里應該有人來過。

  林風道:“好了,咱們就在這將就一晚吧!”

  三人只能在小窩棚將就,林風堂堂男子漢,倒頭就睡,不一會就呼呼誰去。

  果然男人無論什么的條件,只要能有一個安身立命之處,他都會滿足。

  這可苦我們的林大小姐,對于一個嬌生慣養(yǎng),大家閨秀的侯府千金,這也是可以預料的,林文博祖上曾經跟隨明太祖朱元璋南征北戰(zhàn),蕩平張士誠、陳友諒等割據政權,立下大功,明朝開國后被敕封平南侯歸家建府,因其先祖林忠義,也像他的名字一樣,為國為民,忠肝義膽,朱元璋親賜“正氣浩然”匾額,可謂是皇恩浩蕩,林家世代供奉,后平南侯被兄長林文仲繼承,林文博專好結交江湖豪杰,便在潁州西湖孤山南麓建起了林隱山莊,做起了富貴閑人。

  在林素玉看來,這里又破又臟,還有蟲子,她嚇得連連尖叫。

  “這是什么鬼地方,什么也沒有,又破又舊,我不要挨這!”

  林素玉抱怨道。

  甄飛鳳安慰道:“哎喲,我的大小姐,這里當然比不了你的小姐閨房,畢竟出門在外,你呀,還是收一收你的小姐脾氣吧!”

  林素玉嘟著小嘴扭過頭去:“不理你了!”

  真是個天真爛漫的可愛姑娘。

  甄飛鳳拿這位大小姐真是沒有一點辦法。

  薛府內,蕓娘自從素玉他們走了以后,整日郁郁寡歡。

  她每日仍舊倚在簾臺的欄桿處,盼著情郎帶她離開薛家。

  去過著他們自由自在的生活。

  情郎遠在大漠,因其家族得罪東廠魏上公,全家被朝廷充軍塞外,父母年事已高,死在了路途上,情郎在大漠過著暗無天日的日子,是對蕓娘的思念,支撐他活下去的信念。

  三年了,自從其全家被東廠迫害致死以后,阮天涯便反抗朝廷投身江湖,專殺貪官污吏,被老百姓稱為“義俠”,因為有不公的地方,就有他阮天涯的身影,他把從貪官污吏手中搜刮得來的民脂民膏,還給百姓,阮天涯的名聲在北地席卷開來。

  蕓娘雖然平時大門不出,二門不邁,也能夠得知到一些消息,晉、魯、豫、冀、甘、陜等流傳江湖出現(xiàn)一位為民除害的阮大俠。

  “莫非是他?”

  蕓娘有所察覺,猜得出可能就是阮天涯。

  阮家世代武將出身,其父親阮仲文祖上曾經官拜震威衛(wèi)大將軍,幫助朱元璋率兵征討安南(今廣西、越南北部)后在京都守封建安南將軍府,世代沐澤皇恩,阮仲文其子阮天涯,自小喜歡喜歡結交江湖好漢,武林豪杰,平時就好習劍法,曾經拜泰山頂上五龍觀的五龍真人,練習龍泉劍法。

  今家族遭遇變故,東廠鷹犬殘害忠良,搞得天下民怨沸騰,大明江山日漸衰微。

  初春的細雨斷斷續(xù)續(xù)地下著,蕓娘倚靠在窗臺欄桿眺望著遠方,仿佛遠方的盡頭便是那茫茫大漠,不遠處,一個身著勁裝腰懸佩劍的少年隱約出現(xiàn)在面前,蕓娘意識里剛剛有個模糊輪廓,隱約出現(xiàn)的身形。

  這時,丫鬟綠珠從簾內閨房出現(xiàn),看到小姐獨自一人坐在欄桿處發(fā)呆。

  說道:“小姐,你幾時起身了,怎么不叫上我!當心招了涼!”

  蕓娘大有“丫鬟掠妾夢,不得到大漠”之感。

  皺了皺眉頭說道:“綠珠,不是叫你不要老來煩我,你這是怎么偏不聽話呢!”

  “老遠的路,也不是說回就回的,也許現(xiàn)在他就在趕來的路上了。”綠珠道。

  “他是誰!誰是他!你再亂說,看我不撕爛你的嘴!”

  蕓娘說罷,把頭一扭,瞬間羞紅了臉。綠珠舌頭一伸,退回了屋內。

  蕓娘也起身離了欄桿椅處也跟著退回了房間。

  下雨天,黑的早。

  蕓娘回到屋內,就倚靠在座椅上,丫鬟看小姐沒有回到內室,于是折回內房拿了件披肩披在蕓娘的肩上。

  屋內也變得更黑了,綠珠把房間內的幾盞琉璃燈點亮,房間內瞬間變得明亮如晝。

  這屋子好高雅,哪里像個小姐繡樓,被璀璨的珠燈一照,更顯得深邃寬敞,屋內堂皇古樸,窗戶都是排花格,糊著綠紗,書櫥繞室,桌上是玉軸牙簽,鸞箋犀管,筆勢飛舞,衣折高古,通非近代手筆,收藏自唐宋以來的書法大家法帖,包括顏真卿、馮延己、劉克莊、仇英、沈周等草書真跡。

  這屋子竟然比書齋還要高雅,那案旁壁上,更掛著一柄古色斑斕的寶劍。

  看來,這薛府大小姐也是會武的,這把青萍劍,是她平時最喜愛的隨身之物。

  蕓娘在椅上一坐,半晌未吭一聲。

  正在這時,一個丫鬟打起簾子,說道:“稟小姐,夫人來了。”

  蕓娘起了身,轉過來背靠椅子,卻不動身。

  那綠珠早已搶到門口,這時夫人已到,綠珠請了個安,雙手一垂站在一旁。

  一看,夫人身后還跟隨著幾位丫鬟仆婦,捧著抬著的,正是威遠侯爺二公子的聘禮,薛楷攀上威遠侯這個高枝,日后便可以在京都攀得一個有勢力的臺面。

  蕓娘自然是看不上,她一心盼著阮天涯能夠早日來帶了她一起,脫離這深重的苦海。

  綠珠知道,近來小姐心情不好,自從林素玉幾人到來,稍微緩解了這種寂寞感,可是林家兄妹一走,蕓娘便又沉浸在莫名的苦悶中。

  因為薛老寨主,一心要為蕓娘找個金龜婿,以重振他們薛家的門庭。

  所以就攀上京城威遠侯二公子。

  話說,這位公子爺上馬不能行,提筆不能文,斗雞走狗卻是樣樣精通。

  蕓娘苦惱的還不全是為此,她心中始終盼著阮天涯能夠早日接得自己,阮天涯流放大漠之前,曾經答應過她,說是夏末秋初,三年五載必定返來的,到如今五年了,至今杳無音訊。

  因此,蕓娘日夜把那欄桿頻椅。

  此時,夫人道:“蕓娘,快來看看,這威遠侯家行聘之物,倒算是體面的了,娘為你的這顆心,今兒才自有著落了?!?p>  蕓娘只是低著頭,總不抬起來。

  夫人又道:“瞧你,在娘面前還害臊。”

  綠珠見蕓娘對夫人總是不理睬,忙掩飾道:“稟夫人,小姐今天有點不舒服。”

  夫人驚道:“我平時怎么說你們來著,雨天要小心,萬一招了涼怎么辦?!?p>  夫人伸手摸了摸蕓娘的額頭,覺得沒有發(fā)燒,一顆心才放下。

  隨即對綠珠道:“既是這么著,你早點服侍小姐休息罷?!?p>  又一指那些行聘之物道:“這些首飾等小姐過目之后,好生收好,今兒我也累了,夜里更涼,你可得小心些,睡覺也得警醒點?!?p>  丫鬟仆婦把行聘之物放下,隨夫人走了,綠珠送到樓口,轉身回來,蕓娘已伏在案上,兩肩抽動。

  這綠珠是蕓娘的貼身丫鬟,蕓娘把她作為閨中友伴看待,從未把她當丫鬟支使,因此,綠珠不但知道蕓娘的心事,而且,深深同情小姐。

  ……

  蕓娘眼含熱淚,滿身抽搐,半晌未能平復,她感嘆有情人難成眷屬,這是人間莫大的悲哀。

  綠珠從小跟隨服侍小姐,從來就未見蕓娘流過淚,這時她也不禁嘆了口氣,正不知是勸好,還是不勸好。

  驀聽窗戶咔嚓一聲,微風飄動,人影一晃,屋子里已經多了一個人。

  只見他目光炯炯,鼻垂玉峰,英俊飄逸。瀟灑風流,一身勁裝,背插龍泉寶劍,這是他從不離身的貼身兵器,是五龍真人傳授予他的泰山派五龍觀的鎮(zhèn)派之寶。

  綠珠驟見,不禁驚呼道:“阮公子!”

  沒錯,來人正是蕓娘朝思暮想的情郎,阮天涯。

  蕓娘更是驚喜,霍地起身,又興奮又哀怨,這個冤家,到底是回來了。

  蕓娘一時竟然不知如何表達,輕齒朱唇,哪知她才說了個:“你……”字,又陡地住了口。

  因為阮天涯,從聘禮上收回目光,連看也不看蕓娘一眼。

  隨即哈哈一聲狂笑道:“我萬里兼程而來,竟然趕上給你恭喜了,堂堂薛家寨薛府大小姐配威遠侯爺二公子,真是門當戶對?!?p>  蕓娘臉上陡地變色,恰似冷水澆頭,日夜盼望,魂牽夢繞,好容易等到他來了,把他當作知心人,滿想從他口中得到幾句安慰,慰藉相思之苦,與其共同商量對策。

  哪知他一來,不問情由,既是這般態(tài)度。

  蕓娘面色由紅變白,白得像張紙,只覺得鼻阻口塞,半天,才講出一句:“你!好!”

  那阮天涯又一聲干笑道:“我怎地不好,從江湖中來,仍然回到江湖中去,孑然一身,了無牽掛。”

  綠珠焦急地喊了聲:“阮公子!”

  那阮天涯不待她說下去,接著又笑道:“公子!那侯爺府第里的才是公子,綠珠姊,你認錯人了,可是也提醒了我,我這江湖漢子可不配站在這里,我得知趣走了?!?p>  語聲甫比,身形一動,人影一晃,好快的身法,隨著窗戶再又咔嚓一聲響,已失去了蹤跡。

  綠珠才要追趕,一挫腰,想跟踵飛出,猛地一眼瞥見蕓娘身形搖晃,忙側身橫竄,把她扶著。

  原來蕓娘已氣得暈厥了過去,綠珠顧不得再追阮公子,急忙替蕓娘捶背推胸,口中連連呼喚小姐。

  半天,蕓娘才哇的一聲哭出來,同時驀地兩條粉臀一分,掙脫綠珠的扶摻,側身猛躍,左臂揮處,耳邊但聽得叮叮當當一陣亂響,早把那旁邊案上擺的聘禮掃落地上。

  綠珠驚道:“小姐,你這是怎地?”忙上前阻攔,但為時已晚。

  蕓娘臉上雖然仍有淚痕,卻不再哭了,也是哈哈尖聲地一陣干笑。

  自言自語道:“好!好!孑然一身,了無牽掛?!?p>  綠珠聽得一怔,心說,完了,小姐氣急攻心,這可怎么好。急得手足無措。

  蕓娘干笑了一陣,反倒沉靜了,一臉毅容,望著綠珠,半天不言不語。

  綠珠又是急,又要心痛,因為她雖是丫鬟,可是和蕓娘從小一塊長大,蕓娘把她當作妹妹一樣看待。

  這會見蕓娘笑了一陣,半天不言不語,一反常態(tài),心里可是更急了。

  哪知蕓娘面色一馳,嘆了口氣道:“綠珠,我們從小一塊長大,像姊妹似的,是不?”

  綠珠道:“小姐,你這話什么意思?”

  蕓娘道:“若是我有求于你,你可答應我?”

  綠珠道:“小姐……”

  蕓娘急忙攔著她道:“從今以后不許你叫我小姐,你叫我姐姐,我叫你妹妹?!?p>  綠珠道:“婢子怎敢。”

  蕓娘不悅道:“瞧你,先就不聽話了?!?p>  綠珠仍顯出扭怩之態(tài),她也算是玲瓏剔透的人兒,知蕓娘是有下文,因此,也不接受,也不反對。

  蕓娘再又沉思了頃刻,道:“妹妹,你隨我來。”

  說罷,就走近臥室去了。

  綠珠隨后跟進,蕓娘命她把房門關上,這一晚,兩個人誰在一張床上,唧唧噥噥,談到深夜。

  ……

  揚州軍械局總署,柳如是沒能在開封府大牢殺死彭小葵等人,心有不甘,此時東廠正在密謀一個更大的陰謀。

  李實千呼萬喚的京都廠衛(wèi)官署批文公函發(fā)到了揚州總署,李實喜出望外。

  公函批文寫到,奉魏上公密令,特征調神機營與錦衣衛(wèi)二十大高手,不日就到達揚州軍械局總署,還專聘威震塞北的獨臂刀馮威,鎮(zhèn)關東李梁、西北神劍余定邦,長白山金刀客金正昆,北地四大高手,齊聚江淮,一場腥風血雨已經不可避免。

  為了確保萬無一失,柳如是準備再去蕪湖一趟,召集白虎堂掌門劉光達、紫蓬派岳中鶴、敬亭派掌門丁鋒、青龍幫幫主龍劍飛,四大門派都要趕來對付彭小葵,柳如是這次是非要置于死地,除掉彭小葵不可。n

  李實大喜過望,對柳如是道:“好,柳姑娘若能辦成此事,咱家必有重賞,不知這些人有沒有愿意為廠里效力的?”

  柳如是道:“啟稟公公,這些人可以說都是江湖上數一數二的絕頂高手,在武林中地位顯赫,屬下原本是請不動的,他們要不是看在家?guī)熚咨缴窭言谖淞种械谋∶?,才肯答應出山,讓他們歸順,實在有點強人所難。”

  李實也只能作罷,北方四塞拒絕為朝廷效力,因為他們喜歡自由自在,無拘無束,他們雖然來自不同的地域,但為了錢,他們也不得不舍下顏面。

  向塞北獨臂刀馮威,鎮(zhèn)關東李梁,西北神劍余定邦,長白山金刀客金正昆,他們平時也是到處接活,誰出得價錢合理,他們就去做,他們在北地的確大名鼎鼎,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只不過是惡名遠揚,他們手上沾滿了無數無辜人的鮮血,對他們可謂恨之入骨,老百姓恨不得對他們扒皮抽筋,食咬其肉。

  李實這一次希望不要重蹈前兩次覆轍,他們損兵折將,霍山三魔劍,奪魄一鉤東郭雄,千里獨行劉彪,京都十煞星,九幽鬼婆冷幽。

  這一次他們一定要新仇舊恨一起算,把姓彭的小子剁成肉泥,以解心頭之恨!

  李實咬牙切齒,上下齒骨磨的格格作響。

  “你立刻去辦理此事吧?!崩顚嵎愿赖馈?p>  柳如是躬禮告退,退出了揚州軍械局總署。

  第二天薛家寨,主仆倆起身后,蕓娘仍是一臉堅毅之色,綠珠卻捉空兒偷偷試淚,趁蕓娘到夫人跟前請安的時候,把昨夜蕓娘掃落地下的聘禮,一件件拿起來擺好,觸著那些首飾,綠珠不禁心里猛跳,漸漸霞生滿頰,有點哀傷,又有點心慌意亂,這里站一會,那邊又發(fā)了會怔。

  蕓娘從夫人房子回來后,昨日對那些聘禮連正眼也不瞧的,現(xiàn)在卻竟幫著綠珠整理拂試。

  眼角不時掛著她,不時嘆了一口無聲的氣。

  兩人雖然很少交談,但卻比往日更親密了,更顯得依戀。

  蕓娘幫著綠珠收拾好了聘禮,走到桌旁,把壁上那把古劍取下來,拂試了一會,劍身古色斑斕,作暗褐色,劍柄上嵌著七顆寶石,作北斗星狀,劍梢系著黃色絲絳。

  蕓娘拂試完畢,右手握著劍柄,霍地將劍拔出,一聲龍吟。

  陡見寒光森森,藍汪汪一道閃光,劍名青萍,是薛家傳世不出的名劍之物。

  因劍身嵌著七顆寶石,這把青萍劍有個別名“七星?!?p>  這把青萍劍也是又來歷的,當年薛丁山征戰(zhàn)西涼州,用這把寶劍斬殺敵將無數,征西大業(yè)成功后,薛丁山就把這把青萍劍轉送個了弟弟薛通,薛通后人一代代傳承下去,直到薛楷這一代足足傳了三十六代,蕓娘向父親討來,薛老寨主常以中郎有女自慰,以為女兒討去裝飾書房,一笑允諾,他哪里料到,卻因這把寶劍,造就了蕓娘一世英名,為江湖添上了一段佳話。

  蕓娘將劍拔出,劍是神物,手腕一翻,抖了斗大一個劍花,劍氣如虹,蕓娘也不由地豪氣凌云,心里的一個意念也更堅定,從窗口仰望長空,長長地吁了口氣。

  在那萬里無云的晴空下,幾只鳥兒正自由自在地飛翔,不由地臉上掠過一道閃光,陰悒的面龐兒也開朗了。

  誰知她意氣飛揚得快,轉變得也快,隨著手中的劍慢慢下垂,面容也慢慢地被陰翳籠罩,露出滿臉哀怨,心里也浮現(xiàn)出昨夜那少年的影子。

  京都城的王孫顯貴都知道,潁州府地界有個國色天香的大美人兒,他們也都知道蕓娘是個大美人兒,卻不知道這朵玫瑰花有刺,都知道蕓娘是薛老寨主的掌上明珠,卻不知道她是武林健者,劍術通神,已深窺堂奧。

  你道那江湖與深閨之中,相去何異十萬八千里,怎生牽連起來?

  正是:

  自古癡情空余恨,

  癡情總被無情傷。

  今朝一別愁斷腸,

  愛恨無常此神傷。

  蕓娘望了一眼她居住了二十多年的家,看了一眼正在窗口為她焦急的姊妹綠珠,她看了看這八丈溝的一草一木,于是手握青萍劍,一步步邁向無限的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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