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兄弟,這錢你若是不收下,我們這戲班子也就算是砸了招牌。畢竟平日里頭我們就靠著這手藝吃飯,眼下若是出了差錯,又沒能解決,這麻煩可就大了……”
“哎……小兄弟,你也知道,大家伙討口飯都不容易的。若是你心善一些,就接了這串銅錢吧?!?p> 眼看著面前的男子露出了個苦惱的表情,顧長生這才大致地明白了對方的意思。
這耍獸博的便是一個‘奇’字,正因為戲弄的對象是那擇人而噬的野物,眾人才會趨之若鶩。
而今日顧長生在眾目睽睽之下糟了難,要是這戲班子還沒什么表示……那就是所謂的自砸招牌。
如今聽了這人的口氣,顧長生表情雖是迷茫,但心中卻已有了幾分定論。
這戲班子看來正是對方明面上的偽裝,若非情況特殊,這資源應該也是不會輕易放棄的才對。
這錢看來是不想收也得收了……
顧長生思索片刻,在這會兒只得訕笑,繼而輕輕點頭,以示明了。
一串叮當作響的銅錢入手,兩雙心思各異的眼睛交匯。一旁的三胖只是看了個樂呵,卻是不知,這里頭究竟涌動著多少暗流……
“好,小兄弟既然這般的痛快,那也是省了我等戲班子的麻煩。若是方便……小兄弟可否報上姓名?待得今后有緣再相見,我閻平必定與你把酒言歡?!?p> 這家伙姓閻名平,恐怕也是顧長生在現(xiàn)實世界里頭第一次接觸到的宗門人物。他將這名字記在了心中,正欲開口回應。
卻是還沒等到顧長生說出什么,他身子底下的佛珠便又開始變得愈發(fā)發(fā)燙!這溫度著實有些離譜,當即就燙的顧長生心神一蕩。
佛珠又有動靜了。
顧長生知道這寶貝絕對不會無的放矢,眼下既有反應,那便是說明……
就在這迫在眉睫的關頭,有一些足以危及到他顧長生之性命的東西,正在醞釀成形!
是什么事情?還是什么東西?顧長生表情凝固片刻,大腦飛轉,最后便將全部的線索,一并指向了面前的閻平。
已知此人是宗門傳人,他正在討要著自己的姓名……佛珠有反應,這可能危及性命。
原來他說出的這些話,都是帶有明確目的!
沒來由得,顧長生突然想到了一個問題。
根據(jù)金山寺的方丈所言,這世上宗門何其多?僅是地獄門就有如此稀奇古怪的本事,如今放眼這一整片天地,誰能保證……他顧長生碰不到更離譜的一些宗門傳承?
——若是透露出了他顧長生的個人信息,似乎就會有陷入生死危機的可能性。
念及至此,顧長生微微張嘴,最后鬼使神差地說出了另一個名頭。
“我叫凈慎?!?p> “凈慎?哈哈,好名字!凈兄弟,這份情意我閻平就承下了?!?p> 也不知是顧長生太過于在意,還是怎得。他總覺得這閻平討要到了名字之后,神色就有幾分的匆忙。
眼下只是與顧長生,還有三胖寒暄了幾句,他就帶著那女娃娃急匆匆地離開了去。
二人走得不慢,倉促離去,很快就消失地無影無蹤。而顧長生就坐在了床板上,直到這兩人徹底沒了影子,這才長舒口氣。
一旁的三胖有些鬼鬼祟祟地湊上前來,遲疑了小會兒,這才張嘴問道。
“顧哥,這是有什么情況不成?”
用假名頂替倒也不算是什么稀奇事,但顧長生的為人他三胖知曉。既然用到了這種手段,那十有八九便是說明……
這些人有問題。
事農之人絕非是單純之輩,甚至在某種情況下,這種人反而會比家境殷實的人來地更為……
敏感。
正如同三胖當下的反應這般——他的眉眼里頭閃過了忌憚,害怕,退縮的輪廓??稍谕瑫r,顧長生也看到了里頭蘊藏著的狠戾。
這種反應并不算是稀奇,因為對于三胖而言,他的根就在于此。這里是九環(huán)村,既是東城的鄉(xiāng)下地方,也是宗族觀念最為盛行的地方。
抱團取暖是主基調,這也使得三胖與李柱都跟顧長生有種‘榮辱與共’的感觸。
顧長生是自己人,是下吳院村的一份子。他如今被一群戲班子出身的浪人給盯上了……這事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
但已足夠讓三胖上心。
他看著顧長生有些猶豫的表情,誤以為是其他原因,當下便是開口說道。
“顧哥,這些人若是有麻煩的,你直接說了便是。我們下吳院村跟九環(huán)村是舊識,我跟李柱去找爹商量一下,最后不管怎么安排,都肯定是不會讓你吃虧的!”
他說得鏗鏘有力,卻也是讓顧長生不由得輕笑了兩聲。
“臭小子,你誤會了……這事沒這么夸張,就是我不想跟這些人深交罷了?!?p> 老實說,面對三胖的關心,顧長生的確是相當感動的。
不論是出于之前本體的記憶,還是對于這種同胞情節(jié)的義氣之舉,這些情感也正是讓顧長生堅持到了眼下的理由。
畢竟他完全可以拋棄掉這些村民,自己徑直離去——之前是情況不明,可眼下條理分明,清晰,顧長生早就摸清楚了全部的矛盾點。
從噩夢之中的信息看來,陰老爺?shù)呐e動并不存在針對性,他應該是將某片區(qū)域作為了目標。
只要安排地合理得當,顧長生溜出去的概率絕對不小。這就像是一只工蟻離開了巢穴,通常時候都不會引起侵略者的關注。
可顧長生并沒有這么做。
因為他并不想要這些熟悉的村民就這么無辜地死去。
如此簡單,樸素,甚至可以說是‘無謀’的舉動,也正是驅使顧長生的最初動力。
重新審視了一遍自己的內心,顧長生如今也有了幾分神清氣爽的意思,他思索片刻,似是想起了什么,最后招呼著三胖湊了過來。
“這樣,三胖……你幫我去找一些人,繞過戲班子,先去鄉(xiāng)紳那邊探探口風,問問這些人都是從哪里找來的?!?p> 若是按照之前的信息來說,顧長生認為這些人就是地獄門的傳人??删驮诜讲诺慕佑|之中,他也是明白了……
這些人恐怕是另一股勢力。
畢竟地獄門出來的人,絕對不會利用這種套用人信息的法子,去害人性命。
這些活死人的手段還沒有這么多的彎彎繞繞。
三胖點了點頭,明白顧長生是另有安排,就不再多言。
他神色匆匆地想要離開,可還沒等走出幾步,顧長生就叫住了他,把手中的一串銅錢給甩了出去。
“把錢帶上,要是碰上了什么不好處理的,直接拿去開路便是?!?p> 同胞情節(jié)固然可以省去很多麻煩,但有錢能使鬼推磨的道理同樣有用。顧長生擔心三胖引來一些不必要的麻煩,這點錢就算作是應急資源了。
三胖有些愣愣地掂量了一陣手中的銅錢串,臉頰上的兩片肉抖索一陣。他抬頭看著顧長生,眼睛里頭多了幾分擔憂的神色。
“顧哥,我們從小一起長大。我跟李柱都知道,你是咱們村最聰明的年輕人了,平日里頭我們雖然是嘻嘻哈哈,沒大沒小的……”
“可我跟李柱都是打心眼里地佩服著顧哥你?!?p> 顧長生一時之間有些摸不清楚三胖想要說的東西,臉上浮現(xiàn)些許詫異的神色??蛇€沒等他開口,三胖便是一咬牙,短促地說道。
“有難一起當,有苦一起扛!顧哥,兄弟我們都能看出來,你這幾天很不對勁。”
“你不跟我們說,我們也就裝作不知道。顧哥你肯定有自己的考量,兄弟我理解,但若是真的有困難了……”
“顧哥一定要記得,我跟李柱一直都是你兄弟?!?p> 說完這話,三胖轉頭就朝著外頭竄了出去。他跑得飛快,一溜煙就沒影去。最后只余下有些微微發(fā)愣的顧長生坐在床上,面露幾分的感慨之色。
他怔怔地看著自己的雙手,目光虛浮,最后苦笑出聲。
“原來是一點都沒瞞住嗎……”
沒有人會是傻子。
更何況是跟他‘顧長生’光著屁股長大的好兄弟?
十幾年的交情底子在,他這兩日的異樣必然是一點不少都落入在了二人眼中的。真的計較起來,說是‘瘋瘋癲癲’或許都不為過。
可即便如此,這兩兄弟依舊相伴在了顧長生的左右,這也讓他心里頭多了幾分感動的情愫。
顧長生在此刻長呼口氣,眼神也開始變得堅定了起來。
“這悲慘的未來,我一定要親手去將其改寫……”
……
離開了顧長生之后,閻平帶著那女娃娃并未立刻折返回村口。
二人先是繞著村子兜轉半圈,一路走走停停,似是在尋找著什么,又似是在等待著什么。
最后不見結果,那女娃娃輕嘆口氣,只得無奈說道。
“不行,我根本找不到村子里頭有什么異樣……放出去的田鼠跟蚯蚓都已經斷開聯(lián)系了。”
聽到這話,閻平倒也不算意外,此刻只是輕輕頷首,張嘴說道。
“也算是意料之中了,那地獄門若是有這么好尋見,那也用不著讓我們找來此處?!?p> 他微微一頓,思索片刻,又補充道。
“你確定整個村子都找遍了嗎?”
“嗯,我連地下井都分出眼線去看過了,沒有遺漏的地方。”
聽到這話,閻平倒是忍不住輕笑一聲。
“嘿……你們女兒國的手段倒是的確有些門道。我們進不去的地方,你們盡可以去得,還不用擔心自己暴露?!?p> 那女娃娃卻是撅嘴囁嚅一陣,她有些不服氣,只得跺了跺腳,繼而說道。
“我剛晉升到二級的小紅娘,如今的本事還有提升的余地!等到我徹底領悟了,到時候還能驅使更多的小動物。”
她氣鼓鼓地嘟起了嘴,想起了不開心的事情,又嘟囔一陣。
“而且那個凈慎肯定有問題!我控制的黃皮大虎明明正常的很??墒且蛔惨娝推屏斯Γ@里頭肯定有古怪……說不定他就是地獄門的人!”
一旁的閻平卻是眉頭輕挑,張嘴就提醒說道。
“這話你說予我聽就算了,可勿要讓閣佬聽到了去。他最討厭冤枉人,沒有定論的事情妄下判斷,到時候你可得遭大罪?!?p> 他言止于此,那女娃娃臉色微變。她好似是聯(lián)想到了閻平要說的東西,最后訕訕點頭,呢喃地就說道。
“那我不說就是了……”
閻平點頭不語,二人找到了一處隱秘的角落,湊到了屋角的位置,正好錯開了九環(huán)村其他當?shù)厝说哪抗狻?p> “就在這里吧,紅二,你幫我看好了,別讓人來打擾?!?p> 后者連連應聲,很快就達成了共識。只見閻平用腳左右掃了兩圈,最后簡單地整理出了平坦的地界。
他也不講究,直接盤腿就坐了下去。伸手入懷,摸索一陣過后抽出了張渾黃的紙符。
這東西看上去粗糙,折痕崎嶇,不管怎么看來都不像是什么體面的東西。可閻平卻是面容嚴肅地將其擺放在了身前。
他把黃符壓在掌中,雙手合十,湊到額前,開始了低沉的呢喃。
“走卒尋根,販夫問路?!?p> “命數(shù)注定,乾坤有序?!?p> 他猛地睜開了眼睛,將手中的黃符重重地拍打在地。緊接著,閻平抬起右手大拇指,狠咬一嘴。
齒尖相交,立刻就撕出道月牙狀的裂口。
血水涌出,他也是不管不顧,抬手就朝著那黃符按去,一陣龍飛鳳舞!
而在片刻之后,兩個潦草的大字頓時浮現(xiàn)其上。一旁的紅二定睛望去,這‘凈慎’兩個通紅的字眼當是異常地刺眼。
“因緣牽連,即會相交。”
“八方土地,牛鬼蛇神……速速報來!”
一聲厲呵出口,閻平身前的黃符頓時光芒四射。一旁的紅二眼見如此,眸子里頭也是多了幾分感慨的神色。
她女兒國的手段固然有些門道,可相對而言,閻平的萬象樓……卻顯得更加防不勝防。
一級的走卒販夫是以苦熬筋骨,打磨出一身夯實的基底。
而到了二級之后,郎中問客的身份便可溝通陰靈,通過因緣際會的方式,繼而鎖定到個體之上。
“一串銅錢算作因緣,人情不還便是情分。我又是知道了他的姓名,如此一來,對象自然不會找錯。”
“這種程度的交情雖然不深,但起碼似是年齡,出身地的信息,應該是不在話下了。”
閻平抹著額頭的冷汗,氣喘吁吁地盯著身前光芒不散的符咒。
這種手段對他的消耗也不算小,若非當前事態(tài)緊急,閻平也不會選擇這種辦法。
如紅二所言,她小紅娘的手段突然失效,這里頭十有八九很可能是凈慎的原因。
而通過因緣際會的方式去獲取信息,若是一切順利,那自然好說。
可若是符咒寫不分明。
那就是說明……
凈慎一定有問題!
因為八方土地,牛鬼蛇神都是嘴上的尊稱罷了,這都是郎中問客能夠接觸到的,一些不成器的陰靈。
若是鎖在了凡人身上,自然不在話下,可對象如果是同樣的修士……
陰靈可沒有這么大的膽子。
但閻平目的本來就不是為了這個,他只是想要知道,凈慎到底是不是修士,這就已經足夠了。
“來吧……讓我好好看看?!?p> 懷揣著期待的念頭,閻平與紅二都梗著脖子,靜靜地等著符咒反饋信息。
而在約莫等上了三息之后,這符咒便是突然開始光芒閃爍。這讓閻平有些驚訝,因為按照常理來說……陰靈尋人,定論,成文,左右都得用上一刻之久才對。
這次的尋根符反饋的也太快了。
他正這般思索,但見符上黃光一閃,最后拼湊出了四個大字。
‘尋無此人。’
尋無此人?
二人都是有些意外,卻是不過片刻,這幾個大字便又開始扭曲。就像是水里頭群聚的河蝦,突然碰上了鯰魚那般夸張。
字跡潰散,崩裂,最后只得勉強地拼湊出幾個歪斜的字眼。
‘佛……’
只聽碰得一聲響!
符咒似是再也無法承受著如此壓力,在瞬間就崩潰成了碎屑的粉末。而這剪短的兩個字體落入到了二人眼中,如今也是讓他們愕然一片。
佛?
一個佛字能代表什么?
其他人不知道,閻平萬象樓出身,卻是通曉許多世事。他明白,在所有宗派傳承之中,能與‘佛’字牽連的,只有一個。
佛宗!
只見閻平猛地起身,眼中的神采再也不復之前的那般平靜。他似是窺見到了洪水猛獸,這會兒呼吸粗重,最后不由得喃喃說道。
“怎么會是……”
“那群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