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月17日開學(xué)。
宅健新學(xué)期的第一門課是鈴木教授的“企業(yè)實習(xí)課”。這門課新開不久，并不局限于工商管理系，而是面向全校，為所有想在學(xué)期中央——非寒暑假——獲得實習(xí)經(jīng)驗的高年級學(xué)生提供機會。
宅健照慣例在教室第一排坐下，他知道孝智也會來，不過他二人在校期間會裝作不太熟的樣子。所以當宅健發(fā)現(xiàn)孝智竟然也走到前排、并坐到自己身邊時，難免有些驚詫。這家伙就算來上課，通常也是坐在最后一排靠門的位子。
宅健隨即記起，鈴木教授同孝智父親已經(jīng)互留電話了，會定期向悠斗先生匯報情況。是因為這個原因孝智才要積極表現(xiàn)的吧？不過他額頭上如舊式武士般纏的那條缽卷是什么意思？他的傷不是早好了嗎？
“恭子也在后面，”孝智在宅健耳邊小聲添了句。
恭子是心理系的，但宅健知道她對“商業(yè)心理學(xué)”感興趣。這門學(xué)科既是工商管理的重要內(nèi)容，也算與心理系的交叉學(xué)科，其首創(chuàng)者原本是美國應(yīng)用心理學(xué)專業(yè)的教授。
耳中聽孝智又說：“不是真的就這么放棄了吧？瞧我，基礎(chǔ)那么差，現(xiàn)在都開始發(fā)憤圖強。在哪里跌倒的，就要在哪里爬起來，這，難道不是宅健君你教我的嗎？”
宅健倒吸了口氣，不可置信地扭頭望向孝智。
“想必大家都已了解，”隨著講臺上的鈴木教授開口說話，臺下迅速安靜下來。宅健蠻喜歡這位教授的，一頭銀發(fā)，愛笑，笑起來聲如洪鐘還半天止不住，額頭上條條皺紋呈拱形。
“這門課每周只有周一的內(nèi)容是在課堂里完成，周三、周五下午去企業(yè)實習(xí)。期末成績中筆試只占很小一部分，主要看大家交上來的心得總結(jié)，以及公司負責人為你們寫的業(yè)績反饋。
“至于前去實習(xí)的公司，每學(xué)期由學(xué)校負責聯(lián)系兩家，按個人學(xué)號的單雙號來進行分配?！?p> 宅健是單號，孝智是雙號，恭子如何他不清楚。
“這次單號同學(xué)去實習(xí)的公司是栗原科技。今天我們有幸請到新任研發(fā)部主管的栗原俊輝先生，來同大家見個面?！?p> 宅健聽到這個名字，真想當場表演“鐵頭碎大石”的功夫。連身邊的孝智都轉(zhuǎn)過臉，面帶憐憫地望著他。
俊輝在學(xué)生們的掌聲中走上臺。不知是不是宅健的心理作用，總覺得這家伙比上次見面時更意氣風發(fā)。應(yīng)當說，這個俊輝挺會穿衣，今天是在奶油色V領(lǐng)針織衫外，套了件紺青色的夾克，沒什么商人味兒，反倒顯得年輕又平易近人。
俊輝首先感謝了鈴木教授的邀請，隨后沖同學(xué)們說：“能來這里與大家見面，很開心！我自己也是半年前才離開學(xué)校，沒畢業(yè)的時候天天盼著早日踏入社會。等那天真的到來了，才意識到自己原來并沒做好準備?！?p> 凈會花言巧語，宅健心中恨恨地想，怪不得能騙到女孩子。
俊輝又說：“你們當中或許有人聽說過，我們栗原家族是靠食材供應(yīng)起家的……”
所以會跟恭子家里合作，宅健恍然。恭子和孝智家都是開壽司連鎖店的。
“不過最近這些年，我們也開始涉足房地產(chǎn)和高科技領(lǐng)域。栗原科技目前是由我姑姑栗原綾乃女士在負責，我自己在研發(fā)部就職還沒幾天。具體項目，等周三同學(xué)們來公司的時候，再詳細介紹吧?！?p> 宅健在心里嘆了口氣。孝智猜得沒錯，他本來是打算退出了，惹不起還躲不起嗎？可命運就喜歡捉弄人，世界這么大，非要讓他不偏不倚地撞到情敵手中。他的大學(xué)課程至此都是全優(yōu)，這次會不會破天荒栽一回，可真不好說。
然而就如參加空手道比賽，當你和一個比你強的對手被一同推上臺，除了全力一搏，還能怎么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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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是恭子繼母的生日，幾個在本地讀大學(xué)的女兒回家吃晚飯。飯后繼母領(lǐng)著兩個妹妹去聽演唱會，恭子回到自己在頂樓的房間，卻被傭人告知父親在二樓客廳里等她。
恭子下樓，穿過二樓走廊，在進客廳前駐足。一側(cè)的墻壁上本來掛著副畫，從她記事起那幅畫就在舊家二樓走廊的某個位置，搬家后被安放在差不多的地方?，F(xiàn)在墻上只剩下幾顆釘子，可她仿佛還能看到那片巋然不動的雪山，以及山下小鎮(zhèn)里恬靜富足的生活。
到底什么才是真實存在的呢？畫原本就是虛的，是一成不變的，若干年后，被畫的地方早已變了樣。如今連畫都沒有了，就更談不上真實?？蛇@走廊中還有別的畫，有的她從未注意過，有的看過多少次也不會往心里去。那些畫對她來說，是存在、還是不存在呢？
進了客廳，見父親穿著件舒適的睡袍，坐在仿真火壁爐邊的單人沙發(fā)上。膝上架著只長條形的木盒，里面應(yīng)當是珍藏的毛筆。父親喜歡寫毛筆字，更喜歡收集各地的筆。見女兒進來，將盒子擱到一邊的茶幾上。
“我白天見過你栗原家的綾乃姑姑，”父親讓恭子在對面坐下后，說道。恭子一直覺得父親本人也像只筆，別人看到的只是簡單的形貌和外盒上標著的價錢，卻猜不到這支筆都能創(chuàng)造些什么。
“她說你這學(xué)期會去她的公司實習(xí)，還說俊輝會照顧你。我聽說你現(xiàn)在正和俊輝交往，有這回事嗎？”
恭子抿了下嘴，想了想，說：“是的。”
父親咧嘴笑了，“誰不是從年輕的時候過來的？要思考后才能給出的答案，本身就有問題。深陷愛河的年輕人，不該是你現(xiàn)在這副樣子?！?p> 恭子眉頭蹙了下，并未接話。
“之前你帶回家的那個星野宅健，還在你班上嗎？”
恭子點了下頭。接下來父女倆心照不宣地望著火爐里有規(guī)律跳動的火苗，過了好一會兒，父親才說：“今晚叫你來，主要是想同你聊聊我和你生母的事。之前一直沒提過，一是很難找到機會，二是覺得你還小，說了也不會理解。這些年下來，父親在你心中定然是個十惡不赦的大混蛋吧？”
原來是為了這個。繼母雖然白天喜歡外出逛街，晚上基本都是留在家里陪父親的，想找這么個機會倒也不容易。
“毋庸置疑，你母親是個非常優(yōu)秀的女人，婚后待我也很不錯。可我總能感覺到，她的心里裝著另一個人。不知她有否同你說過？”
恭子搖搖頭。
“我也是在婚后，某次無意間從朋友口中得知的。那人本是她大學(xué)同學(xué)，畢業(yè)后兩人去了不同的公司，也不知這期間都發(fā)生了什么，男人兩年后同別人結(jié)婚了。同年，她嫁給了我?！?p> 說完，父親沉默了好一會兒。
“恭子，我這么說并不是要取得你的原諒，只是希望你不要犯和父母同樣的錯誤。無論如何，你母親在婚后并沒有做對不起我的事，背叛她并同你繼母好上了，都是我的錯。現(xiàn)在說這些，是因為看到你也走到需要做出選擇的十字路口?！?p> 恭子聽到這里，有些不知所措?！鞍?，還沒到那個地步啦。”
“快了，快了，女大不中留啊。恭子，栗原家是父親的合作伙伴，倘若你能和他家結(jié)親，對誰都是好事一樁，這你明白嗎？”父親盯著她的眼睛，問。
恭子點點頭?？陀^說來，這話沒錯。
“所以，”父親長呼一口氣，“做家長的就該為了家族的事業(yè)，去犧牲女兒的幸福嗎？”
這話倒讓恭子愣住了。
父親的目光從她身上移開，望著對面窗外漆黑的夜色?！肮ё訉@個家的貢獻，要遠遠大于家里人帶給恭子的。話說掙那么多錢究竟是為了什么呢？還不是想著過得更自由、更隨心所欲？
“現(xiàn)如今即便是普通人家的孩子，也都盡可能同自己喜歡的人在一起。有錢了，反倒要為了更多的錢委屈自己，這不是越活越傻了嗎？別人怎么做我管不著，我石川將暉的寶貝女兒，是不會受這種委屈的?！?p> 恭子聽了這番話，心里真是五味雜陳。這些年來她雖然沒有真的把父親當做“大混蛋”，可對父親背叛母親一事，難免耿耿于懷。然而她自己呢？在她猶豫不決的時候，她的所作所為比起別人來，又能強多少？
“你的婚姻大事最終由你做主，不過爸爸畢竟多活了這么些年，比你更……老奸巨猾，對吧？給你做個參謀還是夠格的吧。你們這次實習(xí)的進程，爸爸會通過自己的渠道去打聽。好了，時候不早了，明天還要返校，回去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