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左右思之
云河道場東南,一座寬敞的別院中。
李淵一張臉板得像鐵塊一樣。
他身前三尺的青磚上已是焦黑一片。
神霄雷法的余威還未散盡,仍呲呲地閃著電光。
作為云河道場資歷最深的執(zhí)事,李淵幾時受過這般窩囊氣了。
“姓左的,你還講不講理?”
左思高大的身軀像雕塑般站立,背對著李淵,遙望著遠處的山巒,一動不動。
“講什么理?我左思就是理!”
左思語氣平淡,毫無波瀾,分明是不把身后的李淵放在眼里。
李淵氣得額頭直跳,沖口說道:
“弟子三年不能堪破靈動,便要革除箓籍逐出道場,沒有人能例外,你要對抗規(guī)矩嗎?”
左思依舊不回頭,語氣冰冷:
“小謀子分明已經(jīng)堪破靈動境很多次!”
李淵眉峰一聳:
“可是他又跌落了境界,你告訴我,這和不能破境有什么區(qū)別?”
左思語氣舒緩,不近人情:
“張謀是我的弟子,要驅逐他也該由我做決定,還輪不到外人插手!”
“外人?”
李淵氣急,有些破音:
“我是你師兄,我們一起修行幾十年,我反倒成外人?”
左思沒有反駁,因為李淵說的都是實話。
片刻的寧靜過后,李淵神色黯然,道:
“算了!既然大家都已各自收徒,那便是不同的門第了,你門下弟子的事,我確實不該插手……
不過我要提醒你,你的第一任務是悟道,是堪破神海境,晉級山門長老。
而不是像現(xiàn)在這樣,窩在小小云河道場帶徒弟!”
李淵冷哼一聲,轉身就要走。
這時,只聽左思冷冷道:
“人可以走,東西留下?!?p> 李淵頓住腳步,低頭看了一眼手中為張謀準備的送行禮,不禁更加悲憤,抬手便把禮盒甩到了左思腳下。
千霞山作為大荒古派,屹立世間何止萬年,規(guī)矩卻從未改變。
這不是千霞山規(guī)矩森嚴,而恰恰是規(guī)矩太寬松,若是再做改變,就不成體統(tǒng)了。
“弟子三年不破境,革除箓籍,逐出道場……”
左思喃喃自語。
他已經(jīng)想不起上一次動用這條規(guī)矩,是什么時候的事了。
“想我左思英明一世,竟然栽在了收徒這件小事上?!?p> 已經(jīng)三年了!
直到現(xiàn)在,左思還清楚地記得初次相見時,張謀說過的那句話——我不去想是否能夠成功,既然選擇了遠方,便只顧風雨兼程。
“那些同樣流落街頭的乞丐,哪一個不是吃一頓算一頓,今日不想明日事?!?p> “小謀子置身其中,卻依然堅定著對未來的追求,這實在是太過驚人了。”
左思曾不止一次地想,如果時光回溯,讓一切重來,自己一定還會把張謀收入門下。
“如果不是因為仙癥,唉……”
左思無奈地搖了搖頭,不再去想這些沒可能的事。
“其實,回歸俗世也未必就是壞事!以小謀子遠超常人的悟性,做什么事都能出人頭地?!?p> 料想著張謀差不多該回來了,左思竟心生焦慮。
他實在不知道該怎么面對這個弟子。
不知不覺地,左思背負的雙手中,那串白玉念珠越轉越快。
突然,他手中念珠停住。
在他背后,張謀推開院門,走了進來。
左思并未回頭,只是輕輕閉上雙眼,深吸了一口氣,盡力撫平感情波動,道:
“箓籍文書簽好了,都在茶臺上,拿上東西,從哪來回哪去吧!”
張謀垂首躬身來到近前,解釋道:
“師父,我……”
可左思卻不等他說完,便揮手打斷,道:
“包裹都打點好了,在道場里用過的東西全部帶走,那些法器靈寶放在俗世里能賣很多錢,足夠你瀟灑過完這一生的……”
張謀視線掃過堆在地上的包裹,眼角忽然有些濕潤。
那些包裹都塞得滿滿登登,僅是半截露在外面的,就不乏一些珍貴的法器靈寶。
其中有幾件,還是師父愛不釋手的寶貝。
左思聲音低沉,像是在竭力壓抑著悲傷的情緒:
“小謀子,你回去以后,如果想成就一番事業(yè),就去恒遠鏢局找郭鏢頭,郭鏢頭在俗世里人脈頗多,對你事業(yè)發(fā)展會很有幫助?!?p> 張謀微微點頭,郭鏢頭他是有所耳聞的,確實人脈廣闊,就是太過于任人唯親。
有位玄融境師兄曾托郭鏢頭協(xié)助經(jīng)營商會。
結果郭鏢頭光是在各處分號安插的親戚子侄就有上百人,不到一年,師兄的商會就讓他們一家子吃垮了。
左思沉吟片刻,又道:
“如果你想出仕為官,就去找崔長史,他與為師有舊,你只需提為師的名字,他一定會給你安排官職,以你的悟性,想升官也不難?!?p> 張謀又是點了點頭,崔長史他是有所耳聞的,確實重情重義,提起師父來或許真管事,就是該收的錢一分也不會少。
有位玄融境師兄曾請崔長史幫忙疏通俗家人做官的路子。
結果崔長史左一招鋸箭右一招補鍋,愣是黑了那師兄三萬兩銀子,外加五百畝良田。
左思說了很多,最后突然又想起了什么,補充道:
“對了,如果你想娶妻,一定要去玉泉縣,玉泉白家的女子最溫婉最水靈……”
張謀聽著師父的話頭越說越歪,于是也不顧什么師徒禮節(jié),趕緊搶話道:
“師父,我壓制仙癥,重返靈動境了!”
“掐指算算,白家有個女孩,今年剛滿十四,正好……嗯?你說什么?”
左思霍地轉過身來,目光如電。
張謀挺直了腰桿,朗聲道:
“我壓制了仙癥,重返靈動境了!”
左思激動地一把握住張謀的手腕,雙眼中絢起玄妙的輝光,仔細探查著張謀的每一寸經(jīng)脈。
片刻之后,左思收回指尖,審視地打量著張謀。
仿佛是要重新認識這個弟子。
“仙癥灰氣的確被壓制到了角落,你是怎么做到了?還有,你是從何處習得的攝取地脈元靈之法?”
張謀把小丘下藏著仙靈尸骸的事一一告知,卻唯獨隱去了度人經(jīng)的信息。
他總覺得度人經(jīng)里藏著極其危險的秘密,可能牽扯極多,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左思點了點頭,然后把視線轉向道場中央的小丘,若有所思道:
“難怪每逢冬至都有加固地下禁制的傳統(tǒng),原來道場下面竟埋葬著一尊仙靈的尸???那這一切就合理了?!?p> “什么合理了?”
張謀滿臉疑惑。
左思娓娓道:
“相傳五百年前,云河長老足跡行遍北荒大地,到處尋找天地異火。
最終在此地施展秘法,從地下萬米處捕捉了一縷地心之火,這才能在雪山間開辟溫暖澤國,創(chuàng)建了云河道場?!?p> 張謀因為導演的職業(yè)習慣,平日里對這些奇聞異事有著特別的興趣:
“無論是書籍上,還是口口相傳的野史上,都說云河長老捕捉地心之火是為了強化一把神兵,開辟道場只是意外收獲?!?p> 左思瞇起眼睛:
“可是現(xiàn)在看來,強化神兵不過是掩人耳目的說辭罷了,恐怕他真正的目的,是要祭煉這尊天降仙靈……”
張謀不敢相信,道:
“這尊仙靈身長百丈,就算動用地心之火,也很難祭煉透徹吧!”
神海境的長老實力如何張謀不清楚。
但張謀確定,如果沒有特別的陣法加持,像師父這樣的命泉境執(zhí)事,一百人湊到一起,也別想把百丈仙靈祭煉透徹。
左思眸光犀利如劍,仿佛能看穿了一切,道:
“可要是云河長老祭煉時,這尊仙靈還活著呢?”
“活的仙靈!”
張謀駭然失色:
“如果真的是這樣,那云河長老的圖謀可就太大了。”
左思看向張謀,鄭重囑咐道:
“記住,關于仙靈的一切都極具價值,在某些隱秘的市場上交易火熱,所以仙靈道象是你的機緣,卻也可能是你的劫難。
在你沒有足夠的實力以前,千萬不要對別人提起。
如果有人問你為何能攝取地脈元靈,你就說是得了我的傳承?!?p> 張謀凜然點頭:
“知道了!”
見左思再無其他交代,張謀長舒了一口氣,搓了搓手,嘿嘿笑道:
“師父,我這回不會再被逐出道場了,那包裹里的這些東西……”
張謀的目光掃向地上那些包裹,可隨即他便愣在當場。
那些剛剛還塞在包裹里的法器靈寶,竟都消失不見了。
一抬頭。
張謀看見師父左思正背著雙手,愜意地眺望遠山,嘴角上噙著一絲若有若無的微笑。
張謀眼角抽搐,心道:
“人是個好人,師父也是好師父,就是……忒扣門!”
突然,自天邊亮起一道劍光,有人御劍而來。
左思眸光閃動,遠遠便看清了來人的模樣,不由得內心躁動。
他幾次想要迎過去,卻不知怎的,又強行忍住了。
等劍光靠近之后,張謀也看清了來人的模樣。
那道清麗脫俗的身影,竟是白窈師叔。
“咦!白窈師叔不是在調查俗世疫病嗎?”
“怎么提前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