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八章 家國大義說與忠良聽(第一章)
大明崇禎十七年,五月十一日,膠東南部,沂州府。
是夜子時剛過,一陣急促的東風過后,原本晴朗的夜空驟然變得陰霾晦暗,皎潔的月色好似被東風沖散,烏云遮蔽了天邊的星光,剎那間,光明好似被一張大網(wǎng)網(wǎng)住,天地隱入無邊黑暗。
此刻,劉文炤已經(jīng)帶著李封等人來到了城頭之上。
站在城樓望向遠處,劉文炤望向遠處:“月黑風高,倒是攻城的好時候!”
“滿洲大軍剛剛在艾山山麓扎營,其一路行軍,人困馬乏,應當......不至于如此心急吧?”知州紀盈雙手按在城垛上,瞇起眼睛望著遠處的黑暗,沒由來的一陣心慌。
這位沂州父母官此刻只覺得黑暗的光景如深淵般幽暗,好似吞噬人心,使得遠方的山麓、大地以及潺潺的河流都要凍結(jié)了,就連遠處山中的夜鷹、鶻鳥啼鳴聲也低落了下去,好似被人摁住咽喉,只有短促的咕、咕聲隱隱傳來......
風急天高,月黑星隱,此乃兇兵之兆。
“早來晚來沒什么區(qū)別,”站在劉文炤身側(cè)的李封冷笑一聲,按下腰上長刀:
“無非是某刀下亡魂的前后順序罷了,我倒是希望那滿洲大軍能早些來攻,這些年,漢家兒郎的勇武之氣都快被那些個酒囊飯袋丟光了,此次正好殺一殺兇蠻建奴的銳氣!休叫人說我漢家無人!”
劉文炤聞言,有些詫異的看向李封,這位原京營千戶官,倒是有些臨危不亂的氣度,殺些賊寇不算什么,但是如果聞名天下的八旗大軍在前,仍然是面如平湖,而氣若長河者,這才是大將之風。
且李封語氣中的憤懣之情,好似早有郁氣而不得發(fā),此次面對滿洲大軍,身上的凌冽殺意,無論如何都藏不住。
說到底,當世代任何一個有自知的明軍將領(lǐng)都應該對崛起于遼東的滿清大軍心懷凌冽恨意,無所謂什么家國情懷,也無所謂什么忠軍報國,更無所謂什么封侯拜相,最重要的,是那種軍人自生的一種自尊。
數(shù)十年來,明軍面對滿洲大軍,往往都是一觸即潰,望風而逃,從未有什么大規(guī)模建制軍團意義上的勝利,不論是熊廷弼、袁應泰亦或者袁崇煥,還是最后的那位洪承疇,從未帶領(lǐng)大明將士們,正面將滿洲大軍擊敗過一次,哪怕一次呢?
失敗好似如影隨形,如附骨之疽,讓每個有良知自尊的大明子民深陷無邊痛苦。
那種深藏于內(nèi)心的憤懣與無奈,如同一根刺,深深的扎進大明將士的心里。
劉文炤的目光掃視眾人,不止是李封,刁新,寧武等人皆是憤憤然。
有時候,人失敗太多,便會焦慮,焦慮便會懷疑,有人懷疑之后是自省奮發(fā),有人則是墮入永無止境的循環(huán)之中。
現(xiàn)在看起來,劉文炤身旁這些人,都是前者。
無論何時,敢于自省且勇于任事者,都是上將之選!
咚咚咚?。。。?p> 劉文炤還未說話,極遙遠處,好似傳來陣陣鼓聲,而后便是馬蹄疾踏,鼓聲、腳步聲、刀槍碰觸聲,紛繁傳來。
那是鰲拜大軍大舉進攻而來的聲音。
“這不就來了!”劉文炤不見絲毫慌亂,嘴角反而露出一抹自信,臉上的豪情頓起。
沒有對即將到來的戰(zhàn)斗有絲毫怯懦,側(cè)過身子,面向手下諸將兵卒,劉文炤右手握住刀柄,而后猛然抽出,寒光凌冽,刀身泛著殺意,縱然月明星稀,眾人仍然能夠看到立身于城頭的大明總督,這位年輕的建安候是如何的豪情萬丈。
劉文炤以刀指天,喝道:“大丈夫生于此間,不用求萬代之安泰,只求此生之榮華,以手中長刀,殺出你們的平步青云,高官厚祿!今日之戰(zhàn),吾為爾等助威號令!”
李封那些人自有忠義在心中,劉文炤是一套說辭,但是對于最底層的兵卒,需要的則是實實在在的東西,需要另一套說辭。
家國大義向來說與忠良聽,榮華富貴則教萬眾言。
故而,劉文炤沒有對手下兵卒說什么家國大義,也沒有說什么同甘共苦,這個時候,看得見,摸得著的東西最為實際!
黑暗中,看不清什么東西,目視極差,眾人站在城頭,只有黑壓壓一片洪流一般的東西涌來,夾雜其中的是明滅火光、刀光劍影,與馬嘶長鳴。
“點火!”劉文炤立于城樓上,這個時候,主將在側(cè),是對軍心的最大鼓舞。
隨著劉文炤的命令,沂州府北門綿延一里的城墻上,火光頓起,每個垛口便是一簇火焰,數(shù)千把火把組成的綿延長蛇,將整個北城照的一片亮堂,而遠處的黑暗,霎時間也被驅(qū)散了一些。
眾人借助火光,也看清楚了來犯之敵。
一里之外,鰲拜的鑲黃旗騎兵人人皆是銀甲白盔,殺氣凌然,身后明黃龍旗在黑暗中也是異常扎眼,明黃大纛隨風飄蕩,其上金龍栩栩如生。
而劉文炤也注意到,這些騎兵前面,還有大批的漢八旗步兵,相比于騎兵的銀甲戰(zhàn)袍,漢八旗布衣就要寒酸不少,大多數(shù)的兵卒都是衣不蔽體,別說棉甲護肩胸腹,就連手持的武器也是殘次不齊,刀、矛、箭羽、棍棒,短斧皆有。
滿期大軍作戰(zhàn),向來是步兵在前沖鋒,騎兵左右為翼射箭掩護,步兵在前先為騎兵掃除障礙,等步兵死傷殆盡,同時也將敵人消磨的大不多了,再由騎兵上前打掃戰(zhàn)場,直接以雷霆之勢掃滅殘敵。
傳說中的建州騎兵不可敵,原因大抵如此。
所以要戰(zhàn)勝建州騎兵,第一點就是要用最快的速度將其掩護與消耗用的步兵消滅之,直接以最強大戰(zhàn)力面對滿洲騎兵,在長距離的火器,箭簇,大炮再對其進行消耗,戰(zhàn)術(shù)上的參差,有時候足以彌補戰(zhàn)略上的不足。
“一鼓之后,步兵向著沂州府城門全力沖擊,騎兵從兩翼以弓箭掩護,一個時辰之內(nèi),奪下沂州北門!”
“三鼓之后,騎兵直接正面沖擊,以雷霆之勢碾下沂州府!”
軍令,從鰲拜的中軍帳中傳出。
不多時,嗚嗚的號聲高亢揚起,發(fā)起了沖鋒的命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