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喆不曉得,為什么要自己上朝。
單手揉了揉右眼,按住跳動的眼皮。
封建迷信不可信。
羅喆如此想著,步入了顯德殿內。
相比于之前,這次的人更多。
一入殿內,羅喆便成為了焦點。
待羅喆行禮之后,魏徵從袖口抽出兩張紙,靠近羅喆后問道:“吾名魏徵,乃尚書左丞,此物是否出自于你?!?p> 羅喆接過紙,一看就是乘法和加減法表格,是他留在幺娘身邊的東西。
“回魏尚書,是小子的?!?p> 點頭答復之后,羅喆看向老人。
這人就是魏徵呀,就一瘦小老頭。
魏徵滿意地點了下頭:“好?!?p> 說了一聲之后,魏徵將羅喆手中的紙遞給內侍,道:“稟陛下,羅喆更進九數(shù),臣為其請功?!?p> ?????
這是讓自己來接受夸獎的嗎?
羅喆不明白。
不止羅喆不明白,其他人也是一頭霧水。
這不是讓羅喆來對峙城中傳言的嗎?
可是轉念一想,羅喆改進了九數(shù),也就是六藝中的數(shù)學,不可能,他才多大。
相對于書、禮,六藝中的數(shù)倒不是很受重視。
因為數(shù)中含術,帶陰陽風水,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學習的。
李世民看著手中奇怪的口訣,只是簡簡單單的九數(shù)乘法口訣。
但是他很快意識到了不同,這套口訣更加簡單,而且原本應該在末尾的“二二得四”變成了最開頭的“一一得一”。
排序倒過來了,而且讀起來更加通順,就比如原本是“九八七十二”變成了“八九七十二”。
似乎這樣更加方便記憶。
不止如此,還有那加減法也是同樣。
算術一道,一般也只有做實事的官員會在意,因為涉及到丈量土地,收稅等事情的時候,算術就發(fā)揮著極大的作用。
乍一看,羅喆的改進好像什么人都可以,但是深究起來,這里面的基礎必須扎實。
難怪魏徵會為羅喆請功,只不過現(xiàn)在合適嗎?
“那魏卿以為,當如何賞?”李世民看了眼羅喆問道。
“授算學博士,掌教國子監(jiān)。”
魏徵回答得很快。
李世民恍然大悟,這算學博士在立國之初就荒廢了,一直沒有找到適合的人選,所以這是一項空缺。
“不可?!?p> 一道聲音響起。
原以為是何人反對,一瞧就是那羅喆。
開什么玩笑,自己去教別人數(shù)學,麗正殿的那群熊孩子基本上是自己在看護了,讓自己去那國子監(jiān)教學?
這不是把自己往火坑里推嗎?
羅喆堅決反對。
而且他反對得比任何人都快。
或許,在那些人眼里,這就是有自知之明。
魏徵有些詫異,神童雖然不多見,但不是沒有,歷史上項橐七歲為孔子師,甘羅十二歲便為上卿,就算是這朝中,十八歲進士房玄齡也在其中,更別提那位已死的年少國公羅士信了。
非常之人,行非常之事,或許羅喆有特殊的原因呢?
同樣,李世民也是這么想的:“為何?”
“回陛下,民年幼,不堪大任?!?p> 羅喆言簡意賅,我還是個孩子。
“不準?!崩钍烂裰苯泳芙^。
“達者為師,羅郎莫要自誤?!蔽横绯隹谡f道。
“我自誤?若我做那算學博士才是自誤!不,自殺?!?p> 攤牌了,羅喆挺直了腰桿子:“我羅喆,自知來路可疑,但無親無故,非世家也非寒門,與朝中諸公無關系可言,國子監(jiān)是何地?就算是寒門也是門,若陛下和魏尚書想取小子賤命,不用如此拐彎抹角?!?p> 話說開了,就是整個大唐的教育機構就沒有一絲平民的位置。
掀開了遮擋的布簾,里頭盡是骯臟的嘴臉。
“放肆?!崩钍烂癫慌酝?。
但是羅喆并沒有被嚇到,他的目光投向了上首,直視著這一朝的天子。
隨后,他又嘆了一口氣,說道:“請陛下降罪?!?p> “此事就此作罷,日后莫要再來討賞,下去吧?!?p> 李世民大袖一揮。
羅喆轉身向著殿外走去。
被這么一攪和,風向就直接亂了。
但是李世民的腦海中還是停留著羅喆的話語。
看著這滿朝諸公,誰人往上三代不曾為官?
換而言之,羅喆比誰都看得清楚,頂撞或許不對,但是已經(jīng)被污為妖童的他,似乎沒有更多的選擇了。
歐陽詢看著羅喆的背影,似乎感覺一道無法逾越的大山隔擋在這少年郎君與滿朝諸公之間。
一些似乎忘記了原本找羅喆來是為了什么事。
踏出殿門,羅喆換上了笑臉,跟內侍道別之后回到麗正殿,要繼續(xù)給長孫皇后畫大餅。
長孫皇后看著羅喆的表情,以為事情已經(jīng)弄妥了,可是收到消息后才知道,事情不止沒有辦妥,而且羅喆還頂撞了皇帝。
“為何要如此?”她輕聲問道。
“回皇后殿下,本應如此,再說了,小民一介白丁,切不適合堪大任?!绷_喆撓了幾下鼻子說道。
“哎,只是苦了你了。”
“不會,皇后殿下,這織布坊肯定能賺大錢的,到時候分潤我一點,也是個富家翁不是。”
羅喆轉移著話題。
外邊不成,里邊成,反正羅喆一開始的合作對象就是長孫皇后。
長孫皇后沉吟了片刻后答應,但是要求羅喆第二年必須有明顯見效,畢竟以內帑也不足夠去白養(yǎng)一群人。
這倒是讓羅喆喜笑顏開,原本就不需要那么久。
最終,以皇帝六,羅喆四的分成敲定了織布坊的計劃。
名義上長孫皇后的,就是皇帝的,兩者是分不開的。
至于為什么長孫皇后會同意,或許也只是給羅喆一些補償吧。
敲定計劃之后需要確定細節(jié),羅喆便和長孫皇后繼續(xù)探討。
身為女性,就算是長孫皇后,出嫁前也要具備女紅技藝,針線活對她來說不在話下,但是絲線的制作就需要找到合適的人。
還有那織布坊的位置最好和原材料靠近,節(jié)省中間的運輸成本。
然后長孫皇后就很愉快地決定了陳家村這個地理位置。
靠山的狹鄉(xiāng),用羅喆的話來說,不能種田,那就養(yǎng)桑,因地制宜才能更好地創(chuàng)造收入。
幾天之后,羅喆從長孫皇后那拿到了名單。
就是各種姓氏加上行第最后一個娘字的名單。
原本這些宮女連名單都不會存在的。
當聽到長孫皇后說,這里面第一個就是那個吳奉御時,羅喆滿臉都是驚訝。
好端端的,為什么?
很顯然,在長孫皇后沉默的目光下,羅喆大概能猜到為什么。
不就是因為多嘴嗎。
三千宮女也不全都會被編入紡織坊,畢竟一些還是有家庭可以回歸的,至于回歸之后下場如何,那就和羅喆沒有什么關系的。
羅喆給她們開出的工資平均下來是一個月二十文,還包吃包住。
在如今的條件下已經(jīng)是極好的待遇了。
之后會有分工的問題,工資水平自然會有高有低。
羅喆當場寫了封信,請長孫皇后交給吳奉御,讓她先行到陳家村后協(xié)調一下,并且代羅喆看望一下陳娘一家。
不止如此,里面還附帶了一些關于陳家村的規(guī)劃,以及其他一些東西。
長孫皇后看了幾眼信就覺得有些眼花繚亂。
“皇后殿下,我最好還是要去現(xiàn)場看一下,不然有些東西也不好協(xié)調?!?p> 羅喆搓著手,一副傻笑模樣。
“此事日后再說,目前你可不適合出宮?!?p> 長孫皇后將信件交由宮女傳遞后說道。
“嗯?不適合出宮?”
羅喆疑惑。
“不知是誰挑起,那國子監(jiān)生請愿將你逐出這宮廷?!?p> “有這好事?”羅喆不屑地笑了一下。
“誰說不是呢,明明你已經(jīng)拒了那算學博士,卻還有人拿此做文章。”
長孫皇后搖了搖頭,覺得羅喆也太可憐了。
“逃不掉嗎?”
“難?!?p> 羅喆坐在凳子上,無奈望天。
自己是什么時候陷入這種無聊的事件中的?
這一瞬間,他想起了一個老人,他姓孔。
“皇后殿下,那孔給事可是孔圣后人?”羅喆發(fā)問。
“你也才反應過來?”長孫皇后挑眉似乎在嘲笑羅喆。
“可是小子也沒有得罪他呀?!?p> 羅喆想不明白,自己是哪得罪他老人家了。
“這不是得不得罪的事。”長孫皇后抱來自己的寶貝兒子,搖晃著說道。
皺著眉頭,羅喆捏著下巴,試探性問道:“那我現(xiàn)在負荊請罪如何?”
聞言,長孫皇后白了羅喆一眼,道:“你可知你錯哪了?”
“不知?!?p> “那你如何請罪?”
“咦~”
羅喆垂頭喪氣道:“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我去從軍令份功勛算了?!?p> 羅喆的言語惹得長孫皇后發(fā)笑:“你可知王君廓?”
“回皇后殿下,不知?!?p> “上國柱,上谷郡公?!遍L孫皇后似乎在回憶著什么。
“那是爵位很高?”
“是極,國公之位,算是位極人臣了?!遍L孫皇后答。
“下場很不好?”羅喆問。
“去歲死于鄉(xiāng)民之手。”長孫皇后答。
羅喆看著長孫皇后,也不知道該說什么,難不成自己也會落得那番下場?
長孫皇后逗弄著孩子,時不時看向還在沉思的羅喆。
“羅喆,只有陛下可保你?!?p> 猝不及防,長孫皇后給羅喆指了一條路。
但是羅喆依舊搖了搖頭。
“你可在害怕什么?”長孫皇后微微皺眉問道。
這時,羅喆才抬頭,他笑道:“并不是怕,皇后殿下?!?p> “莫非,你瞧不上陛下?”
羅喆依舊搖頭,他說道:“皇后殿下,有這么一駕馬車,其車廂原本極為寬敞,但是由于內里的人增多,逐漸變得擁擠,于是乎,車廂之內的人便不再希望有新人到來。”
長孫皇后聞言,細品了一番,抬起高傲的頭顱,道:“那你不還是怕了。”
“皇后殿下,如果一位國公,尚能死于鄉(xiāng)民之手,那么我為何要怕?”
羅喆搖了搖頭,繼續(xù)說道:“車馬雖好,但泥路坑洼,我為什么要爭著上去?”
交流也就到了這里。
離開麗正殿后,羅喆托內侍找到了孔穎達。
這一老一少,面對面坐著。
“孔老,之前不知孔老為孔圣之后,多有怠慢,還望恕罪?!?p> 一見面羅喆就開始告罪了。
孔穎達皺著眉,對于羅喆找上門來,自己早有預感,但是沒想到是這樣的。
“羅郎此番尋老夫,是為告罪而來?”孔穎達疑惑。
“是呀,還請孔老高抬貴手,放小子一馬?!?p> 羅喆拱著手說道。
嘆了口氣,孔穎達說道:“老夫可不曾針對于你?!?p> “知道,此番前來,是向孔老明說,其一,我不為官,與孔老并無利益沖突;其二,鄉(xiāng)間田野富家翁,我心之所向;其三,我尊孔圣教誨?!?p> 羅喆依次伸出三根手指,神情嚴肅。
“此事遠非你想得如此簡單?!笨追f達搖頭嘆息。
“也遠非孔老想得多復雜,只需孔老對外宣稱便可解。”
聳了聳肩,羅喆發(fā)表了自己的看法。
只見孔穎達搖著頭,沒有再多說什么。
見狀如此,羅喆起身,只是拱了拱手就拜別了孔穎達。
呼吸著外頭的空氣,羅喆伸了個懶腰,人們都喜歡將一些簡單的事情復雜化,這可不憑自己的主觀而變化。
再奢華的馬車如果遇到坑坑洼洼的道理,坐上去肯定不會舒服到哪里去的。
正所謂,兵來將擋水來土掩,能給羅喆的選擇也沒有多少。
一輩子躲在宮中,那必不可能。
不過目前而言,至少先將這些瑣事放一放。
和他們爭來爭去,到最后所獲得的東西對于羅喆而言,一文不值。
漫步在東宮,由內侍引導,這里并不能隨意走動。
一隊宮女跟隨著一個孩子從羅喆身邊走過,內侍駐足垂首,而羅喆好奇地看去。
為首的是一個小女孩,上襦下裙,淡粉色的襦群搭配著淡黃色帔帛,精巧合體,臉上透著些許嬰兒肥,明媚的眼角與眉宇間透露的純真給人一種天真爛漫的感覺。
女孩旁邊的宮女似乎感覺到了窺視,連忙將女孩護在身后,目光隨之捕抓到了羅喆。
一身白衣在宮中,宮女很快就聯(lián)想到了羅喆的身份。
不知禮數(shù)是羅喆的代名詞。
但是這對于公主來說,太過于失禮,畢竟公主未出閣。
宮女沒有當面呵斥,只是帶著女孩離開了這里。
“你說,我是不是又犯錯了?!绷_喆無奈說道。
內侍也只能回以苦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