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對這張與自己容貌無二的臉,張延和陳望都無異常,似乎對對方的相貌與自己近乎相同并不感到吃驚。
倒是聽了陳望的話后,張延似乎被戳中了痛處,神色變得難看起來:“名士…名士…覆巢之下安有完卵,皮之不存毛將焉附。這天下清人說了算,漢人就不會(huì)有出頭之日!”
“我張家上下兩百多條人命,怎能就這樣白白死去,即使變成厲鬼,我也要將這罪行公諸于眾!”張延拿起八仙桌上的人皮手書,眼中滿是癲狂。
話語間,他身上被黑色怨氣撐起的長袍涌動(dòng),如同快要撐破的氣球,鼓到了極致。
“你這般執(zhí)著又有何用?要知道這黑夜之外已是幾百年過去,物是人非滄海桑田,更何況,大清已經(jīng)亡了!就算世人知道了那些真相又有何用,沒人會(huì)在意過去,沒人會(huì)在意歷史上的張家到底發(fā)生了什么?!标愅粗鴮γ娴膹堁映雎曎|(zhì)問。
張延聽了陳望的話后似乎愣了一下,但又很快變?yōu)榱霜b獰的樣子狠狠的說道:“即使如此那又如何,就算你說的都是真的,大清已經(jīng)亡了,那我也要將它公諸于世,讓這真相天下大白,讓這段歷史遺臭萬年!”
“那婧儀呢?婧儀辛苦與你幾十載,無怨無悔,其中酸楚從來不與別人說。張延你自問一生不負(fù)天下所有人,卻虧欠婧儀良多。而如今,她本可以早日轉(zhuǎn)世開始新的人生,卻甘愿陪你受怨氣操作,幾百年不得超生,這就是你想看到的結(jié)果?”
陳望直視張延,語氣變得輕緩,但卻字字珠璣。
張延愣住,一種莫名的情緒不斷地沖擊著他記憶,即便在他的記憶中,似乎從來沒有過什么叫做婧儀的人。
他活著的時(shí)候,為的不就是將《明史集略》公諸于世嗎?
為此,他甘愿在暗無天日的黑暗中等了幾百年,為此,他每日都遭受怨氣噬心的痛處。
這婧儀,又是何人,與自己何干?
正門處,隨著咔嚓聲響,關(guān)閉的房門被緩緩地推開,前廳處的紅衣女鬼,吊著腦袋緩慢的走了進(jìn)來。
“官人,大寶和小寶不見了...”
女鬼看著八仙桌,刀割玻璃的聲音從紅衣女鬼的喉嚨里擠出,聲音澀耳難聽,卻帶著焦急和委屈的小女人語氣。
張延和陳望聽到紅衣女鬼的話后齊齊轉(zhuǎn)過頭去,一人神情帶著不解和迷茫,一人臉上充滿心疼和憐惜。
她是誰,為什么自己會(huì)感到痛心?
千思萬緒不斷在張延的腦海中回蕩,對面的這個(gè)女鬼,為什么會(huì)給他一種如此熟悉卻又陌生的感覺?
一種呼之欲出卻又無法抓住的感覺不斷折磨著張延的思緒,他感覺自己忘記了什么重要的東西。
張延丟掉了手中的人皮手書,十只手指不斷地抓著頭頂,一直藏于青色長袍中的手臂也暴露在了空氣之中,只是,與其說那是手臂,不如說是一截沾滿了碎肉的手骨!
砰...砰...砰...
心臟劇烈的跳動(dòng),仿佛要跳出胸口。
張延單手抓起重逾千金的八仙桌,用力砸在旁邊支柱之上,整個(gè)主屋都跟著隨之動(dòng)蕩。
然后欺身壓至陳望眼前,提起陳望的脖子將陳望懸于空中,帶著強(qiáng)烈的喘息聲嘶吼:“你到底是誰!”
陳望由于無法喘息面色憋得通紅,但卻還是擠出一絲笑容,盯著張延的眼睛一字一字的艱難回答道:“看看我的眼睛,你就知道我是誰了?!?p> 張延朝著陳望瞪大的雙眼望去,在陳望的眼球中,他看到了陳望的那張臉,亦或者說,是他張延的臉。
這一刻,張延突然發(fā)現(xiàn),不知道從什么時(shí)候開始,他竟然忘記了自己的模樣。
又或者說,不知道從什么時(shí)候開始,除了對這世道的怨恨,其他的,他張延竟然都忘了?
無數(shù)的畫面在張延腦海中一閃而過,有開倉放糧時(shí)百姓的歡呼愛戴,有花前月下與那紅衣女子的纏綿繾倦;有坐論人生幾何的對酒當(dāng)歌,還有面對刀刃開懷大笑的無畏......
張延看著陳望眼中的自己,手指慢慢的卸了力。他似乎想起了很多消失很久的記憶。
除了那充斥了整個(gè)身體的怨氣,他似乎還有這很多的東西。
與此同時(shí),廳堂內(nèi),似乎是感受到了張延的不對勁,彌漫在空中的黑色怨氣開始不安的翻涌,朝著張延不斷地匯集起來!
張延一怔,那些才剛剛想起的畫面,又開始逐漸的離他遠(yuǎn)去。
眼神迷茫,張延開始不安,卻無法阻擋這些怨氣進(jìn)入他的體內(nèi)。
隨著黑色怨氣不斷地灌注,張延身上那原本就已經(jīng)鼓成氣球的長袍終于不堪重負(fù),隨著一聲爆炸聲響,直接炸裂成了幾塊碎布,顯露出了張延那被黑色怨氣所籠罩的身軀。
“動(dòng)手!”
眼見時(shí)機(jī)已到,陳望猛然發(fā)出一聲怒吼,張延身后,被黑色霧氣覆蓋,手持雙刃刀的季夏不知何時(shí)出現(xiàn)在了張延的背后,張延握緊刀柄,然后用盡全力揮出!
血?dú)鈯A雜著黑霧的雙刃刀刀刃直接落在張延頭上的黑色怨氣旋渦,兩者碰撞,氣流激蕩,強(qiáng)烈的撞擊從刀身傳至季夏手上,然后再傳遞到他全身的五臟六腑,季夏感覺胸口如同被大錘砸了一下,鮮血從嘴角流出。
季夏感覺自己身體負(fù)荷已經(jīng)到達(dá)了極限,隨時(shí)都有可能會(huì)報(bào)廢。
不過這不重要,重要的是,最后是他贏了。
只見張延身上裹挾著的黑色怨氣在雙刃刀的劈砍下如遭雷擊,直接不堪重負(fù)四散炸開!
張延身上,黑色怨氣散去,一具體無完膚的軀殼出現(xiàn)在了季夏眼前。
而在季夏肉眼看不見的空中,一縷極其詭異的黑煙從張延的腦中飄出,逃竄一般出了主屋。
季夏走上前,扶起了地上奄奄一息的陳望。
“現(xiàn)在,是應(yīng)該叫你陳望,還是該叫你張延?”季夏問道。
二十分鐘前......
季夏受到張延面上黑色怨氣形成的旋渦的吸引,變得意識模糊,即將沉睡過去。
突然,季夏感到身上一陣?yán)湟?,讓他清醒了幾分?p> “不能睡,要堅(jiān)持住?!?p> 熟悉的話語在季夏的耳邊響起,是身旁陳望的聲音。
來不及思考是怎么回事,意識到眼前這狀況有些不對,季夏趕緊咬住舌頭,然而昏昏欲睡的感覺還是一波一波的沖擊著自己。
不行,睡過去可能就醒不過來了!
季夏努力的集中注意力,抵抗不斷傳來的昏睡感。
感受到自己的身體越來越沉,眼皮也越來越重,仿佛下一秒就要失去意識!
季夏深吸一口氣,面露狠色,手里握緊一直放于袖中的雕刻刀,直接插進(jìn)自己大腿!
劇烈的疼痛讓季夏冷汗直流,但也讓他徹底恢復(fù)清醒。
不過,為了試探接下來會(huì)發(fā)生什么,季夏還是假裝睡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