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開篇 第二十三章 湯圓與稀飯
黃斯將和韓洛象帶著“新人”，叫上卯兔午馬巳蛇，晚飯后在后花園見了一下老頭子。老頭是帶著他的晚飯來的。這所謂“晚飯”，其實就是一碗肉沫稀飯，里面放了幾個特別大的湯圓。于是六個學(xué)生就看著他吃東西，以及唐錦吾光著個膀子接受卯兔的治療。也沒覺得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反正都是自己人，以后都是穿同一條內(nèi)褲（倒沒這么夸張）的出生入死的弟兄們。
“好吧，沒什么要說的嗎？”老頭含著稀飯，從口中擠出一點空間來，冷不丁地冒一句，眼睛還是盯著碗里面。這一問，反而把眾人搞蒙了?！半y道你不應(yīng)該說些什么嗎？”黃斯將反問他。
“我能說什么……”“聊一下你年輕時候的經(jīng)歷吧?！贝蠹一锏暮闷嫘耐蝗簧蟻砹恕！斑馈撬懔恕銈兌啻罅?？嗯，差不多12歲的樣子。雖說現(xiàn)在這個年齡給你們說這些著實太早太早了點……”
“沒事的，說罷?！?p> 老頭沉默了一會，終于緩緩張口：“你們覺得，幫助別人是一件什么樣的事呢？”
聽到這個問題，老五個便都知道他要說些什么了。于是，老頭子這里的正確答案應(yīng)該是與學(xué)校教的東西相反的。畢竟這里不是學(xué)校，自己也不會一直待在學(xué)校。學(xué)校只是一個對社會經(jīng)驗不足的未成年人的暫時庇護(hù)所，告訴學(xué)生們，世界的美好，人性的真善美，倒像一個……
“是一件很好的事情?！敝疤棋\吾并沒有加入他們，顯然是不知道老頭的套路的，于是腦子里只是學(xué)校里教的那些。然后，他看到所有人盯著自己看，帶著一種半信半疑的眼神。這種眼神，他在班上從沒見到過，像極了一種被洗腦又有點釋然的迷茫感。
老頭笑了一下，“沒錯?！甭犚娎项^第一次肯定學(xué)校的東西，大家都很驚奇。老頭子察覺了這一點，補(bǔ)充一句，“我只是立場與學(xué)校的有偏差，又沒有說學(xué)校的就一定是錯的?！?p> “我還記得我們有個老師的微信頭像是兩只手握著，下面一行字寫著‘幫助別人就是幫助自己’?！绷_碧海說道。
老頭往嘴里塞了一口湯圓，含糊著說：“那你們覺得這句話是對的嗎？”
顯然，黃斯將一伙經(jīng)歷的社會事件與人情世故太少了，好多事情都還不懂。老頭就充當(dāng)了一個社會啟蒙老師的角色，承擔(dān)著帶壞孩子們?nèi)^的風(fēng)險，把自己活了幾十年總結(jié)出的經(jīng)驗、所見所聞全盤傾訴。畢竟，這幫孩子，可是接班人啊……
“這句話，我只能說放在你們這個年齡是完全沒有問題的，同學(xué)是互幫互助的。但是，”老頭說著，換了一個坐著的姿勢，讓自己更舒服，“當(dāng)你們步入社會后，就會發(fā)現(xiàn)，你們會被這句話給害慘。”
“但那是步入社會后啊，我們還只是初中生誒，還早嘛?！薄安?，你們這幫人，會更早地進(jìn)入社會，因為你們是斬斷仇恨因果鎖鏈的關(guān)鍵人物，需要很早就與社會的東西打交道。”
六人啞口無言，老頭轉(zhuǎn)一下脖子，看見天已漸漸暗淡下來，好像有一片小烏云飄過來嗎？不知道，看不清楚。四周有些樓房已開啟了燈光，而有些沒有，似乎被黑天吞噬了一樣。
“有一句話啊，不知道你們聽過沒有。‘自己碗里的稀飯還沒吹冷，就去吹別人的湯圓’?！?p> “就是說，先把自己管好了來，再去管別人。”“差不多，但最后半句甚至可以不要。幫別人是情分，不管別人是本分。你進(jìn)了社會過后，你吹別人的湯圓，可是又會有多少人來幫你吹你的稀飯呢？這就是所謂的爛好人，懂吧？”
“爛好人？”學(xué)生們無法把爛和好人扯在一起。
“現(xiàn)在的人們越來越討厭這種老好人了。譬如說，我給你吃一口我的稀飯，”老人把稀飯端起來湊近左鏡紋，“你會怎么想？”眾人看向左鏡紋。他回答道：“你是不是要整我？”
老人放下稀飯，“沒錯，這種想法是人之常情。再譬如，我在吃這個湯圓?！崩项^用勺子舀起一個湯圓，看向黃斯將，“此時這個湯圓很燙，你主動來幫我吹，你覺得我會想什么？”
“謝謝我？”黃斯將回答。老頭笑笑，看向其他人，“你們覺得呢？”結(jié)果眾人的反應(yīng)和黃斯將一樣。老頭子公布答案：“我會覺得，你來幫我，你是要圖我的什么呢？”
眾人啞口無言?！笆堑?，這就是猜疑的產(chǎn)生。就是源于人們的不互相信任?？墒沁@個社會，誰又會沒事去信任別人呢？人們已經(jīng)被坑太多了，上當(dāng)受騙太多次了?！?p> “舉個最簡單的例子，以前的人們一個二個都把門開起，沒什么好隱瞞的?，F(xiàn)在呢，隔壁鄰居死了你都不知道。”
“可是我吹別人的湯圓，為什么沒有人來吹我的稀飯呢？”江雨林提問?！安?，也不能說是沒有。今天我們的談話都建立在幾乎是陌生人的基礎(chǔ)上，你出去也不可能碰到的全是熟人嘛對不對?！?p> 老頭繼續(xù)說：“現(xiàn)在這個社會，現(xiàn)在這個教育，用錢理群先生的話說就是，我們的學(xué)校正在培養(yǎng)一群精致的利己主義者。這句話我不需要你們聽懂。你們只需要知道，現(xiàn)在大部分人，都是為了自己而活。你們知道，‘朋’從造字法來講，是什么意思嗎？”
“兩個人挨在一起，互幫互助?！表n洛象對這一點很肯定?！笆堑模辽僭谀銈冞@個年齡來講是正確的。但是，”老頭咳一聲，“在我們看來，叫做，我用你一個月，你用我一個月?！?p> “？”
老頭子無奈地笑笑，他不指望今天說的東西他們能聽懂多少，但也不希望他們完全聽懂。“好吧，人與人的關(guān)系，人與物的關(guān)系扯明了，其實就是一個利用的關(guān)系，懂嗎？”
這句話一出來，眾人都被嚇了一跳?！捌┤缯f，我現(xiàn)在，利用這個勺子吃晚飯，而這個勺子，正在利用我實現(xiàn)它自身的價值。再或者，我正在利用你們完成當(dāng)年未能完成的任務(wù)，你們也在利用我獲取關(guān)于社會的知識……算了，不說這個，太傷感情了?！崩项^揮揮手，笑笑。
“那我們換個話題吧。咱們不講人生大道理了。我們來講一下為人處世?！碧岬竭@個。眾人的眼神瞬間從迷茫切換到了興奮與好奇?！拔覀冞€是用這個湯圓和稀飯舉例。”
“表面溫度相同的湯圓和稀飯，吃起來哪個更燙？”“湯圓。”這次倒是齊聲回答了。“為什么？”“因為湯圓里面的餡是包著的，外面冷，不一定里面就不熱?！表n洛象立即說?！岸蚁★埍砻娣e太大了，很容易就冷掉?！苯炅盅a(bǔ)充一句。
“是的。你們是想做湯圓還是稀飯呢？”“湯圓?！庇质驱R聲回答?！盀槭裁?？”“因為我們要做一個熱心腸的人?！碧棋\吾冒一句，惹得另外五個人輕笑了一下。左鏡紋想著：笑死，老頭子白跟你講半天了是吧？
“呃……還有其他原因嗎？”“要做一個不受外界影響的人！”羅碧?；卮稹＠项^點點頭，“那么，沒人選稀飯嗎？”六人互看一眼，好生尷尬。黃斯將搖搖頭。
“那好吧，我就愿意做一個稀飯。干不干，稠不稠，隨機(jī)應(yīng)變，見風(fēng)使舵。外人待我熱，我熱回去。外人待我冷，我冷回去?！北娙缩囗敯恪芭丁绷艘宦?。“再者，比如稀飯里裝有湯圓，你注意力是在湯圓上，還是一來就在稀飯上？”“湯圓上?！?p> “沒錯，做人不要太招搖，樹大招風(fēng)，槍打出頭鳥。你看我一直吃的基本上都是湯圓?！崩项^把碗展示給學(xué)生們看一眼，韓洛象說一聲“對”。
“你做一個稀飯，不招風(fēng)，不被打，雖然遲早都會被吃掉，但活到了最后一刻。我們戰(zhàn)斗時也是，要學(xué)會保留體力，先思考后行動，不要走起來就蠻干?！崩项^說著，看了一眼韓洛象，一旁的江雨林笑了一笑。
老頭看看天，烏云似乎已經(jīng)過來了，教學(xué)樓的燈也陸陸續(xù)續(xù)亮了起來?！皶r間不早了，你們回去吧?！弊箸R紋看了看表，“嗯?！北娙似鹕?，跟老人說了聲拜拜，朝大門走去。黃斯將走在最后面，轉(zhuǎn)頭看向老頭，
“所以，老頭子，你姓什么啊？”老頭怔一下，平視前方，“不重要?！薄澳悄愕哪前选薄皣K，回去做作業(y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