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小叔做的都是你愛吃的”,我笑著將心疼掩藏,亦如從前。
不懂事的時候,我問過娘,“小叔這么愛您,為何您不肯嫁給他”,卻得到我娘苦澀的表情,她說,“我的心很小,只能容下你爹,容不下別人了?!?p> 隨著長大,我才慢慢明白,娘愛著我那個糊涂的爹,我小叔戀著我那體弱多病的娘,可我娘和小叔卻都是一樣的可憐人,他們守候著一生也得不到的幸福,過著獨自苦澀的日子,卻甘之如飴多年。
我的話在竹屋四周悠悠回蕩,卻再也沒有娘溫柔的回應(yīng),小叔就這么在娘去世后,默默守候著心中她的音容笑貌,可我不知道他是不是幸福的,如若說能守護著自己心愛的人,任她嬉笑怒罵,寵她實現(xiàn)所有叛經(jīng)離道,能傾聽她所有心事,算是幸福,那么小叔算是幸福的。可若是得到一個人的心,即便相隔萬里,即便不復(fù)相見,那小叔也許從來都沒有遇到過幸福,哪怕他從小就守護在我娘身邊,他深情的等待著他的新娘子,等來的卻只有一生無盡的得不到回應(yīng)的守候。
“小敏,清河丫頭回來了”,小叔一語,道盡所有的滄桑,他埋頭,為一個空碗一樣一樣刀著飯食,小到每一塊魚肉,每一勺湯。
我鼻頭酸澀,卻只是靜靜地看著,好像娘親還坐在那里一般,想了想,我拿起小叔的碗,為他同樣刀好菜,等他端起自己的碗筷,我才動筷一起吃飯。
我看著貴公子一般斯斯文文吃飯的小叔,仿佛替娘在看著他,設(shè)身處地,我娘她即便心中有憾,卻得小叔一知己,誰說不是幸事一樁呢?
左思右想,我終于開口說起了自己的正事,“阿娘,小叔,我要再回錢家了,不是認(rèn)祖歸宗,我想我此生叫駱清河就挺好的,十歲那年,娘說我若喜歡小叔,不妨過繼到你膝下,我知道,她是怕她時日無多,讓我和小叔能以更親近的關(guān)系共同活下去,但我那時沒答應(yīng),我可以隨小叔姓錢的,可為了我娘那一顆赤誠的心,我不能這樣做,世人會污蔑你們的名聲,說你們有什么。
也許是我想多了,本該是清者自清,濁者自濁。
我三年前回錢家,卻是有些負(fù)氣的,我想看看我娘愛了一生的人是什么樣子,想追問他憑借錢家的勢力,他如何找不到我娘,他如何舍棄的下我們,如何非要取那個什么蘇家娘子。
可如今我沉寂了三年,看過了更多的人間坎坷,也聽了錢程講了很多錢家的事,我許是有些懂了,人生有太多的無可奈何和情非得已,眼睛看到的不一定是最真實的。
為此,我迷茫過,到底是相愛的人不一定能廝守終生遺憾,還是不顧一切的守護會害人害己遍體鱗傷?這個難題,我至今沒想通透,卻也不想煩惱了,我活在當(dāng)下,不如對愛的人坦誠,如果可以共度一生,是幸事,因為身份地位不同,而分開,是種無可奈何的結(jié)果,卻也是兩個人的共同選擇,我要的是兩個人共同的奔赴。
待我學(xué)會了坦誠,與我遇到的周郎如此,與小叔您和我娘,我亦是如此。
這一次,我沒想要去錢家得到什么,我也不想要蘇櫻的性命,我只是想替我娘守護我爹,我怕錢似錦會利用錢家的祖矩,傷害我爹的性命。即便他與我很陌生,他一直活在娘的回憶里,可我想想他還遠遠的好好的活著,便覺得也好?!?p> 小叔一直溫和的笑著看我,他淡然的回答,“我知道,你同你娘一般心慈。還忘記跟你說了,我已經(jīng)研制出當(dāng)年的解藥,派人送往忠樓了,我們錢家糾葛波及的忠樓樓主一定能好好活下去了。這次你回錢家我也不會阻攔,只是這次,清河,你可需我派幾個可靠的人跟隨?上次你只身一人前往,才被鉆了空子,畢竟雙拳難敵四手?!?p> 我沒有拒絕小叔的好意,“多謝小叔”,從前,我覺得凡事靠自己才是能耐,可如今卻懂得依靠身邊人也是種本事,想和錢家斗,還真的需要幾個可心的人手,“那便請小叔借我一兩個可靠的人手。”
小叔點點頭,“你打算何時出發(fā),人我隨時備好,我家清河確實長大了,懂得借勢了。你真的不考慮在斗魔教做點事情?”
我笑著婉拒,“以后的事情我還沒想好,不過我可能不適合聽命于人,更何況,我真的很珍惜現(xiàn)在的日子,不想再失去什么了?!?p> 小叔沒再堅持,只是溫和的笑笑,在他眼底有些一閃而過的情緒,我卻沒能抓住。
話盡,小叔起身收拾著碗筷,他輕輕推開了我上前的手,“且再讓你做幾日的逍遙小姐,還是我來吧。”
小叔熟練的收起食盒,走在我的前面,他的身姿依然挺拔,映襯著幾乎要落下山崗的夕陽,起起伏伏,隨即遁入侵染出層層霧氣的夜色中。
一恍一惚,好像回到了很多年前的一天,小叔也走在我的前面的山路上,那時天色還亮堂的很,我尚年幼,小叔還是玉樹臨風(fēng)的公子,眼角還沒有如今的橫紋,我曾鬼使神差的問過,“小叔,您可后悔?”
那時他笑笑說等我長大了就會明白他,會理解我娘,也會不再那么討厭我爹。
如今我長大了,可我卻還是想問一聲,“小叔”,卻不再是問他是否后悔,“這些年,您無微不至的照顧我們母女,為了生計在江湖拋頭露面,著實受苦了,您累嗎?要不要休息一下,游山玩水到處走走,以后的日子讓我來孝敬您吧?”
小叔身形頓住,沒有回頭,“你有這份心意我就很開心了,這些年人在江湖,雖有些身不由己,卻是我自己想過的日子,當(dāng)年同你娘一道離家出走,真的有我自己的原因,我討厭錢家那些繁文縟節(jié),討厭不得不做的虛與委蛇,更因為自小對醫(yī)理感興趣,從未受到過重視而心寒,所以我才同你娘一道離開。所以,這些年我并不委屈,再苦再累都是自己的選擇,我也不曾后悔怨恨,反而慶幸這么多年的人生自由?!?p> 聽著小叔的話,側(cè)眼我看著山上光禿禿的一處出神,我記得那個地方,曾經(jīng),滿是盛開的荼靡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