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制周

第十一章 沒寫完的詩

制周 王彧愷 2623 2022-07-17 21:48:23

  清晨,郭宗誼穿著一套青色箭衣,在柴旺的監(jiān)督下練刀。

  他幼時跟著武師學(xué)的刀槍棒法,大多花哨不實(shí),在養(yǎng)傷的這一年,柴旺這個刀口舔血的老殺才看不過去,便一直從旁指點(diǎn)。

  舞了約摸半個時辰,又拿著那張角弓練射術(shù),一個半人高的草垛,被放在園子最北邊的墻角,距離他不足五十步,但此刻天光未盛,能見度低,倒也有了百步左右的難度。

  郭宗誼搭弓引箭,左手緩緩前撐,弓弦被他拉到了下顎位置,吱吱作響,已到極致。

  咪著左眼,微微一瞄,瞬間剎放,箭矢嗡的一聲,筆直射出,正中靶心。

  柴旺定定瞧了瞧,贊道:“小郎的箭術(shù)遠(yuǎn)勝拳腳刀槍,已經(jīng)可以學(xué)騎射了?!?p>  郭宗誼搖搖頭,從箭壺中拎起一支羽箭,自嘲的笑笑:“騎射何其之難,馬背顛簸,光是馬上取箭,便要練上一年半載,再練分鬃、對蹬、抹鞦等射術(shù),若是想更進(jìn)一步,最后再練左右開弓,若是沒有三五年的苦練,怕是連死靶子都射不中。”

  “小郎天資過人,稍下苦功便能騎射了?!辈裢B吹帶捧的勸道。

  他是很想將一身陣戰(zhàn)的本事教給自家郎君,未來做個上馬治軍,下馬管民的英明天子。

  奪的一聲,又中靶心,郭宗誼擺擺手:“別在這里聒噪,我自有計(jì)較?!?p>  “惹?!辈裢媸值?,袖起手,靜靜的在一旁伺候。

  城東邊的小山坳里,旭日噴薄而出時,郭宗誼腰后的箭壺又空了,他已射了十輪,揉了揉發(fā)漲的肩背,將弓拋給柴旺,朗聲道:“今日就到這里,朝雨暮萍,打熱水來,我要沐浴?!?p>  洗完澡,郭宗誼神清氣爽的出來,正打算去前廳吃朝食,卻被一身青綠官服的曹翰堵住了。

  “殿下金安?!辈芎膊媸侄Y道。

  “什么事?”郭宗誼笑吟吟問道。

  曹翰遲疑了一下,略帶討好的笑著:“王著今天天沒亮便來找我,希望能給您當(dāng)面陪罪?!?p>  郭宗誼面色轉(zhuǎn)冷,問道:“吃了嗎?”

  曹翰搖搖頭,他一早就在這里候著了,壓根沒時間吃飯。

  郭宗誼繞過曹翰,邊走邊道:“過來一起吃吧?!?p>  曹翰趕忙跟上,到了前廳,推辭了一下,便歡天喜地的謝過,陪在角落,拘謹(jǐn)?shù)淖?p>  朝食相對簡單,不過是些米粥、數(shù)碟咸菜,還有幾張胡餅,一大盆放了胡椒的羊湯。

  “來?!惫谡x親自舀了一碗羊湯,遞給他。

  曹翰受寵若驚,雙手接過,連連道謝,郭宗誼便不再管他,大快朵頤起來。

  席間,曹翰幾次想提王著的事,均被他按住話頭,直到吃飽,郭宗誼才擦著嘴,慢悠悠問道:“王著給你送了多少禮,讓你這么殷勤?”

  曹翰嚇得跪在地上,急道:“標(biāo)下沒有收禮!王著倒是帶了些東西,但事關(guān)殿下,標(biāo)下不敢擅自接受?!?p>  郭宗誼定定的望著他,曹翰低著頭,心中忐忑不安,忽兒笑道:“起來吧殺才。”

  “王著人在園外?”

  “是?!辈芎怖侠蠈?shí)實(shí)答道。

  “朝雨,磨墨?!惫谡x沉吟著,起身來至窗邊書案前,抄起筆,攤開紙,刷刷便寫了首小詩。

  曹翰正費(fèi)解間,郭宗誼將那卷小詩遞給他,道:“拿去給王著,你不許看?!?p>  “惹!”曹翰領(lǐng)命去了。

  朝雨這時湊上來,軟軟的問道:“殿下,為何寫了首殘?jiān)姡俊?p>  郭宗誼看著曹翰遠(yuǎn)去的背影,笑的很神秘:“自然是讓王著自己補(bǔ)完。”

  見山園外,王著心急如焚,蓋因昨夜酒醒,他發(fā)現(xiàn)在自己居然一身單衣,被丟在獄中,驚懼之余,怎么也想不起自己是怎么進(jìn)來的,正百思不得其解時,王敏趕來,細(xì)說了前因后果,并將自己放歸家里。

  羞惱之下,他一夜未眠,天不亮便帶著厚禮趕至曹翰家,希望這位郭府的舊識親將能幫忙引薦,這才有了今晨之事。

  徘徊了許久,門口戍衛(wèi)的親軍已換了一茬,曹翰卻還沒遞出話來,正當(dāng)他有些按捺不住,想到親自進(jìn)園拜見時,曹翰才姍姍來遲。

  王著連忙迎了上去,急道:“可等煞我也,曹指揮,殿下愿見我了?”

  曹翰搖搖頭,遞出那卷小詩,道:“成象久等了,殿下不愿見你,倒是贈了這幅墨寶給你?!?p>  王著心一沉,怔怔接過,四下張望一圈,拉著他來到一偏僻角落,捏著紙,他問道:“殿下寫了什么?”

  “某不知,殿下不許我看,墨寶在你手中,你一看便知?!?p>  王著當(dāng)下不再遲疑,徐徐展開那卷堅(jiān)潔如玉的宣紙,不由得眼前一亮,贊道:“殿下好字,風(fēng)致溫雅,秀勁生動?!?p>  郭宗誼夢中那世好練書法,先學(xué)趙孟頫,后臨文徵明,抬手寫來,頗見功力。

  再細(xì)看那首小詩,“黃金無足色,白璧有微瑕。求人不求備,”

  到此一收,戛然而止,空出大片留白,只剩角落還有一行小字,是個落款“廣順二年正月,宗誼贈觀察支使王成象。”

  王著臉漲得通紅,他素有文名,看了一遍,便知殿下心意。

  沒有斥責(zé),沒有惱怒,字里行間,只有循循善誘之心、拳拳愛護(hù)之意。

  上有惜才之心,令他羞愧難抑,長嘆一聲,他小心的卷起紙,澀聲道:“請轉(zhuǎn)告殿下,缺的那半闕,臣會用余生來寫?!?p>  說完,整肅衣袍,蕩開大袖,鄭重的向園內(nèi)長輯到底,隨后頭也不回,轉(zhuǎn)身離去。

  曹翰看得納悶,但也不敢追問,轉(zhuǎn)身便向郭宗誼回稟去了。

  

  汴京,大內(nèi),干福殿。

  已是亥時,人定時分,殿外跪著一名小校,在折膠墮指的隆冬深夜,靜靜等候殿內(nèi)人的回話。

  殿內(nèi),郭威僅穿一件粗布中單,頭發(fā)披肩,坐在案前奮筆疾書,身旁的大監(jiān)捧著件裘衣,披也不是,不披也不是。

  躊躇良久,大監(jiān)還是壯著膽子,輕輕給這個年近五旬的老人披上。

  郭威渾然不覺,自澶州兒子送來書信,言長子宗誼尚存,他便喜不自勝,一骨碌便從龍榻上爬起,當(dāng)場便要與他回信,信中所求諸事,無有不允。

  寫好信,他親自封蠟,沉聲道:“叫那個小校進(jìn)來。”

  大監(jiān)應(yīng)聲而去,殿門打開,一股寒風(fēng)順著縫吹進(jìn)來,蕩開暖氣,郭威這才覺得有些冷,不由裹緊了身上的裘衣。

  “陛下圣躬萬福?!毙⌒5痛诡^,一進(jìn)門便拜倒在地。

  “起來吧。”郭威說話很是隨意,“你今夜便啟程,將此信送到我兒處?!?p>  “惹!”小校朗聲唱道,雙手接過大監(jiān)遞來的信,倒退著出了干福殿。

  緊緊裘袍,郭威踱步至窗欞處,推開窗,正好可以看到半座皇宮,夜色下的宮城若隱若現(xiàn),越顯得勾檐猙獰,氣氛肅殺。

  他有些厭惡的掃了一眼,便抬頭看著那墨染的天幕。

  發(fā)妻柴氏的音容笑貌又自那塊幕布上浮現(xiàn),接著變成青哥、意哥,柴氏早亡,兩個續(xù)弦所生的幾個子女亦在乾佑事變時被屠。

  中年喪妻,老年喪子,人生最大的悲哀莫過于此,哪怕現(xiàn)在坐了皇帝位,他也覺得很不安。

  當(dāng)皇帝的煩惱很多,遠(yuǎn)不如當(dāng)個節(jié)度、樞密來的自在。

  現(xiàn)今唯一的安慰,便是這自小就養(yǎng)在膝下的養(yǎng)子,雖無血親,但有柴氏的一份恩情在,又有連累他家破人亡的愧疚在,何況自己對這假子也很有感情,再加上他賢明、英武、仁厚、果斷,于國于私,他都是一個理想的繼承人。

  唯一缺憾的是,他的兒子,也都死在了乾佑事變中,江山不可無嗣,所以他一直在外甥與養(yǎng)子之間猶豫,該選誰來做儲君。

  如今,那逃出生天的長孫,填上了這個缺口,他搖擺不定的心,此刻也漸漸停了下來。

  合上窗,他喚來大監(jiān),低聲吩咐道:“詔皇城使向訓(xùn)來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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