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府偏廳。
薛姨媽整理了思緒,先叫眾人坐下,朝李瑜說道:
“瑜哥兒也知我們家的情形,早年文龍他們父親去世了,僅剩我一個寡母拉扯著兩個孩子過活。
雖則家中也算富庶,只是沒個撐家的男人管事,這家業(yè)哪里好操持的?
我不便出去拋頭露面,你兄弟又是個不求上進(jìn),只顧耍鬧的。
倒是你妹妹雖然聰明懂事,可是一個女孩子家,又怎能去外面管事?
像我們這樣一家老幼婦孺,誰有去做叛逆的心思?
即便文龍猖狂桀驁,平日里在外作威作福的,實則心里最是膽小,像這樣的事,躲避還來不及的,便更不敢去招惹。
故而瑜哥兒千萬相信,我們家定然是清白的!”
薛蟠聽著母親一番話,也覺著有些羞愧,他雖平日里頑皮,只是最敬最怕這個母親。
今日見她傷心無助的樣子,不由得心中也跟著難過起來。有心說些上進(jìn)的保證,只是一想到要讀書致學(xué),便再說不出口了。
寶釵聽了薛姨媽的一番話,也是一陣心酸,她一個女兒身,不過能幫母親管理些府上的事,外面的生意她再管不著的了。
偏生這個兄長,一味的偷懶享樂,母親又憐他是個獨子,嘗嘗寵溺,便造就了這樣一番驕奢懶惰性格。
李瑜說道:“敢問姨媽,如今府上的生意都是誰在做?”
薛姨媽答道:“我們也不懂得生意,因是承辦雜科,凡宮里要什么,只管使派下面的人去辦就是。
自何處采買,論錢講價,售價幾何,余銀多少,皆是各處的管事去料理。
自家的生意,便是各省鋪子里的掌柜打理,一年間往我們家上一份賬目,另進(jìn)俸錢銀米糧、綢緞綾羅、藥材皮毛等物?!?p> 李瑜問道:“便放任他們?nèi)プ?,也不去清查么??p> 薛姨媽嘆道:“你兄弟這樣子,能查出什么?恐怕少不得叫人瞞騙,只是我們又有什么辦法,也是有苦說不得??!”
李瑜不禁搖頭暗嘆,似薛家這樣的情形,固然有薛姨媽所說的那些緣故。
只是也因每年都有進(jìn)項,足夠一家用度,故而放任自流,助長了底下人的氣焰。
李瑜又問道:“如今金陵城中,管著薛家船舶運輸?shù)氖钦l?”
薛姨媽想了想道:“乃是付剛、付強(qiáng)兄弟二人。”
李瑜道:“今日之事,還請府上緊守口風(fēng),這付氏兄弟,我要先拿了一問。”
薛姨媽猶豫了一會,又問道:“這……若真是下面的人為禍,可會牽連我們?”
李瑜笑道:“姨媽放心,只抓為惡之人。況且你們也是遭人蒙蔽,不知細(xì)情的?!?p> 薛姨媽長舒一口氣,道:“那就好,那就好……”
接著又問:“瑜哥兒今晚便在府上用飯吧,方來金陵,可有地方落腳?不若在府上住著?”
薛蟠搶過話道:“媽,兒子說了晚上帶伯璋去秦淮河畔……”
薛姨媽瞪了他一眼道:“現(xiàn)今是什么情形了,你還惦念著玩耍!瑜哥兒如今辦著公差,你還在這里胡鬧。
若你能有他三分本事,咱們家也到不了這種境地!”
薛蟠聽了,再不多言,縮在椅子上一言不發(fā)。
李瑜笑道:“既然姨媽發(fā)話了,我也不敢不遵。待改日辦完公事了,再與文龍約著去玩。
另外已遣人尋了住處,隨從不少,便不勞姨媽費心了。”
薛姨媽點了點頭道:“瑜哥兒先在此歇著。我受了些驚嚇,這會也乏了,便先去后面休息片刻?!?p> 說罷,同喜攙著她起身,寶釵與鶯兒隨著她一道往外走。
李瑜起身行禮,目送她們離開。
薛蟠也跟著要走,薛姨媽斥道:“你在此招呼著瑜哥兒,不要怠慢了!”
薛蟠便只得回至屋里坐下。
李瑜喝了口茶,道:“文龍可是還有怨氣?我也非是故意瞞著,還請你多擔(dān)待些?!?p> 薛蟠道:“方才聽了伯璋所言,也是為了我家好,我自然省得,如今哪里還有怨言。
倒是覺著不曾給家里幫上什么忙,頗有些不痛快。所幸如今伯璋來了,倒是一大助力。
另有一事,還請伯璋幫忙。我家下面的管事掌柜們,伯璋只管狠狠地訊問,便是沒有同逆賊勾結(jié),少不得也有貪污主家銀兩的。
只要伯璋展露威風(fēng),他們這些混賬欺軟怕硬,定不敢欺瞞的。若叫他們把貪贓的銀子吐出來,我分一半給伯璋,如何?”
李瑜不禁笑了,這薛蟠倒是會做生意,如今有了倚仗,也要耍耍威風(fēng)了。
李瑜不知,這薛蟠以往也曾在自家鋪子里查驗過賬目,只是那些伙計掌柜一心拿好話哄他,從無所得的。待回家里,則被薛姨媽抱怨他不成器。
因他母親、妹妹告訴過他,這下面的人不受掌控,大把的銀子,怎能不瞞報偷摸的?不過是見薛蟠年幼可欺,好哄騙拿捏罷了。
這薛蟠早便對他們有抱怨的心思,只是也沒個法子處置。今日有李瑜可以給他家做主,便起了這等心計。
若能尋回底下貪墨的銀子,他也可在母親面前顯顯本事。
李瑜想了想,道:“我只管查案,哪有空幫你追討銀子?不過若他們自認(rèn)貪墨你家的,認(rèn)罪畫押了,該還多少給你,我一分也不多拿?!?p> 薛蟠不禁喜笑顏開,口中直呼好兄弟,親自起身拿了茶壺給他添水。
后院,薛姨媽領(lǐng)著寶釵回至里屋,靠坐在軟榻上,整個人無精打采的。
寶釵在一旁坐下,問道:“母親便這么信那個瑜大哥?雖是十年前見過,如今哪里認(rèn)得出來?
興許那賈姨媽處的書信也是偽造的,若是有心來咱們家行騙的呢?”
薛姨媽搖頭道:“那信乃是真的,其中所言的故事,若非出自薛、賈兩家,豈能知道的?
況且瑜哥兒生下來便承了子爵,若是陛下青睞,封他錦衣衛(wèi)的官也是可能的。
他一身貴氣,威風(fēng)凜凜的,比起你舅舅來也差不了多少,不像奸猾之輩。
他也說了,如今尚且是以親戚的關(guān)系說話,若是真叫他披上官服問話,那又與審訊何異?”
寶釵暗自點頭,憑她的聰慧,自然也想到這些。只是李瑜此番來勢洶洶,多少有點盛氣凌人的意思。
況且自家兄長所言,曾有意將自己說與他,更叫她一個姑娘家羞惱,故而表現(xiàn)得不甚理智起來。
又聽自家母親嘆道:“這瑜哥兒也當(dāng)真是了得。他自生下來,父親便沒了,母親不久病逝,托付給榮國府老太太撫育。
年幼時還看不出什么,不想如今竟長成這樣的風(fēng)度了。更兼得了陛下的欣賞,竟然授了官職給他。
當(dāng)真是叫人難以置信的,你說從古至今,哪里見過這樣的景象?
你哥哥與他一比,倒不知差了多少……”
薛姨媽心頭也是艷羨,這樣的兒子,怎么她卻沒有一個?若是薛蟠有這樣的本事,還怕自家的門楣不亮么?
薛姨媽想著想著,又想起薛蟠先前所說的話,不由一愣,心中暗道:“誒呀,所謂‘一個女婿半個兒’,若叫他當(dāng)我的女婿,不也算自家人么?”
轉(zhuǎn)頭看看女兒,年歲正合適,相貌也匹配,真是天作地合。
薛姨媽心中暗暗起了些心思,只是如今不急著談,尚且再觀望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