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過剛易折
半月之前，那晚寧家和雷刀門聯袂而至，與秦放大人相談整夜，方才告辭離去。而在他們離去之后，秦放大人又召集兩司司首和封正，相談至晨光熹微，這才定下半月以來的行動指南。
傳達至整個景天監(jiān)的命令，是示警靈光呈現綠藍二色，便無需上報，只有等紫紅二色時，方才需要上報。
上報卻只是上報，那日秦放封正四人達成一致的意見，則是就算示警靈光變作紫紅二色，景天監(jiān)同樣無需出兵。這同樣是和雷刀門，寧家所達成的統(tǒng)一意見。
根據他們多年以來的經驗，清波府城內，多有修士爭斗，但絕大多數都是綠藍二光，故而下達給監(jiān)眾的命令，是經過了仔細考量的。既是保全景天監(jiān)之威嚴，又是給出了兩大勢力的順水人情。
封正是惡犬，可同樣是個監(jiān)察使，周轉各地的他，對于暗地里的門門道道，不知道看了多少，見了多少。他不阻止甚至默許的原因，是因為自己，也可以在這次協(xié)議當中，收獲一筆相當豐厚的報酬。
沒錢的惡犬沒東西吃，只有吃飽了的惡犬，才能保持嗅覺靈敏和兇狠。
監(jiān)察使若是嗅覺不夠靈敏，恐怕用不了幾天，尸體就會被發(fā)現在臭水溝里，無人收尸。
半月以來，在這般默許的規(guī)則下，相安無事，各處也都樂得清閑?？墒侨握l都沒有想到，偏偏會在這個時候，會傳來一道示警紅光，還是在廣韻坊這樣的老坊市里。
更為巧合的是，半月里一直被有意無意支走在外的崔監(jiān)事，偏偏在今天回到了景天監(jiān)，偏偏一眼就看到了示警紅光，甚至沒有給封正等人阻攔的機會。
崔監(jiān)事進入緝法司有十五載，坊間最為稱道他的話語，便是“公正廉明，赤誠之心，心系百姓”。換句話說，便是百姓眼中的好官，走在街上，都是夾道相送的那種人。
但與此同時，崔監(jiān)事在景天監(jiān)內部的風評卻并不算好，原因之一，便是他性格太過剛硬，不懂變通。頂撞上司，訓斥下屬，是常有的事情。關鍵在于，每件他拿來說的事情，理字都是站在他那邊的。
太過大義凜然的人，太過事事占理的人，往往不會招別人的喜歡，崔監(jiān)事便是這種人。沒有人愿意和一個只講道理不認人的人做朋友做同僚。
認真較勁起來的崔監(jiān)事，難纏程度甚至還在封正之上，封正至少認人還認事。
以崔監(jiān)事的實力和資歷，完全可以勝任緝法司司首的位置，可如今仍只是個緝法司四號人物，原因便在于他的性格。
眾望所歸，還得看是誰的眾望所歸。沒有人希望自己的上司一點通融之意都無；沒有人希望自己下屬是只怒氣沖沖的公牛，逮誰撞誰。
故而那夜，秦放封正四人達成協(xié)議之后，所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讓崔監(jiān)事休假在家，暫無需打理緝法司的事情。休假時長，恰恰好卡在了清輝秘境關閉之后的第一天。
然則動力十足的崔監(jiān)事，只是在家里待過了三天，便提前結束休假，一頭撲在了工作上。無奈之下的緝法司司首，唯有委派他前往清波府城之外的村鎮(zhèn)，進行駐守巡查，順帶再接上了幾個耗時耗力的任務，讓他無暇自顧，回到景天監(jiān)來。
然而偏偏……
封正語帶憐憫，喃喃道：“過剛易折的道理，你可否懂得？”
既然清波府景天監(jiān)和寧家雷刀門達成的協(xié)議，是在清輝秘境開啟的時間段里，不對城內修士加以限制，那一旦景天監(jiān)有人出手，便是破壞了協(xié)議的內容。更何況出手的人，還是人盡皆知的崔監(jiān)事。
這破壞的不止是三方勢力之間的協(xié)議，還打了景天監(jiān)，雷刀門，和寧家的臉。其中景天監(jiān)秦放大人的臉面，丟得尤其嚴重。
以他的身份，一旦被人詬病出爾反爾，必定是無比震怒，定要遷怒他人。而被遷怒的人，唯有崔監(jiān)事一人而已。
就算秦放大人愿意放過崔監(jiān)事，然而完事之后的寧家和雷刀門，必定也要向景天監(jiān)施壓。三方勢力在清波府城糾纏數十年之久，封正才來不過三月，而窺得一角的任意一件事情，都足以把清波府的天捅出一個洞來。
只要放出兩三件事情，清波府景天監(jiān)的天，便塌了。
景天監(jiān)需要替罪羔羊，而替罪羔羊，也唯有崔監(jiān)事一人而已。
過剛易折，折的不止是崔監(jiān)事，在崔監(jiān)事的身后，還有一妻一女。
一個美好的故事，卻最終沒能迎來應有的結尾。當鮮血染紅眼前的世界，崔監(jiān)事是否會升起三分悔意？
封正又是一聲嘆息，搖搖頭，轉身離去。
秦放封正四人，不是沒有想過，提前和崔監(jiān)事進行溝通。然而不用腦子都可以想到，崔監(jiān)事只會斷然拒絕，只會一臉凜然，唾罵四人虛偽之輩，狼狽為奸。
說不定眼下局面，對于秦放大人和兩位司首來說，面上不露，卻是心中暗喜的場面。
但這一切，很快就和封正沒有關系了。再有三月，他便會調任離開清波府，去到大景東南的云州。兩州之間千萬里之遠，便再無聯系。
多年以來，他輾轉各地，見了不知道多少人，不知道多少事。崔監(jiān)事是萬頃沙礫之中，那為數不多的閃閃發(fā)光的碎金，然而封正見過的每一點碎金，都被無窮無盡的沙礫裹挾侵蝕，拽進地底，直至消弭無蹤。
或許在十年前，封正會扶上崔監(jiān)事一把，然而現在，他只能默默注視，搖頭嘆息，僅此而已。
憶往昔，他也是那閃耀奪目的璀璨流金，但是卻因為太閃耀，太奪目，被掩去了光華，砍掉了棱角。
這才有了今天，同流合污的封正。
便祈禱崔監(jiān)事好運。
而此時，廣韻坊，茶肆長街。
街頭巷陌，兩旁攤位，早已經面目全非。刀氣和劍氣掀起的氣勁猶如風暴，在墻檐地各處，刻下了令人心驚的劍痕和刀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