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十點光景,沙州大學(xué)和往常一樣井然有序,慵懶的冬日剛剛照耀到計算機系辦公樓四樓的外墻。
突然,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打破辦公樓內(nèi)寧靜的氛圍,幾個辦案人員已經(jīng)圍站在岳鵬辦公室門口,旁邊赫然站著孫一波。
岳鵬開了門,看看景察,再看看孫一波,并不顯慌張,他大概已知道辦案人員此行為何而來。
沒等景察開口,岳書記先聲奪人道:“你們哪個是負責(zé)的,跟我來一下吧?!?p> 站在最前面的一個景官義正言辭道:“你就是岳鵬吧!你被人舉報職務(wù)犯zui,涉嫌泄露重要機密,請跟我們走一趟!”
景察說完后,看看邊上的孫一波,這個舉動,擺明了孫一波就是舉報人。
岳鵬看了看孫一波,搖了搖頭,情緒變得有些激動起來。
他深吸一口氣,努力讓自己平靜下來,對孫一波說:“我讓你機會出國深造,你為什么偏要來攪這趟渾水呢?”
孫一波此刻有千言萬語涌上心頭,卻冷冷地化作一句:“那要問問你究竟做了什么事,為什么非要在節(jié)骨眼上,支開我呢?”
岳鵬的表情很復(fù)雜,讓人捉摸不透,帶著懊喪、憤怒,又有一絲欲說還休,終于一字一頓道:“事情遠遠沒有你想象這么簡單,我讓你出國,是為了保護你?!?p> 岳鵬就差用手指戳到孫一波的鼻子上。
孫一波料到岳鵬會這么說,變得激動起來,喘著粗氣說:“說得好聽!這么做,是為了你更好地出賣情報吧?”
孫一波終于說出了自己想說的話,便狠狠地盯著岳鵬,看他如何狡辯。
岳鵬擺擺手,不愿意和孫一波繼續(xù)爭論下去。
走廊上聚集的人多了起來,包括系里幾個領(lǐng)導(dǎo),尹輝、柳老師等老師,有幾個老師剛從樓上樓下趕來,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事情,紛紛交頭接耳起來。
沒過多久,在計算機系辦公樓四樓走廊上,聚滿了黑壓壓的人群。
為首的景官意識到岳鵬身為領(lǐng)導(dǎo)和教授,在學(xué)校里搞那么大動靜不妥,便示意另外幾個民景趕緊疏散人群。
他走到岳鵬跟前,威嚴(yán)地說:“岳鵬,請不要再拖延時間了,跟我們走一趟吧。”
岳鵬點點頭,覺得不適合在這里多說什么,就跟著景察往樓梯方向走去……
快走到樓梯口時,樓下又響起了一陣急促的腳步,一群身穿藏藍色西裝制服,胸佩紅色徽章的公wu人員出現(xiàn)在眾人的眼前。
一看這個標(biāo)配,不用多說,肯定是撿察院的人!
眾人疑惑,撿察院的人怎么會來呢?他們?nèi)绾蔚玫较?,精?zhǔn)地踩上這個點?
走在前面的那位撿察官走到為首的景察面前,問了句:“請問你是江灣pai出所的陸所嗎?我是市撿察院的。”
那個景察微微點了下頭,答道:“我是江灣pai出所陸晨,你們撿察院也接到舉報了?但這次舉報人是向我們pai出所報案的,等我們把人帶回去審?fù)炅?,會移送你們撿察院的。畢竟,職?wù)fan罪是你們的管轄范圍?!?p> 那位撿察官神情有些放松,微微一笑道:“沒錯,審查職務(wù)fan罪肯定是撿察院的強項,因為我們之前就已經(jīng)審理過他了。”
陸所有些懵了,喃喃道:“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撿察官湊上前,在陸所耳根邊輕聲說了幾句,陸所聽后連連點頭,一邊愧疚地說:“這樣看來,可能是有誤會?!?p> 出于職業(yè)習(xí)慣,陸所查看了這位撿察官的工作證,又拿出一頁紙,讓撿察官在紙上簽署了情況說明及姓名,就撇下岳鵬收隊離去。
撿察官又走向岳鵬,說道:“岳書記,今天的事有些抱歉,我們沒有及時向公an機關(guān)備案,你受驚了!”
岳鵬擺擺手,說道:“這個沒事,解釋清楚就好,解釋清楚就好?!?p> 他面色蒼白,說話時略感吃力,顯然被剛才一波三折的事情給亂了方寸。
孫一波站在邊上,云里霧里的,呆若木雞。這前前后后不過十幾分鐘,事情的發(fā)展竟會如此出人意料,完全和自己設(shè)想的不一樣,象碟中諜大片的劇情一樣跌宕起伏,這究竟是怎么回事?
難道自己錯怪岳書記了?
岳鵬又朝走廊上的老師們揮揮手,示意盡快散去,不要影響了正常的教學(xué)秩序。
他看了一眼懵逼的孫一波,說:“你跟我來一趟辦公室吧?!?p> 孫一波忐忑地隨著岳鵬進了辦公室。
他清晰地記得剛才質(zhì)問岳書記的狀態(tài),像極了得勢小人不問青紅皂白地盤問一位德高望重的“反pan分子”,額頭上頓時沁滿了冷汗。
岳鵬從抽屜里摸出一個藥瓶,倒出兩粒藥來,用水送服后,又喝了兩口水,揉了揉胸口,才長長地呼出一口氣來,他努力讓自己平靜下來,但深深鎖著的眉頭,始終沒有舒展開來,他盯了孫一波很長時間,想說什么,又無可奈何地搖了搖頭。
許久,岳鵬嘴巴里才冒出來幾個字:“你把我的計劃全部打亂了。”
孫一波心里早已亂作一團,根本不能按照正常邏輯分析問題,也無法靜心聽取岳書記所謂的“計劃”,而是迫不及待地問了岳書記一個問題:“你為什么急著把我送到硅谷去深造?”
岳鵬嘆了口氣,說:“事已至此,我沒必要隱瞞什么了,我讓你從這里消失一段時間,是為了保護你,讓你遠離這個暗藏殺機的實驗室?!?p> “實驗室里確實有人居心叵測。你把我從這個實驗室調(diào)走,不是為了把這個導(dǎo)彈程序作為你升官發(fā)財?shù)幕I碼嗎?”孫一波心中暗想,他一時間無法消除對岳書記的懷疑,想聽聽岳書記的解釋。
岳鵬說:“其實你和景察走向辦公樓的時候,我就看到了,并馬上向撿察院打了電話,撿察院的同志是知道真相的。如果我真的犯了不法勾當(dāng),公an和撿察院會放過我嗎?”
這一點在孫一波看來,是毋庸置疑的,公an和撿察院代表了國家正義的判斷,既然二者均判定岳書記無罪,那他肯定沒有觸及法律的底線。
但孫一波心里還是疑云密布。
岳鵬好似看穿了孫一波的心里,他接著說:“李父確實對這個導(dǎo)彈控制程序很感興趣,并且利誘我交出程序,被我拒絕了,他郵遞給我的貴重物品,我也退了回去。直到幾天前,李父職務(wù)fan罪被紀(jì)撿人員帶走,我也隨即被傳喚,作了筆錄。所以,撿察院的同志是知道真相的?!?p> 孫一波努力回憶著什么,想起乾隆調(diào)查岳書記寄收郵包的對象,確實是李父。
這樣說來,岳書記把郵包寄還給李父,是把這些貴重物品退了回去。在實驗室電腦的硬盤數(shù)據(jù)恢復(fù)后,孫一波找到了一些岳書記和李父交流的來往郵件,其中有一封確實提到,岳書記拒絕過李父交出導(dǎo)彈程序的要求。
但是最后,不知什么原因,岳書記還是答應(yīng)李父把程序交出來,在這一點上,岳書記還是有所隱瞞。
孫一波不禁說出這個困擾自己許久的疑惑,道:“可岳書記你最后還是答應(yīng)把程序交給李佳浩的父親了。”
他覺得今天必須得弄清楚,岳書記到底是個什么樣的人,他覺得自己離真相越來越近了。
岳書記顯然被這一句震驚到了,剛紅潤些的臉又立馬蒼白,他的口氣也變得嚴(yán)厲起來,道:“一波,你比我想象中要復(fù)雜得多,有些事情我不需要向你解釋,不知道或許會更好?;氐轿业某踔陨?,我是想讓你遠離這個權(quán)欲的漩渦,能和我女兒岳融好好地在一起。岳融她從小......”
岳書記話音未落,門吱嘎一聲打開,進來了一個人。
孫一波定睛一看,來人不是別人,正是柳老師,原來他一直候在門外偷聽二人講話。
柳老師張口的第一句話就讓孫一波目瞪口呆,也如同一記重拳,擊倒了拖著沉疴之體的岳書記。
柳老師說了句:“如果岳融不是姓岳,而是姓柳呢?”柳老師話語間帶著濃重的鄉(xiāng)音,可孫一波還是聽得分外清晰。
岳書記從坐著的椅子上直接摔到地上,一只手捂著胸口,另一只手指著柳老師,吃力地吐出幾個字:“你......你沒有......沒有遵守你的諾言?!?p> 孫一波眼見不對,馬上跑過去蹲下,攙扶起岳書記,但岳書記明顯有些精力不濟,用盡殘力反復(fù)叮囑孫一波:“要照顧好岳融,要照顧好岳融......”便昏睡了過去。
孫一波怒瞪著柳老師,不明白他為什么要這么做,這種話,無異于赤裸裸地殺人。
他用辦公桌上電話打完120急救電話后,憤怒地轉(zhuǎn)向柳老師,咆哮道:“你為什么這么做?你為什么不放過岳書記?”
孫一波已從岳書記最后的眼神和行為中解讀出,他對自己和岳融是真心的,或許他有難言之隱,但有一點孫一波可以確信,岳書記沒有對不起國家和人民的利益,沒有對不起他的手下團隊。
岳書記的倒下,并沒有完全平息柳老師心中的憤懣。
柳老師反復(fù)念叨說:“你們只同情他,可誰來同情我??!”
上一輩的恩怨,孫一波無從得知,更無法介入。
柳老師又道:“我只不過說了真話,現(xiàn)在不說,將來也不能說,難道一輩子爛在肚子里?二十年過去了,二十年??!”
或許柳老師講的是真話,或許岳書記真的犯過錯誤,可時間過去這么久了,還有必要耿耿于懷,睚眥必報嗎?
隨著救護人員的到來,孫一波已經(jīng)沒有時間去考慮這些問題,他隨著救護車一起把岳書記送到沙州第一醫(yī)院。
搶救室外,趕來了行色匆匆的岳融,孫一波急忙迎上去,想安慰一下岳融,卻被她一把推開。
岳融杏眼圓睜,恨恨地說:“孫一波,是你干的好事!我恨你!”
孫一波羞愧地低下了頭,事情確實由他而起,是他叫來了景察,驚動了整個計算機系,在混亂的環(huán)境中,岳書記被柳老師落井下石,招來致命一擊,才有了現(xiàn)在這個不可挽回的局面。
孫一波唯一的愿望就是岳書記沒事,能被搶救回來。
一個多小時后,搶救室的門終于開了,主治醫(yī)師步履沉重地走了出來。
岳融和孫一波趕緊沖了上去,等待主治醫(yī)師的最終宣判。
醫(yī)師摘下了口罩,搖了搖頭,輕聲地說了句:“對不起,病人沒能搶救回來,我們已經(jīng)盡力了......”
這個宣判猶如五雷轟頂,岳融再也支撐不住,癱倒在孫一波的懷里,孫一波攙扶著岳融,坐在走廊的長凳上,不知道用什么話來安慰岳融,只能用溫暖的臂膀摟緊岳融,默默地陪伴著她。
岳融突然從悲傷中驚醒,猛地站了起來,歇斯底里地朝孫一波狂吼:“你給我滾,你給我滾,我再也不要見到你了!快滾!”
孫一波被震驚到了,他從來沒有想過溫柔乖巧的岳融會如此失控,她還是以前那個岳融嗎?
他感到害怕,害怕面對岳融絕望的眼神,害怕觸碰她冰冷的雙手,害怕無法撫慰她萬念俱灰的內(nèi)心。他只能選擇離開,但他更害怕這一次的離開,離別的時間會多久?
可能是一個月,兩個月......
可能是一年,兩年......
又可能就是這輩子。
他只能接受這個不愿意接受的選擇,他知道,現(xiàn)在對岳融所做的一切,都是那么地蒼白無力。
那一夜,是孫一波有生之年感到最寂寞的夜晚,時間定格在了一九九九年十二月三十一日,一個周末的夜晚,迎接新千年的前一夜。
西街的璀璨燈火,人們的徹夜狂歡,都已經(jīng)不屬于孫一波和岳融之前的約定。
孫一波的心也像死了一樣,游走在醫(yī)院回學(xué)校的路上,他忘了什么是饑餓,什么是嚴(yán)寒,只有兩條腿機械般地擺動著,擺動著,回到了空無一人的宿舍中,時間對他來說就是煎熬,再不是甜蜜和憧憬。
陪伴他的,只有校園廣播飄過來的聲音,里面正唱著吳奇隆的《煙火》:總是在失去以后,才想再擁有,不管重新等待多寂寞,夜空那幕煙火,映在我的心底,是無窮無盡的永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