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館里,董梓萱了一臉憔悴。
“謝謝你能過來?!倍鬏娲┮患咨娘L衣,收拾得很干凈,不像是一個無處可歸的人,但她的眼神迷離,看上去神志不太清楚。
“你回自己家了?”尚志遠拿出了公文包里的棒球帽遞給了她。
“沒有,我住回我父母家了?!?p> “那天晚上你就待在畫家那了?”
尚志遠知道這樣問不是很有禮貌,但眼下也顧不上了,因為相對于董梓萱而言,他對那個畫家更感興趣,對他那幅《火之舞者》充滿了好奇。
“他送我回父母家的。”
尚志遠心里暗暗責備自己,怎么那天晚上沒想到可以送她回娘家。
“哦,那樣挺好。你說《火之舞者》畫完了?”
“他讓我以后別去他那了,說要離開一陣,說我和他結(jié)束了...”
董梓萱的聲音哽咽起來,臉上的淚珠噼里啪啦往下流著。
尚志遠又自責起來,董梓現(xiàn)在正處于情感危機中,自己卻還在關(guān)心那幅畫,實在不應(yīng)該。
“先別急,這事之前沒有征兆嗎?”
“征兆?能有什么征兆?!倍鬏娌煌3槠?。
“就是他有沒有承諾過你什么,或者他是不是說過什么時候會離開?!?p> “有一次,他說等他構(gòu)思好《火之舞者》后要去做一件事,但沒說是什么事?!?p> 董梓萱頓了頓,平復(fù)了一下后,接著說道,“他還說我們不可能在一起,我問他是不是因為我結(jié)婚了,他搖頭;我又問他是不是我不夠漂亮,他還是搖頭,還沖著我笑;我再問他,那是不是他心里有了其他女人了,這下他不吭聲了,一個勁地抽煙。他是那種不會刻意討女人喜歡的男人,即便說錯了話,也不會低頭認錯,再加上他本來就是話不多的人,當時我并沒有太在意,我想著肯定是我還不夠優(yōu)秀。這些算是征兆?”
“至少,他沒有答應(yīng)過你什么?!睙釕僦械呐饲樯痰?,這話真的不假,尚志遠情不自禁地想著。
“你這么說的話,確實,沒有答應(yīng)什么,可是…”
“你沒有和你先生聯(lián)系?或者你先生沒有來找你?”尚志遠生怕又引她哭,忙換了話題。
“你說劉景是吧。他打過我電話,向我道歉了,說和那個楊依慈只是吃了一頓晚飯而已,是因為工作上的事有求于她。還說他是不會離開我的,也不會讓我離開他,他這么說的時候語調(diào)有點異樣,我感覺他也許知道我在外面有人了。我告訴他了,我住在父母家?!?p> “那你現(xiàn)在想怎么處理這些事?!?p> “我不知道,我現(xiàn)在腦子很亂,這兩天我都在找他?!?p> 董梓萱離開那個畫家也只有兩天,尚志遠想著。
“你去他住所,發(fā)現(xiàn)他不在了?”
“嗯,他搬走了所有與畫有關(guān)的物品,幾乎什么也沒留下,我看著空空如也的居所,簡直要瘋了?!?p> “要是那晚你沒去他那,是不是他就這么不辭而別了?”
也許是尚志遠的話再次觸動了董梓萱脆弱的神經(jīng),她的身體顫抖起來,以一種不連貫的語調(diào)說著,“我想是的…。”
“一想到這一點,我就覺得整個人掉進了冰窟…”
尚志遠很想給予她一些支持,但他實在不敢用肢體語言,他擔心董梓萱再次失控。
“我對他付出了全部,全部的感情,可他,走的時候,都沒打算和我告別?!倍鬏娴哪樕下冻鼋朴诮^望的表情,這表情讓尚志遠感到一絲不安。
“我現(xiàn)在有一種被抽空的感覺,這兩天除了到處去找他,我什么都不想干,每天回家倒頭就睡,父母還以為是我和劉景吵架了,也不敢過問。我的世界崩塌了,我這樣說,你能懂嗎?”
董梓萱噙著淚水望向尚志遠。
“我能理解,但是,董小姐,你我的世界依然好好的,這些,都只是你情感的投射…”
“我只想找人說出來,我快憋死了,難受,這里…”董梓萱打斷了尚志遠,指著自己的心口。
“他,把《火之舞者》燒了。”
“燒了?”尚志遠吃驚地問,“他不是說這畫已經(jīng)完成了?”
“那晚,他坐在那,離我很遠…”董梓萱的眼睛看著尚志遠的身旁,仿佛要進入那晚的時空。
“好幾次我想靠近他,想要他的溫暖,卻被他拒絕了,他只是坐在那,冷冷地看著他面前一幅被火燒過的殘畫,那火把畫架幾乎也燒黑了。我后來想,這個狠心人,也許是用他的冷酷燒了那幅畫的吧?!?p> “這很難讓人理解?!鄙兄具h費解地皺著眉頭,又想起董梓萱那晚可憐兮兮的樣子,她真的太需要人關(guān)愛了。
“我在他住的地方,還有我們曾經(jīng)去過的郊外找他。他是從來不和我去熱鬧地方的,除了第一次在我那個畫室里,我們就幾乎沒在市區(qū)里呆過。這個人就這么突然消失了,他甚至只用一種方式和我保持聯(lián)系:電話。這幾天,他的電話也關(guān)機了,應(yīng)該是他換號碼了。這也是讓我...”
尚志這給她遞了張紙巾。
董梓萱接過紙巾擦了下眼淚,“他從一開始就沒打算和我長久下去,他一開始就想好有一天要從我身邊突然離開,我…”
“也許并不是他要離開你,而是他要離開這個環(huán)境?!鄙兄具h安慰著她。
“可這是為什么,你能告訴我這究竟是為什么嗎?”董梓萱以近乎絕望地聲音叫著。
尚志遠朝四周看了下,還好茶館人不多,但還是有人朝他們看了幾眼。
“除了我,你還有可以傾訴的對象嗎?”如果只有他一個傾訴對象,尚志遠覺得自己又處在了一個尷尬的境地。
“婉茗也能說說?!?p> “韋婉茗是你介紹到你先生的公司的?”
“嗯,她找不到工作,通過高中校友會找到的我,她人很好,一直為我考慮,還替我想辦法找到你來幫我。”
“她知道你現(xiàn)在的情況嗎?”
“前天她問起我的情況,我和她說了。”
“她給你什么建議了?”
“她讓我考慮離婚?!?p> “其實不是你不能離婚,而是你父親和劉景不同意,你告訴她原因了嗎?”
“婉茗知道的,她說沒有不能解決的事,只要我想離婚,是沒有人能攔得住的?!?p> “她說的沒錯?!?p> “她說她有辦法,但需要見我父親一次,她讓我安排?!?p> “韋婉茗見你父親?”尚志遠有些吃驚,董梓萱的父親是R市城市銀行的行長,韋婉茗只是個新入職的人,她能有什么辦法可以說服董梓萱的父親。
“我之前告訴過她,關(guān)于我不能離婚的原因?!?p> “韋婉茗知道你父親和劉景那筆貸款的事?”
“嗯?!?p> 難道韋婉茗要以這個去要挾董梓萱父親?她應(yīng)該沒有這個能耐,劉景自然也不會允許她這么做,要不就是韋婉茗還有其他靠山?可這么做對她有什么好處呢?純粹是為了幫董梓萱?
“現(xiàn)在你和我說了后,感覺是不是舒服了一點?!?p> “嗯,好多了。你是不是嫌我煩了?我知道你們有行業(yè)規(guī)定,我這樣三番五次找你,你肯定覺得很討厭吧?!?p> “哦,那肯定不會,董小姐如果信任我,我當然可以一直聽你訴說??紤]到你目前的情況,我能否提個建議。”
“你說?!?p> “我有兩種途徑可以幫到你,一種是正規(guī)途徑,我每周三次在醫(yī)院坐診,你可以到醫(yī)院掛號就診,這樣可以為你建檔,也符合正常的流程?!?p> 還沒等他說完,董梓萱便搖頭了,“我不想去那,在醫(yī)院,會讓我感覺自己是一個病人。”
“我明白,董小姐,我想先得到你的確認,我們之間是否可以建立醫(yī)患關(guān)系,我說的意思你明白嗎,我們之間這樣的溝通,只能是醫(yī)生和患者的溝通,不能是朋友那種方式。這是我的職業(yè)要求的?!?p> 董梓萱低頭不語。
“如果你可以接受這種模式,我們可以不在醫(yī)院開展咨詢,可以在相對安靜,適當開放的環(huán)境進行,這樣也是允許的,但前提是你得認可我是你的醫(yī)生?!?p> “只有這樣你才愿意和我見面,是嗎?”董梓萱抬起了頭,她看著尚志遠的眼神很憂郁,也很無助。
“是的?!鄙兄具h躲開了她的目光,給她倒了一杯茶。
“我認可,就按你說的,我們之間現(xiàn)在是醫(yī)患關(guān)系。”
“好,如果這樣的話,董小姐,你看我們之間能否按照這樣的機制來進行咨詢?!?p> “你說?!?p> “我們之間要建立的機制是這樣的,目前是你有需求隨時叫我,現(xiàn)在要把這個模式改為每周一次或兩次,在固定的時段交流,你看可以嗎?”
尚志遠不想讓她過度依賴他,逐步降低溝通頻次不失為一種策略。
董梓萱又低頭不語。
“一周二次,你覺得不合適?”
“好的,就按你說的。那我是每次支付你費用嗎?”
對于這類咨詢,行業(yè)并沒有明文規(guī)定,一般都是自己定價,如果對方需要開發(fā)票,那只能通過醫(yī)院進行。尚志遠基本不做這類咨詢,也是覺得收費之類很麻煩,況且他也沒有精力接這種活,這次只是因為韋婉茗的介紹,或者說,是因為這個董梓萱有些特殊?亦或者還是因為那個畫家吸引了他?
“錢不急,但是收費是需要的,否則我們之間就不是醫(yī)患關(guān)系,這樣吧,我們一個月結(jié)一次,就按照醫(yī)院特需門診的價格,300元。”
這個價格低得離譜,尚志遠的學(xué)生做一次專業(yè)心理咨詢,市場價格一般是500元一小時,像他這個級別,1000元甚至2000元也是可以收的。300元每小時收費,只是讓他和董梓萱見面的性質(zhì)發(fā)生了質(zhì)的改變。這對于控制董梓萱的情緒無疑是有益的。
“好的?!倍鬏纥c了點頭。
“那今天我給你布置一個作業(yè),你回家按我要求去做可以嗎?”
“嗯?!?p> “你從今天開始,把你心里想的事寫下來,然后在邊上寫下你對這事的評價或想法,盡可能客觀,并且注明你的這些想法是客觀事實還是你的情緒。下一次你把記下來的文字給我看,好嗎?”
“嗯?!倍鬏婷鏌o表情地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