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天,鎮(zhèn)北郡,西興嶺。
“該死的蒼蠅!”
嘉利王子憤憤地拔出劍,砍斷了一旁的一株榛子樹。
北落星君道:“小王爺不必動怒,再有半日,便能走出西興嶺了。”
嘉利王子道:“國師難道便拿這些蒼蠅沒有一點辦法?”
北落星君搖了搖頭,“人雖然能一巴掌拍死蒼蠅,但很少有人拍得到它?!?p> “嗖!”
一支冷箭從旁射來,打在嘉利王子身旁一名騎兵身上,只聽得悶哼一聲,人已倒地,強(qiáng)弩穿體而過,顯見是不活了。
嘉利王子的臉色更加難看了幾分。
另一側(cè),臨笑和四輔趴在密林中,默默觀察著天府鐵騎的行軍。
五千人,相較于西興嶺,實在是太微不足道。
華詢不和他們在一起,而是在另一側(cè),由幾名紫微宮星官保護(hù)。
他們的軍隊在密林里散得很開,百步之內(nèi),最多只藏著一兩人,根本不像是打仗,而是自由狩獵。
在北落星君的威脅下,臨笑沒有放棄,而是很快采取了這樣一種戰(zhàn)法。
沒有指揮官,也沒有軍陣,所有人都在自由作戰(zhàn),每人二十支弩箭,一把強(qiáng)弩,像是打獵一般狩獵著在明處行軍的鐵騎部隊。
即便北落星君出手,殺了臨笑或者華詢,在幾十里范圍內(nèi)散落著將近五千人的情況下,又豈能將所有天府將士一網(wǎng)打盡?沒有指揮官,就意味著不怕被斬首,若是在平地上,五千人散亂成這樣,簡直是不堪一擊,可在密林中,卻成了鐵騎的噩夢。
“??!”
又一人被強(qiáng)弩射中,穿心而死。
鐵騎的行軍速度更快,人心惶惶,既提防著暗中的冷箭,又想著盡快沖出密林。
不過一日之內(nèi),已有數(shù)千人這般不明不白地被弩箭射中。
而天府軍士的傷亡呢?近乎為零!
嘉利的臉色很難看,第一次對自己這次大膽的軍事行動感到后悔。
在不熟悉地形,前方?jīng)]有接應(yīng)的情況下,就這樣孤軍深入敵境,原以為能建立不世之功業(yè),可現(xiàn)在看來,卻很可能迎來一場前所未有的慘?。?p> “快!快!”
他轉(zhuǎn)身喊道,駕馬朝前方?jīng)_去。
奈何山路難行,騎兵本就行進(jìn)緩慢,聽了嘉利王子的話,后方軍隊想要跟上來,卻見到暗中冷箭也驟然增多,抓著他們的破綻不斷放箭。
“啊!”
“快!”
“快逃!”
“逃出去!”
在最后的一段山路,這支天府大軍終于瀕臨崩潰,每個人都在爭先恐后地往外沖,仿佛死神便在后方追趕。
而箭雨也越來越猛烈,躲在暗中的中天將士也知道,出了密林,他們便再也找不到這樣的機(jī)會了,甚至根本追不上天府鐵騎。
臨笑自己也在努力拉著弩箭,膂力不夠,便要雙腳踏弓拉弦,這種蹶張弩的連射速度很慢,但是殺傷力也是毋庸置疑,完全可以躲在一個相當(dāng)安全的距離放冷箭。
某種程度上來說,這數(shù)萬天府鐵騎,是作為活靶子在林中被射了一天一夜,任誰也經(jīng)受不住這樣的打擊,比起箭矢,心底的恐懼和緊繃的神經(jīng)便足以摧毀這些鐵騎大部分的戰(zhàn)斗力。
當(dāng)嘉利王子最終帶隊沖出密林之后,只見身后的人竟少了三分之一,派人下去清點人數(shù),發(fā)現(xiàn)只有三萬多人。
也就是說,在西興嶺中,他們折損了將近兩萬人!
而這兩萬人,甚至連敵人的面都沒有見著!
弓弩,本是天府騎兵的強(qiáng)項,作為輕騎兵,天府騎兵的防御力不算出眾,而是用盡一切辦法提升自己的靈活性,再用弓箭造成遠(yuǎn)程殺傷。
在正面戰(zhàn)場上,天府鐵騎一直所向無敵,重甲步兵趕不上他們的速度,重甲騎兵自然也趕不上,輕騎兵卻又沒有他們嫻熟的弓箭技巧,只能被動挨打。唯一能令他們頭疼的,便只有弓弩手,偏偏弓弩手又沒有他們跑得快,只能配合步兵進(jìn)行防御。
所以幾千年下來,中天對北國的防線構(gòu)筑了一道又一道,卻從未想過主動出擊。在廣袤的荒原上,追擊一群居無定所,無牽無掛,跑得又快,又能回身放冷箭的騎兵,試問能有幾分勝算?北國天然就掌握了是戰(zhàn)是和的主動權(quán),對中天自然也有著一份居高臨下的優(yōu)越感。
偏偏今日,在這西興嶺下,嘉利王子卻嘗到了失敗的滋味,而且相當(dāng)?shù)臒o力。
平原地帶,是騎兵的天下,可密林之中,高大的馬匹卻成了累贅和目標(biāo),在這樣的地形下,便是有百萬鐵騎,又能發(fā)揮多少作用?
“小王爺,走吧,他們不敢追來的。”北國星君轉(zhuǎn)身往林中望了望,安慰道。
嘉利王子捏緊了拳頭,道:“國師,我有些明白,為什么我們天府的騎兵所向無敵,卻遲遲拿不下中天了。”
北國星君挑了挑眉毛,靜靜地看著他。
嘉利王子道:“我們的兵種太單一了,我們有全天下最好的馬軍,卻沒有像樣的步軍和水軍,在弓弩器械上也遠(yuǎn)遠(yuǎn)落后于中天,就算一時打了勝仗,也不能長時間統(tǒng)治中天?!?p> 北落星君點了點頭,道:“小王爺你說得很對,天府是我們的地盤,中天是他們的地盤,我們不能把山谷變成平原,他們也不能把平原變成山谷。”
嘉利王子道:“那我們打這場仗,還有什么意義?”
他原先是個主戰(zhàn)派,可是當(dāng)意識到天府鐵騎無法統(tǒng)治中天后,對于這場戰(zhàn)爭,很快也失去了興趣。
沒有人會花這么大的代價,去打一場毫無意義的戰(zhàn)爭。
北落星君道:“但我們可以先控制中天的城鎮(zhèn),馴化他們的人民。只要有足夠長的時間,我們古兒人如何不能訓(xùn)練出優(yōu)良的步軍和水軍?長生天恩賜給我們的,不是戰(zhàn)馬,不是牛羊,而是勇氣?!?p> 嘉利王子聽后精神一振,道:“不錯,國師您說得有理,蒼狼山和白鹿山永遠(yuǎn)屹立在荼浪川上,可山下的人民卻早已換了面貌。只要能打下中天,又有什么不可能?”
北落星君微笑道:“正是如此。”
嘉利王子哈哈大笑起來,一揮馬鞭,道:“沖!一鼓作氣,拿下鎮(zhèn)北郡!”
身后的鐵騎見此,也是重整旗鼓,想到在密林中的遭遇,更是憋了一肚子火,紛紛大喊道:“沖?。 ?p> “殺他個痛快!”
“殺殺殺!”
西興嶺上,臨笑看著躁動的北國鐵騎,卻是眼神冰冷,仿佛早已預(yù)料到了一切。
四輔見此,問道:“你有什么打算?”
臨笑道:“要麻煩你一趟了?!?p> 四輔一挑眉毛,“哦?”
臨笑道:“我們跑得沒他們快,馬匹也損失殆盡,要靠你先帶我去藏龍谷了?!?p> 四輔道:“那這里的這些人?”
臨笑道:“華將軍自然會安排好的。當(dāng)務(wù)之急,是攔下這三萬多鐵騎?!?p> 四輔道:“你覺得他們會怎么行動?”
臨笑道:“他們原想從后方偷襲藏龍谷守軍,里外夾擊。不過現(xiàn)在自知暴露,夾擊的效果不大,最有可能先打下后方的鎮(zhèn)北郡城,斷了我們的糧道。”
四輔道:“李都督的安排里,鎮(zhèn)北郡城由東山軍守護(hù),如今你們把精銳調(diào)到這里,郡城還守得住嗎?”
臨笑道:“那就要看援兵的速度了?!?p> 四輔終于明白了臨笑的意思,“你要我去藏龍谷調(diào)援兵?”
臨笑點了點頭。
四輔道:“藏龍谷戰(zhàn)事吃緊,想調(diào)援兵只怕不那么容易。”
臨笑道:“總比全軍覆沒要好?!?p> 四輔點頭,道:“好,我?guī)闳ァ!?p> ******
天府,姑臧城外。
古臺騎著馬,看著車中的千戶,問道:“大人還好么?那群土匪怎么樣了?”
千戶冷哼一聲,想到當(dāng)日的狼狽,不禁羞憤起來,道:“一群悍匪!早就逃了!”
古臺聽后心中焦急,趕忙問道:“逃了?逃到哪了?”
千戶卻是側(cè)過了臉,根本沒有說話。
古臺見了,心里也不是滋味,當(dāng)初他還有家產(chǎn)時,這名千戶巴結(jié)他還來不及,如今見他失勢,便這幅愛答不理的樣子。
“有敵情!”
正在此時,前方的騎兵忽然騷動起來,古臺往前方望去,竟然看到了阿雅和奎木所率領(lǐng)的塔塔戰(zhàn)士,眼睛不禁紅了起來。
“好家伙,還敢回來!”千戶見此,也是大怒,揮手道:“殺!一個不留!”
“殺!”
聽到千戶號令,數(shù)百鐵騎飛馳而出,朝著阿雅等人殺來。
阿雅此時身上穿著一件冷鍛寒甲,見騎兵沖殺上來,也抽出了手中的劍。
“殺!”
在喊殺聲中,雙方已是殺到了一起。
箭雨飛射,彎刀閃爍,長槍大戟,戰(zhàn)馬嘶鳴,戰(zhàn)況在一開始便達(dá)到了巔峰,阿雅一方的人仿佛瘋了一般,朝著天府鐵騎發(fā)動最猛烈的進(jìn)攻。
悍不畏死的塔塔人,和熱血激昂的少年,阿雅的軍隊竟然一點點撕開了正規(guī)軍的軍陣,如同利箭般朝著千戶所在的中軍殺來。
千戶見此,也是有些錯愕,古臺見勢不妙,則是調(diào)轉(zhuǎn)馬頭,立即往后撤去。
“殺!”
一名騎兵手持彎刀,砍在阿雅身上,卻見阿雅只是一晃,毫發(fā)無損,反手便是一劍刺入他的咽喉。
“是寒甲!”
“李家的寒甲!”
天府騎兵見到阿雅身上的輕甲,皆是心慌起來,莫非這些土匪的背后是李家?
“怕什么!上??!”
千戶大喊著,寒甲防御力再強(qiáng),也是有極限的,而且目前只有阿雅身上穿了一件,又有什么可怕的?
方才喊完這句話,只見達(dá)歌從旁殺出,大喊一聲,彎弓搭箭,一箭射來,正好從千戶胸口穿出。
“??!”
千戶慘叫一聲,從戰(zhàn)車上翻落下來,天府鐵騎見此頓時大亂。
“殺了他們!”
奎木大喊著,揮動手中的狼牙棒,砸死了一名天府鐵騎。
“殺!殺!殺!”
塔塔戰(zhàn)士們大喊著,揮舞手中的骨朵,砸在戰(zhàn)馬之上,戰(zhàn)馬倒地,連帶著上邊的人滾下身來,被亂刀砍死。
這一次,阿雅的軍隊在武器上似乎有了很大的改善,甚至出現(xiàn)了幾把斬馬用的陌刀,殺傷力巨大,天府鐵騎一時間死傷慘重。
“退!快退!”
眼見軍陣大亂,統(tǒng)兵的千戶又被亂箭射死,一名百戶終于抵擋不住壓力,轉(zhuǎn)身帶著數(shù)十騎往后退去。
見此,其余的鐵騎也紛紛向后撤退,箭矢飛射,阿雅等人也在追擊,直到追出五六里,天府鐵騎都各自逃散之后,這才調(diào)轉(zhuǎn)馬頭,回到后方的步兵軍陣當(dāng)中。
“哈哈,這次殺得痛快!”奎木迎上前來,對阿雅說道。
阿雅的臉上卻看不出多少喜悅,只是道:“打了這一仗后,就再也沒有退路了?!?p> 奎木道:“怕什么?打也是死,不打也是死,索性痛快殺上一場!”
塔塔人本就受到天府的打擊和迫害,處于亡族滅種的危機(jī)中,幾乎每日都要經(jīng)歷這樣的廝殺,倒也因此顯得十分豁達(dá)。
阿雅點了點頭,道:“先回城?!?p> 光憑他們這些人,想要對抗天府正規(guī)軍,還是太勉強(qiáng)了一些。
不過如今天府境內(nèi),像是他們這般揭竿而起的起義軍不在少數(shù),天府的軍隊又大多在中天鎮(zhèn)北郡,他們面臨的壓力雖大,尚還有一線生機(jī)……
天府,盛樂城,神教教堂之中。
宇文燕秋盤膝端坐,身前的古魂罐冒出幽藍(lán)火焰,好似有小人在其中起舞。
“咔……”
火壇之上,龜甲碎裂,紋路詭異,似有不祥之兆。
幽幽冷風(fēng)自外吹來,幽藍(lán)魂火閃爍不定,照在宇文燕秋臉上,顯得蒼白森冷。
她忽然睜開雙眸,眼里也是幽藍(lán)的火光,過了大約一炷香的時間,這才漸漸散去。
那雙深邃的眸子盯著龜甲,指尖掐訣,碎裂的甲片微微顫抖,竟是重新合成了一個完整的龜殼。
只不過,這龜殼緊緊拼合在一起不到一瞬,又各自散開,灑落在地。
宇文燕秋幽幽一嘆,站起身來,走出了教堂。
“大姐……”
教堂外,宇文燕歸忐忑地看著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
宇文燕秋道:“南邊亂了么?”
宇文燕歸點點頭,“家里的人,死了好多?!?p> 宇文燕秋仰頭望天,過了片刻,道:“天府要大亂了?!?p> 宇文燕歸道:“各地都有人造反,完顏家不久前已經(jīng)派出了浮屠軍去鎮(zhèn)壓,聽說效果也不太好?!?p> 宇文燕秋默然片刻,忽然問道:“元亓音也回來了?”
宇文燕歸點了點頭。
宇文燕秋道:“元家最近有什么動靜?”
宇文燕歸道:“沒有,家族在外的產(chǎn)業(yè)被毀了,也不見元家有什么反應(yīng)?!?p> 宇文燕秋微微頷首,道:“我們宇文家也該做些準(zhǔn)備了?!?p> 宇文燕歸不解地看著宇文燕秋,宇文家,到底要做些什么準(zhǔn)備?
只不過,這些事不是她能決定的,所以她也很聰明地選擇了沉默。
風(fēng)雨欲來,她默默跟在宇文燕秋的身后,只覺得今日的天空異常陰沉,壓抑,令人心中不禁升起一種難言的渺小感。
仿佛想將自己縮在一個無人的角落里,越陰暗狹小,越能感到安心,最好永遠(yuǎn)也不會有人找到,永遠(yuǎn)只有自己一個人,在死一樣的孤獨和寂靜里度過余生。
那也比如今的彷徨和不安要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