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4年12月16-20日
楊羽慶在弟弟去上課的時候，將劉君請到家里。
劉君穩(wěn)重、鎮(zhèn)定，看上去不卑不亢。他背著弟弟，暗中調(diào)查過他，知道弟弟就是因為劉君才愿意從南方回來的——至少在這個層面上，他想，他應(yīng)該謝謝劉君，不然弟弟是萬萬不可能輕易回鄉(xiāng)的。
他不想兄弟分離，盡管他和弟弟從來都是兩類人，弟弟也并不贊同他私下做事情的方法，可他非但不生氣，還認為弟弟活出了自己。但唯有在這件事上，他不能同意弟弟的行為，他好不容易脫離開劉君，結(jié)果這人又自動找上門來。
他把一支煙遞過去，劉君說自己不抽煙。
“那就喝茶?！彼锌吭谏嘲l(fā)上，點了一根煙，“聽羽鐘說，你成家了？”
“早離了?！?p> “這次怎么想著來這里了？”
“是出差到這里，想過來看看羽鐘。”
劉君和弟弟不是同班同學，他早就調(diào)查過了，劉君還比弟弟高整整三屆。他不知道兩個人到底是在什么樣的情境下認識的，或許是當年弟弟在實習的時候。除了大學第一年暑假，弟弟回來過了，后面的幾個暑假，多半是跟這個劉君在一起度過的。
“既然是出差過來的，那應(yīng)該在這里待不長吧？”他委婉問道。
“待不長的，很快就走。”
“具體是哪一天？”
“嗯？”
“我問你，具體是哪一天走？”他笑著看向劉君，盡量讓這句話少些敵意。
“會在這里再待幾天吧?！眲⒕Y貌地回應(yīng)，隨后說自己原本打算今天去羽鐘的學?？纯?。他走到門前，楊羽慶卻先人一步把門關(guān)上了，問他干嘛要這么著急，他想和劉君再聊聊。楊羽慶魁梧的身材和威嚴的神色嚇退過太多人，往往還沒有動手，對方就已經(jīng)在氣勢上輸了幾分，可劉君卻未表現(xiàn)出絲毫的膽怯。
“你不能去他的學校?！彼f。為什么，劉君問。
“你非但不能去學校，你還要在今天給我從這里離開。你知道為什么。等他回來，你可以告訴他，你家里有事，你今天就要趕緊走?！?p> “羽鐘他不會信的。我的意思是，如果我撒謊，他能察覺到?！?p> 楊羽慶讓他住嘴，他不想聽到劉君以這樣的名義，對他做出請求。但他也知道劉君的話是有道理，他不想讓弟弟懷疑是他暗中作梗，讓劉君離開這里?！敖o你兩天時間，后天下午是最后的極限了。如果到時候還讓我看見你，就別怪我不客氣了。”
“我知道，大哥?！?p> 往后的兩天，他沒有再監(jiān)視劉君，楊羽慶相信劉君已經(jīng)聽明白了他的意思。至于劉君怎么和弟弟告別，就是他自己的事情了。
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忙，他聽說了，安騰對陳自力是自殺的說法一直都不相信，他擔心安騰早晚會查到他的頭上，畢竟在這個小鎮(zhèn)上，想要做到完全密不透風是很困難的。他必須要早做準備，他派出手下人先是確保刪除了陳自力來到化工廠的所有影像，又讓人去了陳自力死亡的第一現(xiàn)場，確保現(xiàn)場沒有留下任何痕跡。
他還側(cè)面托人打聽，看看翁紅月到底對陳自力的事情知道多少，他找到了鎮(zhèn)上的幾個人，前往翁紅月家慰問，希望試探出她對陳自力死前的動向到底知情多少。經(jīng)過回來的人的匯報，楊羽慶基本能確定陳自力確實一直在保守秘密，翁紅月毫不知情。
昨天下午，手下人跟他說的事情，讓他非常憤怒。他們說看到周銳推著輪椅車上的翁紅月，在陳自力家門口附近散步。散了多長時間？大概有二十分鐘，手下人回答。他把周銳約在倉庫見面，問起散步的事情。昏暗的燈光下，他看到周銳一臉的從容，看上去已經(jīng)從陳自力的死中解脫了出來。
“我剛一來到這里，就認識翁紅月，她受傷了，我作為朋友，想去看看她?！?p> “你可以在家里看她，為什么和她一起出來散步？”
他摸了摸鼻子，似乎在極力掩蓋掉臉上的情緒，緩了一會兒才說道：“楊哥，她受傷了，平常只有她媽媽陪著他。我推她出來散散步，沒什么吧?！?p> 楊羽慶覺察出周銳從到場開始，表現(xiàn)就與過去很不同。在以往，周銳是對他很忌憚的，說話小心翼翼，畏畏縮縮，談話的主導(dǎo)權(quán)從來都是在他這一邊，而現(xiàn)在的周銳，卻有一種胡作非為般的狂妄，他不知道話語中透出來的這股狂妄背后的底氣到底出在哪里，但無論如何，他都無法忍受這樣的語調(diào)一直延續(xù)下去。
他握緊拳頭，猛然打在周銳的側(cè)臉上，周銳一個趔趄栽倒在地上，多日不打掃的庫房里，頓時間塵土飛揚。周銳冷笑了一聲，毫無屈服的跡象。
“我知道你為什么打我?，F(xiàn)在你很生氣，你生氣，因為明明你覺得自己牢牢掌控著我，現(xiàn)在卻看到我如此肆無忌憚，你內(nèi)心又困惑，又懊惱，拳頭就成了你發(fā)泄這一切的手段?！?p> “你為什么那么做，別再給我繞圈子?！睏钣饝c竭力保持著鎮(zhèn)定。
“繞圈子？你真的好意思說出這三個字？那天晚上你救了我，我很感謝你，沒有你，我現(xiàn)在早就被那幫人帶走了?？芍笪乙辉賳柲悖愕降自趺刺幚淼哪菐腿?，你都不告訴我。你總在暗示我們現(xiàn)在是一條船上的人，但我可沒見過，一條船上的人彼此之間卻如此信息不對等。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根本就不是我想的那樣。那幾個人已經(jīng)乖乖從這里離開了，你根本沒有對他們怎么樣。你只是在恐嚇我，讓我誤以為我們是一條船上的人，讓我為你做事?！?p> “不管怎樣，如果現(xiàn)在法庭宣判你，你已經(jīng)是一個人殺人的從犯，你協(xié)助參與了殺人，至于追殺你的那些人死沒死，還有什么意義嗎？知道結(jié)果只會讓你白白煩惱?！?p> 周銳緩緩從地上爬起來，用袖子干凈的一面擦了擦嘴角的鮮血，倚靠在墻上，說：“你根本沒有對他們怎么樣，對吧，你放走了他們。你只要告訴我事情，我就能幫你擺脫目前的麻煩。”
“我目前有什么麻煩？”
“我猜你應(yīng)該也知道了，安騰現(xiàn)在在調(diào)查陳自力自殺的事情，這件事情查來查去，如果查到陳自力和你一直在做交易的話，你覺得你真的能輕易逃脫嗎？”
“你在我的地方威脅我？”
“你覺得我會傻到，跑到你的化工廠來威脅你嗎？我是想幫你，當然也是幫我自己?！?p> 楊羽慶示意他說下去。
“安騰對我的印象本來就不好，實話告訴你，他最近一直將嫌疑的對象鎖定是我。如果你不想暴露，我們最近就不能再見面了。你交代陳自力沒做成的事情，也可以做下去了。你不就是想秦源和他的化工廠從這里離開嗎，他擠占了你的生意，他背后的集團財大氣粗，用正經(jīng)的手段去競爭，你永遠都不是他的對手，這一點恐怕我無需多言了。但化工廠前出了陳自力上吊的事情，足以對他們的聲譽造成一點影響了，這段時間，秦源的化工廠的管理層肯定是不希望再出什么事情了。如果在這個時候，化工廠再出上一點事情，你覺得他們的集團還愿意留在這里嗎？”
“你不了解秦源，他這個人做起事情來萬分小心，經(jīng)歷了這件事情以后，恐怕他會更加小心翼翼?！?p> “不錯。但如果我能讓他的化工廠繼續(xù)出事呢？”
“你到底想說什么？”
“具體細節(jié)你現(xiàn)在不需要知道，到了關(guān)鍵的時間節(jié)點，我一定會讓你弄清楚狀況的。我會讓秦源從這里離開，然后我們就兩不相欠了。”
楊羽慶拿過桌上的一支筆，走到倉庫前的化工廠示意圖前，在地圖的右下角處畫了一個圓圈。
“你不是想知道他們在哪里嗎？”楊羽慶說，“他們就在這里?！?p> 他標注的是化工廠焚燒爐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