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醒后的沈不辜成日跪在武英大長公主墓碑前,一言不發(fā),滴水難進。
就這樣跪了三日之后,她叫上還活著的風云六位大人。
男子畢竟偷習了傳承絕學,風云六位大人縱然憑著武功高強,將之逼退,但也在對戰(zhàn)中各有損傷,都還在調(diào)養(yǎng),聽聞谷主召見,立刻趕來。
沈不辜六歲來到幽鳴谷,到如今二十一歲,都是她們看著長大。
她們了解沈不辜,知道發(fā)生這一切,均是在她的意料之外。如今她自己已經(jīng)因此受到了莫大的傷害,六位大人,包括風玄,都沒有出言責備她。
六位大人都沒有忘記武英大長公主當年的話:過往已成定局……向前看。
沈不辜經(jīng)歷了巨大的折磨,神狀宛如枯干的草木。她表示要讓出谷主之位,請諸位大人另選一位合格的傳人。
風玄大人沒有說話。風今大人出言勸阻。其她幾位大人也表示此番災劫罪不在谷主,而在狼心狗肺之男子。
沈不辜表示,她心性已折,不堪大任,何況,早在兩年前,她就犯了無法挽回的大錯。
此話一出,眾大人心有所察地沉默。
沈不辜坦白,絕學不是男人盜學的,而是兩年前,她親自傳授。她早已經(jīng)不配為幽鳴谷谷主。
那年,男人在江湖上結(jié)了仇家,而她已與男人結(jié)為夫妻,身懷有孕,不能大動真氣,為了保住腹中孩子的父親,她將“幽鳴谷”絕學傳授給了男人。
那段時間,她甚至斷絕了與谷中聯(lián)系,打算就此拋卻一切與男人雙宿雙飛。
只是男人接觸絕學的時間太短,武功未成,她為了助他,將自身一半的功力渡傳給了他,即使如此,再次落入仇家的追蹤中,男人還是身受重傷。
她勉強救走男人,仍然面臨不知何時會找上門的仇殺。而這時幽鳴谷的人找來,兩方相迫之下,她選擇先回幽鳴谷避難。
等回到闊別了大半年的幽鳴谷,看到谷中一切,十數(shù)年成長的點點滴滴,她才從與男人的柔情蜜意中清醒些出來,決定繼續(xù)履行身為幽鳴谷谷主與皇山傳人的使命與責任。
直到兩年后的今天,一切都破碎了。
男人利用在幽鳴谷的兩年,武功有成。
“幽鳴谷的災劫只是一個開始?!鄙虿还奸]上眼睛道,“我身犯九死不能辭之大孽。”
風玄大人看她心灰意冷,不禁問:“難道你不想報仇?”
沈不辜走到門邊,山谷的風從門口吹進來,刮得她形銷骨立,宛如一截隨時會被吹斷的干草。
臨出門前,她說:“我……不想報仇。”
她穿過風,慢慢走遠。
風今大人看著她的背影淚眼潸然,“也是個可憐的孩子,別逼她了。”
風奇大人一把捏爛了桌角,“她這樣算什么?我幽鳴谷因那賊子死傷多人,她就不聞不問?”
風玄大人止住情緒各異的在座大人,“事已至此,從長計議?!?p> 幾位大人開始長議,可以由誰繼任谷主之位。
人選的勘定,并不容易,需要從人品、天賦、心性上,她們再也不想沈不辜的悲劇重演了,此次她們代主擇徒,需要慎之又慎,她們決定先從谷中的年輕女孩中選出基本合適的,而后再統(tǒng)一學習考察三個月,最終以每個人的考察結(jié)論確立人選。
還沒等她們商議確定出一個具體的名單,就有人來叩門急報:谷主攜子溺江。
幽鳴谷近鄰一條天塹妄江,江面濤闊,江水四季奔涌,夾岸絕壁生光,凡人插翅難過,俯望生畏。
幽鳴谷為沈不辜立了衣冠冢。
……
我娘每日在桑暖墳前練武。也不再收菜種糧,每天只到姐妹家吃飯。吃完飯又繼續(xù)練武。
風今大人在桑暖的墳邊找到我娘,讓她和其她幾個女孩一起學習新的武技與文章。不需要風今大人多說,我娘已經(jīng)明白此舉的含義。
她對風今大人說:“我會是最好的?!?p> 三個月后,我娘在武英大長公主墓前三拜九叩,在武英大長公主辭世五年之后,成為其正式徒女。
風玄大人代主收徒,將武英大長公主手著的《辟世卷》與《武學手記》與《與后世傳人書》三套,親手傳于我娘。
我娘自此正式成為幽鳴谷谷主,并在《與后世傳人書》中,得知了自己此后的真正身份,與使命。
她閉關(guān)了兩個月參悟《與后世傳人書》,明白了沈不辜為何最后奔向那樣一個結(jié)局。
沈不辜終究還是武英大長公主生前唯一徒女,她雖然做不到武英大長公主的期望,但她能深深明白自己的過,她喪失了心氣,無顏面對一切,活著的每一刻已成煎熬。
我娘閉關(guān)出來,望著藍天下的山谷,長紓了一口氣,才在沈不辜自絕近半年后,去給沈不辜的衣冠冢上了第一炷香。
此后我娘宣布了她任谷主后的第一個決定:遷谷。
幾位大人沒有異議,幽鳴谷雖然地處隱秘,但幽鳴谷藏寶一事已經(jīng)被男人知悉,以那賊子之心,只恐不會那么容易放棄,他日必定卷土重來,屆時幽鳴谷外的迷山陣不一定擋得住。
只是遷到何處是一個問題,而這個問題也只有已經(jīng)身為皇山傳人的我娘能夠作答:紫陳山。
至于幽鳴谷的黃金財寶,有道是財帛動人心,我娘與幾位大人商議過后,令信得過的人,主要是上了年紀,將終生都托給山谷的長者們,一人負一些,能帶多少就帶多少,帶不動的,沉了妄江。
隨后風玄大人將空了的金室啟動機關(guān)炸毀,坍塌的金室陷入地下,挖尋困難;再把房屋建筑田地等推倒夷平、焚灰填埋,再過不久,這里就會變得像從沒有過人跡的山野。
眾人也沒有執(zhí)著于山間的墳塋,幽鳴谷早有武英大長公主定下的規(guī)矩,人死后,不使尸體埋于土下腐爛,當以火葬。是以墳塋中埋的皆為骨灰。
武英大長公主曾說,人死了,什么都不剩。既已入土,便沒有必要再挖出來歷經(jīng)波折。我娘決定,誰的骨灰也不挖,即使是武英大長公主的。
眾人帶上逝者的牌位,于山間叩拜辭別。
我娘最后離開,對武英大長公主的墓叩了三個響頭,說道:“師母,您在書中說過,我輩所謀,在千秋萬世。我知道,如果是您,會理解我的做法?!彪S后,站起身,凝結(jié)掌力,將眼前的墓丘削平,看起來就像一塊普通的山地。
其她幾位還未離開的大人,也在我娘之后,將其他的墳塋一一推平。
幽鳴谷的人們來到紫陳山,此處也是與幽鳴谷一樣遠離人跡的所在,只要大家在一起,到哪里都是家,原幽鳴谷人在此重新安家筑屋,從此為紫陳山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