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方域覺得自己在北京這半年，委實進益了不少。
當初被父親病重的流言逼來京城探視，反倒讓他開了不少的眼界。
比如自己的父親侯恂在天牢里，根本不是外人想象的那樣凄苦。
素凈的單間、有桌椅還有書籍筆墨，打發(fā)點銀子獄卒還能帶來京城最好酒樓的飯菜，每日在院中散步半個時辰，侯方域甚至還看見自己的父親每日都要騰出一點時間來接待訪客。
侯恂除了人瘦了些，幾乎與當初毫無二致。
不過在聽說侯方域與李香君的事后，侯恂倒是教訓了兒子。
狎妓納妾不過風流事，哪里就能當真的用個“娶”字？侯方域早已娶妻，這個字一旦說出口，便是家宅不寧的先兆。
侯方域至此被父親留在了京中聽訓，日常則被請托到國子監(jiān)去旁聽。
至于李香君那邊，侯恂淡淡一笑，只叫兒子先冷她一年半載再說。
侯方域這是第一次全心全意的跟著侯恂了解朝堂政事，又與京城東林余脈的子弟混在一堆，指摘時事，點評人物，比起之前遠在南方干說不練卻要痛快很多。
在侯方域看來，復社掌控了滿北京的風評，他甚至一度笑言：連北京的風都是向著東林復社的。
尋常與勛貴子弟相見，兩邊總是弄得不可開交，侯方域辯才出眾，著實好生出了幾回風頭。
勛貴子弟暗中打聽了一番，這才找到了侯方域的兩處痛腳。
其一是從南京傳來的，關(guān)于侯方域“娶妓”導致鄉(xiāng)試失利的傳聞，又配著侯恂還在獄中的背景，讓侯方域好生狼狽了幾日；
其二就是侯方域關(guān)于張守言“媚上”而不堪大用的指責，讓勛貴們老大不樂意。
為什么？
崇禎這些年可沒少從他們勛貴家里撈銀子，結(jié)果在侯方域的嘴里，給錢還給出不是來了，“媚上”這不是指著和尚罵禿子嗎？
偏偏這個張守言又是個極為爭氣的人物，半年時間就從一個小小的七品承事郎一路升到了從五品的兵部員外郎，幾乎每隔一月都要狠狠的扇侯方域的耳光一次。
故而只要張守言一升官，這些勛貴子弟就會逮住侯方域一頓嘲笑。
只因父親還在牢里，侯方域不敢與勛貴子弟們真?zhèn)€撕扯，反倒把張守言恨了個結(jié)結(jié)實實。
其實不光是侯方域一個人，京城復社子弟也都不喜張守言。
一個捐監(jiān)生的出身的家伙，很能么？
薛國觀隨手打壓張守言，討好復社風評其實只是末枝，他最主要的目的是在試探楊嗣昌的反應(yīng)。
見楊嗣昌對此毫無反應(yīng)之后，薛國觀也就扔開了手。
但皇帝要見張守言的消息一傳出，侯方域成了第一個坐不住的人。
張守言安民討賊并無過錯，所以陛見只能是皇帝要對其委以重任，換句話說——丫又要升官了！
“誓與此賊不兩立耳！”
侯方域立下的誓言倒成了侯恂用來試探皇帝心意的由頭，整個復社在京城的力量都被人暗中調(diào)動了起來，尚在路上的張守言憑空吃了幾十本彈章。
“依附權(quán)相”、“遇賊兩端”、“未娶先納”，種種高大上的罪名套著往張守言的身上扔。
可惜皇帝一律留中。
得知皇帝的態(tài)度后，侯恂當著兒子的面嘆息了一聲。
“為父脫離樊籠的日子還有的數(shù)，便是薛相怕是也不能長久了?！?p> 八月初七，張守言帶著仆從趕到了北京城，在一家名叫富通老店的客棧落了腳。
掌柜的對張守言極為熱情，因為這是楊家的買賣。
第二日張守言去吏部補辦手續(xù)，在這里他連續(xù)吃了幾次閉門羹。
這正是復社眾人對張守言來的下馬威，只要吏部卡著，張守言就得等程序。
來京陛見的地方官員多了去了，只要吏部不過文，內(nèi)書房就會把這人往后排。
往年間，有人等上半年也是常有的事。
臨洮雖然出缺，可接替孫傳庭的巡撫丁啟睿還穩(wěn)得住局面，讓張守言“靜靜心”也是好事。
吏部卡著，可張守言一點也不急，因為他的優(yōu)勢是在消息完全不對等。
在另一個時空里，張守言已經(jīng)自駕到了青省的黃南自治州澤庫縣。
這里與甘南自治州隔著?？撇菰?，是同仁丘陵與西傾山之間的一塊沖積平原，自古就是極好的養(yǎng)馬地。
而草原對面的城市是甘省的歸德所，也是明代臨洮府的西南端。
“沿著歸德所去臨洮，老時候得走太子山谷道先去合作市，那山路可難走了！不過到了合作，去往烏鼠山繞過去前往臨洮，那一路就好走多了?！?p> 私人向?qū)е钢？撇菰臇|邊山脈對張守言講解著。
“走，咱們開過去！”
向?qū)Ч室饴冻鲭y色：“老板，這樣子的話，咱們等在野外露營......?！?p> “費用算上，我就是奔著太子山谷地來的！”
“得勒，”向?qū)в侄嗔艘还P收入，立即喜笑顏開，二話不說發(fā)動越野車向歸德所方向開去。
吏部拖了張守言半個多月，張守言白天去吏部等半個時辰就回客棧，然后轉(zhuǎn)頭就回到現(xiàn)代，拉上導游在歸德所東部的太子山里亂竄。
“明朝的時候，歸德所對面的澤庫、共和一帶是答思麻萬戶所，到了1510年，最后一個萬戶叫做披麻藏的繼承了萬戶，可幾十年后卻被家里的奴才篡了位，幾個屬下互相打了幾十年，最后都被和碩特蒙古征服，前清的時候歸了準格爾?！?p> 爬上一座山峰，向?qū)в种钢鴣淼姆较蛘f起了澤庫。
張守言指著腳下的谷道問向?qū)А?p> “明清的時候，這里走過兵嗎？”
“怎么沒走過？”向?qū)牭剿麊栠@個，顯然是被問到了癢處，“不說清朝的時候平準格爾，就說和碩特蒙古統(tǒng)管了澤庫之后，這里就過了好幾次兵，都是往東方去臨洮打草谷?！?p> 張守言微微吃驚：“是和碩特蒙古？”
“沒有！”向?qū)α似饋?，“和碩特蒙古都在青海湖一帶，這一塊是披麻藏幾個屬下的后代分管的，不過是打著和碩特的旗號去搶東西人口罷了。我看過地方志，這里幾部人幾乎年年廝殺，可那時候和碩特部正和其他三部衛(wèi)拉特人對著東察哈臺汗國虎視眈眈，根本不管這里的事?！?p> “哦？”張守言饒有興趣的問向?qū)?，“那你還記得具體是哪幾年過的兵么？”
“你等等，”向?qū)Я⒓茨贸鲂l(wèi)星電話給自己老婆打了過去，“哈哈，我媳婦在地方博物館工作，這個她門清?！?p> 片刻之后，張守言的手機里收到了一張截圖。
“1591年、1593年、1608年、......、1640年7月初，卓瑪瀚部數(shù)千入寇捏工川，側(cè)襲西寧衛(wèi)屬地！”
張守言忽然笑了起來，這可不就是他所在的崇禎十三年么？
若是七月初發(fā)生的事，算起來兵部也該快收到了塘報，從現(xiàn)代的歸德所到西寧的南部可都是大明臨洮府的轄區(qū)。
“吏部卡了我這半個多月，不如我也消失幾日試試？不知那些復社的官兒會不會感到驚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