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罷,情形對自己而言還能再差到哪里,就算被懷疑,被嘲笑,一個毛頭小子,由他去吧!
逸一想著于是答道:“陰司有一處無盡深淵,關押著那些因身犯重罪被處墮仙的仙魄,那些魂魄不滅不散,卻也無法輪回,只能日復一日備受折磨,那個地方就叫無間墮仙?!?p> 原來如此,醫(yī)仙的誓言果真夠狠。
化羽了然,逸一卻滿心不悅,他原以為這小子得到了答案就會識趣離開,不想化羽緊跟著又發(fā)問了。
“我還有一個問題。”
還有?好,我看你問!逸一心中好氣,于是轉臉一抱胳膊看著他。
“既然你已經(jīng)知道秦豐托生在百里家,為何不直接找他要回《修元經(jīng)》。你可是上仙,還對付不了他區(qū)區(qū)凡人?”
這家伙還真是會扎人心窩子。逸一心中縱然氣惱卻沒有理由發(fā)作,于是沒好氣地回道:“你知何為臉面?”
“原來如此?!?p> 化羽接得快,逸一氣得就足,你一個不過百余歲的小毛孩兒在本上仙面前裝老成就算了,還字頂字地扎老子心,
“還原來如此?行,你倒說說看怎么一個原來如此?”
化羽毫不識趣還真就開口答上了,“其一,你給秦豐解藥,教他要懂取舍,實則暗示他你已默許其轉世后繼續(xù)修煉,前去索要經(jīng)書自然不怎么有面子;
其二,秦豐在世你追討多年都沒拿回的東西,如果再世還是要不回來的確會丟面子;
其三,你費盡心思拿回那本書,最重要的原因不是怕它流于凡間,而是那上面有你的真跡,要是被仙家知道赫赫醫(yī)仙是靠修習另類術法得以晉升,恐怕就不只是丟面子這么簡單了。
所以你才格外謹慎,生怕被牽出地府的事和秦豐在世時的事。這時你恰好碰到虛禹,就自然而然——”
“行了!”逸一呵斥道,“你不覺得自己的話有點多嗎?”
“有嗎?”
化羽的沒皮沒臉倒負負得正,讓逸一糟糕的心情竟一瞬間有些釋然。
“化羽,你噼里啪啦說了半天,也換本尊問你個問題?!?p> 化羽跟逸一說這些三分好奇七分故意,沒想對方?jīng)]有炸毛還平心靜氣地跟自己互動起來,不由微微一愣。
逸一卻不理他接著就說:“你說司劍曾在通仙鎮(zhèn)被暗算,確有其事?”
“自然!”
“回答得倒快!是你親眼所見?我怎么記得你那會兒應該——不對,應該還沒你呢吧?”
化羽不禁臉一紅,“見是沒見過,卻是親耳所聞?!?p> “你也活了不小年紀,不知道眼見為實,耳聽為虛嗎?雖然傳話之人未必有意欺騙,但口口相傳之事難免會有偏差?!?p> “這——”化羽自然是相信百事通的,因為這件事上他沒有理由說謊,但面對逸一的質問卻又無力反駁。
誰知逸一突然話鋒一轉,“不過,事關司劍,還是寧可信其有。你早該說出來的?!?p> “你當真這樣想?”
“想有屁用?”
化羽一愣,俊逸儒雅的醫(yī)仙方才是爆了粗口?
“得有行動!”逸一緊跟著說道,“你家仙師雖然不喜結交仙友,卻也少事不爭,在仙界不該結怨。不管怎樣,如果真有其事,便不能放過居心叵測之輩!”
看逸一那義憤填膺的表情,化羽忍不住樂了。
“你樂什么?”
“沒什么。認識仙上許久,還是頭一回見到——”
“這么狼狽的樣子?行了,你想笑就笑吧。所以說,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你小子日后行事也都掂量清楚了,天意不只會弄人,還會記下你走過的所有軌跡,到時候一一清算,誰也逃不掉!”
“仙上總是睿智而且深刻。那么,您接下來打算如何?需不需要晚輩幫忙?”
“嘿,你小子還蹬鼻子上臉了?”
“不敢不敢,我是真心想幫仙上分憂?!?p> “那我真得給你搬把梯子嘍?”玩笑過后,逸一長嘆一口氣,擺擺手,“行了,你回去吧?!闭f著轉過身去。
“仙上,求仙不是講求心誠則靈嗎?”說完這句話,化羽躬身施禮,然后退出知風。
心誠則靈,逸一自顧自地笑了,自己的確應該拿出誠意,讓司劍和君書玉看到他的真心,求得她們的諒解。
日出時分,逸一來到見梅忘雪輕叩門扉。一陣寒氣驟然從屋舍內躥出,要不是逸一小碎步倒騰得快,那透著青光的寒冰順著地面霎時就能漫過他的腳踝。
隔日再來,頭頂上雞蛋大的冰雹一筐一筐往下倒,逸一撐起衣袖接著,稍一不留神沒接穩(wěn),額頭上就是一個包。
再有那小尖刀一般的東北風,一刀一刀往肉上戳。為什么,為什么用的還是鈍刀?
相比之下,司劍還是心軟的。
桃塢外,逸一一身素衣躬身于門外,吃著閉門羹。他日復一日地來,時常站到月上中天,無論驕陽灼熱、蕭瑟風起還是大雨傾盆,那恭順謙卑的模樣可比化羽當時誠懇多了。
瞧那濕噠噠的頭發(fā)貼在臉上,濕透的衣衫裹在一起,什么俊逸飄然還不是湯鍋里撈起的海帶一般?
化羽看著都于心不忍,于是悄么聲溜到窗欞前,“師尊,醫(yī)仙走了。放我進去行嗎?”
里面?zhèn)鱽硭緞淅涞穆曇?,“有事就在那里說?!?p> “那什么,我的幻術還修不修???”
司劍心里一“咯噔”,回道:“自己的課業(yè)自己上心!”
聽這話音化羽便知她對逸一的氣性其實也快過去了,于是故意道:“那我就去竹林雅舍了?”
那還是化羽第一次走進逸一那座半球狀的屋舍。自打秦豐一事之后,逸一便不再讓外人入內,之后的徒弟包括百孤子都未能住進過雅舍。他肯為化羽開門其實已經(jīng)說明他愿意為這個后生打開心門了。
化羽看著那些雅致的陳設,風格甚至雕刻的花紋都非常統(tǒng)一。那些花紋,他曾在無名居的密室中見過,醫(yī)仙的喜好還真是專一。
“仙上,無名居的密室——”化羽忍不住又“蹬鼻子上臉”起來。
此時,逸一正坐在一旁擰著衣襟。他仿佛已經(jīng)習慣了化羽好奇心上來不問個清楚決不罷休的性子,不急不忙地聽他把話講完。
“既是您建的,事后毀了便是,干嘛便宜了虛禹,還給自己留下個把柄?”
“你說的沒錯,我是沒事找事?!币菀灰贿叺皖^忙活自己的一邊應聲道,“不過,說起機關陣法,七大仙境數(shù)幻虛最重此道,而整個幻虛當數(shù)司劍最為精通。我當年就是受她影響才對此類術法感興趣的。
沒辦法,想學還好面子,只有偷師。我就偷偷學,私底下鉆研,五梅峰上的密室就是我一點點摸索一步步精進的成果。
后來,我不僅精通此道,還能和司劍切磋,并且成為屈指可數(shù)的幾個終試考官之一,卻始終舍不得那座自己親手打造的密室。光那些千年寒冰,我不知費了多大力氣,耗費多久時間才弄到的晶種,完全是靠我一己仙力養(yǎng)出的一屋冰凌,真的是下不了手。
況且,我造的密室想要徹底‘毀尸滅跡’也不是件容易事,你也見識了,可不是一把火就能解決的。所以,就那么放著了。
后來遇到虛禹,就順水人情。不妨再跟你多說一句,我還特意教了他司劍最新改良的陣法,讓他改造密室,目的嘛,其實他沒說錯,就是為了抹去我的痕跡。”
逸一說完輕輕笑了下,那個角度化羽是看不到他表情的,只是聽他講了這么多有些意外。
這些日子,逸一的確變了很多,變得讓他感到陌生,卻不自覺地比以往想要親近。
即便這段時間他對逸一話里話外總會刻意的夾槍帶棒,悄悄捅軟刀子,心底里卻不氣他,也無厭煩,反而有點能夠體諒。
化羽也說不清楚這種微妙的心態(tài),總之,此時此刻他與逸一同處下并無不自在。
雨說停就停,太陽很快就出來了。
“我去曬衣服?!币菀惶崞饾褚律谰屯庾?。
身后傳來化羽的調侃聲:“這仙境的氣候怎么也跟凡間一樣?”
逸一腳下不停,回道:“下界仙境需四時有序,天象如常,是寫在仙規(guī)律例里的。仙家嘛,不過是凡人想象得格外高深莫測罷了。等你成仙以后體會多著呢!”
化羽笑笑,看著滿架子的醫(yī)書和條案上厚厚的文稿,除了草藥味就只有墨香。
門開時一陣風竄入,翻亂了條案上的文稿?;鸨沩樖忠?guī)整一下,眼睛一掃幾行俊雅的筆跡不期闖入眼簾。然而真正讓他感興趣的還是上面的內容。
“靈元不滅,肉身重塑,寄而將養(yǎng),宛若再生……”
那不是自己復活夭蕊的法子嗎?化羽繼續(xù)看下去,果然不錯,只是這一份敘述得要詳盡許多,不像鶯歌教給自己的只是些概要。也是,那本《修元經(jīng)》上大半都是逸一的筆記,他是醫(yī)仙對這些另類醫(yī)道感興趣也是自然。
化羽忍不住又往下面翻看了一頁,這一下可把他驚到了。這一份好巧不巧正是記述宿體剝離術的。正文之外逸一還備注了實施此術的切實感受。從墨跡顏色上看這些感受是后加的,應該就是那次之后。
化羽的心被狠狠地抓了一把。當時他對逸一滿懷感激,謝他救了新蕊,還“謝”他為自己主婚,可原來剝離術不假,但自己和新蕊……
化羽不明白他為何要這樣做,仙家不得虛妄言詞,他卻當著司劍的面撒謊,醫(yī)仙口中究竟還有沒有實話?
那日撞破他和虛禹,化羽更多的只是震驚,但此時一股怒火猛然從胸中燒起,霎時間已經(jīng)直沖發(fā)冠。
太陽出來讓逸一原本低落的心情有了些許好轉。
化羽這家伙有點意思,他心里想著,過去對這小子所有的好和不好都只源自司劍,現(xiàn)在拋開以往這些重新審視,他的確和自己教過的所有徒弟都不一樣,身上好像有一股子勁兒,說不上來,仿若對天地間的一切都無所畏懼。
逸一自顧自地想著不覺挑了下嘴角,抖抖衣袖轉身往回走,距離門前還有十幾步的距離,門突然被一股強勁的靈力沖開,緊跟著一道綠光直沖自己而來。
逸一下意識向后飛身避讓,化羽手中握劍緊追不放,離幻的劍氣果然凌厲!
“化羽,你干什么?”逸一一邊躲閃一邊叱問。
“你心里明白!”
“我明白什么???”
“為仙不尊,滿口謊言。你把所有人騙得團團轉!”
此時,逸一的確一頭霧水。這些天雖然化羽時常暗戳戳地拿話擠兌自己,但也不至于此啊。
“化羽,你現(xiàn)在的行為可是以下犯上,是要被治罪的!”
氣頭上,化羽哪里聽這些,只回道:“磨蹭什么,還不出招!”
逸一心里話,你小子還真以為我是醫(yī)仙不善打架?小子,我要是動真格的還能有你撒野的份?
但他轉念一想,這家伙不管因何發(fā)瘋,總歸跟之前自己犯的錯事脫不了干系。現(xiàn)在,司劍對自己閉門不見,不如趁此機會逼她開門。到時候,連同這小子的事一并說清楚也好。
想到這里,逸一仙袖一甩,一邊招架一邊向竹林外退去。
化羽當真沒有逸一的心眼多,加上氣頭上滿眼只想出氣便沒注意到對方的行動軌跡,一直緊追不放。
二人在竹林上空糾纏了幾下,然后一路你追我趕便到了桃林。
雨后桃林落紅一地。離幻劍氣橫掃,掀起漫天花雨。逸一那純白衣袂于花雨中穿行,一個回眸如云鶴回首,仙界最飄逸的上仙果然不虛。
然而,下一個瞬間美好的畫面便破滅了。
“司劍!你家徒弟造反了!”逸一沖著桃塢嚷道。
果然,桃塢的門開了。司劍飛身而出,逸一順勢竄到了她身后。
司劍瞥了逸一一眼,猜想這是他們倆為了引自己開門故意唱的雙簧。但一抬眼,看到化羽匆忙收住的劍氣和那滿臉滿眼的怒火,方知這不是玩笑,于是低沉道:
“化羽,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