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晚,他們分開時,九哥哥對化羽說的最后一句話是:
“化羽,以后你叫我什么?”
“尊上”不過是一句玩笑,化羽知道剛才九哥哥故意刺他痛處便是對那句稱謂的報復(fù)。昔日,為了爭一個誰更年長稱她小九,如今想來未免幼稚。于是,化羽看著九哥哥,眼神溫和,
“阿九。”
……
化羽在魔界的歲月正式拉開序幕。
白日,他跟隨九哥哥踏遍每寸魔界大地,看著她身體力行與族人一同建設(shè)家園,參與她所有的辛勞、悲苦和每一次的成就和感動;同時,他昔日的帶兵經(jīng)驗重新被派上了用場,重整魔軍,創(chuàng)新方式訓(xùn)練兵士成了他和九哥哥共同探討的課題。
他知道,親衛(wèi)不過是一個留下的身份,他和她實則是并肩作戰(zhàn)的伙伴,是彼此信任,互相成就的知己。
而到了夜晚,他便把自己關(guān)在那間書房,窮盡所能探尋那條“妄想”之路。坦而言之,無論最終結(jié)果如何,單就書房里留下的那些被整理批注過的典籍已經(jīng)是不論仙魔兩道都將受益匪淺的寶藏。雖然,化羽所求不是這些,但顯然,在日復(fù)一日的修習(xí)中他也在悄然變強。
化羽如此不分晝夜將自己陷入繁忙,只有忙起來才沒有時間去回憶,去遐想,去思念……
而偏于魔界這一方安定也終不是他能忍受的,既然現(xiàn)實讓他暫時無可作為,那或許先師凌秀子留下的遺愿會是他沖破僵局的唯一機會,也會是魔界獲得新生的機會。
……
自入天庭后,逸一便鮮少再回幻虛。竹林比當(dāng)年似乎還要繁茂,雅舍仿佛聽到了主人的腳步,竟主動敞開大門。
逸一一愣,卻見從門內(nèi)探出一個人,招呼道:“愣著干嘛,進來??!”
逸一有些不明所以,心想這畢竟是自己的仙舍,便抬腳進門。
“都到家門口了,還端著呢?一看就是在上面養(yǎng)的毛病?!?p> 蒼清崖一邊叨叨一邊烹茶,倒是一副主人模樣。
逸一不解,難道蒼清崖知道自己要找他便主動在這里等著?
“司印為何會在敝舍?”
“敝舍?”蒼清崖的眼中拂過一抹驚訝神色,“這桌椅茶案盡是上好藤竹編制,清新雅致,何陋之有?就是這房子修得有些奇怪,怎么看著像個墳頭?”
逸一還好沒喝茶,否則非一口嗆死。竹林雅舍就這么點短處,被他如此直言不諱,聽著還真有些刺耳。
“像——像什么?”逸一皺著眉脫口問出。
“嗨,不重要!對了,你剛問什么來著,我為什么在這兒?這里冬暖夏涼住著舒服,又清靜沒打擾,空著也是空著,我就搬過來了。誒,你這是什么眼神,還想怪我雀占鳩巢不成?”
“雀——”逸一不禁笑了。他知道蒼清崖落得如今寄人籬下的境地自己也有份,且見他將雅舍打理得窗明幾凈也是用心,加之自己此行的目的,便也一笑了之。
不想,蒼清崖卻突然一改方才玩笑態(tài)度,正顏道:“說正事!”
逸一便也不再環(huán)顧,直接表明訴求:“我想請教如何討好無垢神君?”
“啥?”蒼清崖想到逸一回幻虛必是有事,卻沒想到竟是此事,不禁驚訝地脫口而出,隨即便看著對方那一臉認真模樣笑道:
“且不說你醫(yī)仙不像是會討好他人的樣子,就是你選的這個對象,也著實難搞?!?p> “的確艱難,所以才向神尊求助,還請不吝賜教。”
逸一的謙卑讓蒼清崖驚訝之余確有些吃不住,若不是有大事他絕不會這樣??墒牵€有什么會比劫獄那件更要緊的,何況,這也才安生幾日……
“告訴我緣由!”
蒼清崖和他們已經(jīng)共過兩次大事,他只是看起來有些不羈荒誕,其實很有擔(dān)當(dāng),再加上化羽這層關(guān)系,逸一判定他是值得信任的。而且,他和司劍想要查清的事也需要這些神尊的幫助。于是,在斟酌用詞后逸一從鎖妖塔慘案的疑點開始講起……
“看起來,因為殤戈發(fā)現(xiàn)自己的行為敗露,想找化羽滅口,不想竟搭進了性命。貌似合情合理,實則卻有諸多疑點。不管是殤戈設(shè)計引誘還是化羽主動尋仇,他們都不該選擇風(fēng)露庭,而且,化羽告訴司劍,他一進風(fēng)露庭就被幻像包圍,眼見殤戈殺了司劍還要殺他,才拼死相抗的??娠L(fēng)露庭畢竟地處帝宮后庭?!?p> 蒼清崖微微蹙眉,低聲道:“你在懷疑——”說著他抬眼向上看去。
“我不敢!可是——我們更不想看著化羽的余生都在躲避追拿,也怕——”逸一欲言又止。
“也怕,化羽不是真正的目標(biāo)?!鄙n清崖一語點破,“那今天來找我的不該是你呀。”
逸一一愣,那些年紀(jì)和修為果然不是虛長的,蒼清崖比他想象的還要睿智??墒?,若參透一切他還愿意幫忙嗎?
相較逸一的忐忑,蒼清崖卻顯得淡定從容,他緩緩道:
“天生地養(yǎng)的仙胎萬中無一,年少封神,又是唯一天君,的確容易成為眾矢之的。所以,她不想被動防守,而要主動出擊?”
“我們現(xiàn)在只想查明真相。否則,永遠是防不勝防。”
“那拉攏無垢神君是你們誰的想法?”
“不要誤會。我們并非想要結(jié)黨,只是,論修為、聲望還有德行,我們都覺得無垢神君是可以信任并依仗的?!?p> “別以為我會轉(zhuǎn)達你的贊美。直接說你們的計劃。”
話到此處蒼清崖還肯往下接說明他是認真的,逸一這才說道:
“據(jù)說無垢神君的修為已經(jīng)直逼天神,他甚至可以看到過去和未來,也只有他可以造出一世鏡那樣的寶物。有些事,司劍可能自己沒有覺察,但有果必有因,這個因或許早就藏在她的過往中。如今,殤戈已死,化羽不在,所以我們只能從司劍的過往中尋找蛛絲馬跡?!?p> “又是一世鏡……”
蒼清崖的這個“又”字意味深長。卻見他舀起一匙熱水潑在茶上,熱氣蒸騰著茶香,
“都道無垢神君因一世鏡揚名,卻不知蒼清塵為一世鏡所累。
你說得沒錯,他的修為早在大神以上,甚至造出一世鏡這般曠世法器。但,這般神通誰知又不是負擔(dān)呢?要知道,一世鏡出世后靈寶天尊曾邀他品茗,之后不久他便自請下界,也就有了蒼無境。
這幾百年里,他一直低調(diào),寧肯止步不前也要規(guī)避鋒芒。后來的事你也知道,自上次在無事殿一世鏡被帝君收走便再也沒有歸還。再后來,咱們就惹了這一出。我呢是自作自受,但連累蒼無境關(guān)閉我確實汗顏。所以,我勸你不要打一世鏡的主意?!?p> “我知道一世鏡應(yīng)該被收在帝宮,即便知道如何使用也很難接觸。我只是想,既然無垢神君能夠造出一世鏡,就會有其他辦法窺探過往。我們是真心希望得到他的幫助。”
蒼清崖笑了下,“既然如此懇切,又近水樓臺,想必是找過他了?”
“我和司劍均有幾次拜會,但神君客氣有余,卻從不給機會。實在是無計可施,才向神尊您求助。”
“都說醫(yī)仙清雅,劍神孤傲,難為你們竟肯為此彎腰,這個真相看來你們是要定了?”
“對。要定了。”
“好吧。不過,可能得換條路?!鄙n清崖微簇雙眉搖了搖頭,
“我這么說吧,昔日,化羽初上蒼無的時候,無垢就看出這小子日后恐會惹禍,也會累及到我,便婉言提醒,見我堅持才沒有干涉。他既能感知日后我被連累,怎會不知整個蒼無境會因他消失?可他只是非常委婉地問了我一句是不是要堅持?而你們?nèi)ヒ娝?,每一次都恰好能在?zhǔn)備說出訴求的時候結(jié)束交談,因為他早知你們的來意。
整個仙界,無垢最是淡泊無爭,許是看清后事反而親近自然,而他對后事一不預(yù)言,二不干預(yù)。以我對他的了解,你們這些原因根本不能成為打破他清靜處事的理由,這與是否討好毫無關(guān)系,換言之,蒼清塵是無法被討好的?!?p> “一點辦法都沒有?”
蒼清崖嘴唇緊繃,認真地搖了搖頭。
此時,逸一心中是氣惱的,既然如此又為何要誆自己說出這么多實情,但一轉(zhuǎn)念,以蒼清崖的仙品不該如此啊。
卻見對方悠閑地喝著茶,他將茶盞輕輕放下,才又說道:
“為何非盯著蒼清塵?你眼前這位不香嗎?”
看著逸一有些訝異的眼神,蒼清崖“呵呵”一笑,
“流光司印也是少年成名,如今修為實在上神以上。與其妄想討好蒼清塵,不如討好一下一字之差的蒼清崖。如何?”
……
風(fēng)露庭,止淵一身紅袍戰(zhàn)甲尤為醒目。
“又翹崗了?”司劍見他迎面走來,便打趣著問了句。
“哪里,我剛換崗。”止淵來到近前,“倒是你,什么時候好好跟帝君認個錯。”
“你怎么知道我沒認過錯?”
“肯定是不夠誠懇。不然,怎么還讓你鎮(zhèn)守風(fēng)露庭?”
“風(fēng)露庭怎么了,難得的清靜?!?p> “就是。可以修心,可以練劍,還可以躲避世俗叨擾?!币粋€聲音突從不遠處傳來,說話間已到近前。
卻見來者仙袍玉帶,珠冠銀絳,從頭到腳裝扮得一絲不茍,甚至堪稱精致。
那人來到司劍面前,躬身便是一個標(biāo)準(zhǔn)下仙禮,嚇得司劍忙還禮,完全一副不堪受用的表情。
倒是一旁的止淵說話了,“誒,這——這是——蒼清崖?”
“誒,”蒼清崖學(xué)著止淵的語氣,“正是老頭我本尊。少君別來無恙?”
止淵此時也意識到自己一時失禮,忙行禮并恭敬道:“流光司印,怎么今日如此意氣風(fēng)發(fā)?”
“怎樣,這身裝扮配得上我玉樹臨風(fēng)的盛世美顏嗎?”
聽此話,配上他那眉飛色舞的傲嬌神情,司劍不禁一樂。
止淵卻有點被惡心到,做了個鬼臉道:“這也太不要臉了。不對啊,久聞流光司印樂得下界自在,不愛上天庭受拘束,可最近我可聽說你都上來好幾趟了。還穿成這樣,是有什么好事嗎?”
司劍不覺看向蒼清崖,發(fā)現(xiàn)他也在看自己。逸一告訴她,高明的醫(yī)者不會頭痛醫(yī)頭,腳痛醫(yī)腳,蒼清崖要教他下一盤棋。所以,他這是開始布子了嗎?
蒼清崖對止淵笑道:“少君這話就偏頗了,我也是有上進心的。雖然帝君罰我千年不能進階,可這天庭貴地,神君尊者云集,也要時常走動,多聯(lián)絡(luò)感情總是沒壞處的。少君,咱們的關(guān)系可是向來不錯,若真有什么好事,可要記得我哦?!?p> 一番話說得止淵都接不上了,滿臉疑惑地看了看司劍。司劍于是將話接過,
“司印到風(fēng)露庭來應(yīng)是有正事吧?”
“哦,對,正事差點忘了?!鄙n清崖說著抬手拿出一只木匣遞給司劍,“我來送還這個?!?p> 司劍打開盒子一看瞬間愣住。見司劍面露驚訝神情,止淵好奇地探頭往盒子里看了一眼,不禁驚呼道:
“這——是離幻?!”
蒼清崖對司劍道:“我看上面有你的印記,所以就帶過來還給你?!?p> 司劍還沒回應(yīng),止淵已經(jīng)再次驚道:“這離幻一直在仙刑司,我設(shè)法討了幾次都沒要到,你是怎么辦到的?”
“所以說要時常和神君們拉通關(guān)系嘛!”
“可那是仙刑司!這是證物,怎么會那么容易?”
“一把斷劍,對他們而言連兇器都算不上。何必當(dāng)真。”
蒼清崖和止淵打著嘴仗,司劍卻看著斷成兩截的離幻百感交集,昔日鑄劍之時曾以為他能伴化羽一世,可……世事無常大抵就是如此吧。
“謝謝?!彼麤_蒼清崖輕聲道。
“舉手之勞?!鄙n清說著理了理衣袖,“既然正事辦完,那我也就先告辭了?!闭f罷轉(zhuǎn)身離去。身后傳來止淵的詢問聲:
“這個還能修復(fù)的吧?”
“斷劍即使重鑄,也不再是當(dāng)初那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