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棧中,崔縣尉垂頭喪氣,宛如蔫茄子一般。
從來都是他勸服賊人放下屠刀,以親眷妻子拿捏賊匪的弱點,如今被白展堂這么一問,反倒讓他煩心了起來。
崔縣尉被五花大綁著也不說話,屋中的淮龍幫幫眾卻如一團(tuán)亂麻。
“尹爺,如今咱們抓了這個崔縣尉還是快些離開這個是非之地才是上策?!?p> “是啊,再待下去,只怕到時候來兵支援就是想逃也逃不出去了。”
尹坦點點頭,讓人幫忙去樓上抬了跟著自己一道來的那個負(fù)傷的弟兄,繡娘也悄聲走到了尹坦的身邊,柔聲道,“尹大哥,你去哪我都跟著你?!?p> 尹坦伸手牽了牽繡娘的素手,四目相對,自然是羨煞旁人。
“只是,咱們帶著這個崔縣尉又要逃去哪呢?”
一個淮龍幫幫眾出聲說道,一句話,讓所有人都陷入了沉默。
的確,去哪呢?
“還是先回淮龍幫寨子里吧?!币箛@息著開口道。
“尹爺,寨子回不得啊!現(xiàn)在外面那些官兵已經(jīng)四處逃散,這淮龍幫遇襲的事情顯然已經(jīng)被官府知道了,如果繼續(xù)回淮龍幫寨子里,要是再遇上官兵圍困的險境,那小幫主袁泰再度置身事外,讓咱們又去何處藏身?”
“是啊,副幫主,幫主臨陣脫逃不夠仁義,我們大家都是脫離了淮龍幫才能前來給您助陣的,再回去,只怕早就沒了咱們的容身之地了?!?p> 一群小幫眾說得真切,讓尹坦也不禁犯了難。
“沒想到,這天下之大竟然沒有我等的容身之所啊!”尹坦叫苦不迭振臂高呼之時,大有后世‘安得廣廈千萬間’的架勢。
這時,從二樓傳來一個洪亮的聲音,這說話聲不似這幫莽夫一般焦躁,反而有幾分出塵的氣勢。
“我有一出路,不知道你們愿不愿意一聽啊?!?p> 眾人抬頭,只見來人一身青衫,一副氣定神閑的樣子看向帶頭的尹坦。
“喲,您說,我聽著?!币构笆值?。
“爾等都是驍勇善戰(zhàn)之輩,落草為寇也屬實無奈之舉,我方才在二樓看了,諸位伸手都不錯,何不保家衛(wèi)國,當(dāng)個頂天立地的大英雄?”
“保家衛(wèi)國?”尹坦冷哼一聲別過頭去,“若是有機會成為良民,誰愿意當(dāng)個幫匪??!在這個世道,窮人家的孩子沒人脈也沒錢,一入官道深似海,官大一級壓死人,去了也只能當(dāng)個大頭兵,再有本事也只是替人擋刀用的,我不去,沒意思!”
“憑你的本事,怎么會只是個大頭兵?”來人笑了笑,溫和地問道。
尹坦說著拉起一個小兄弟,“遠(yuǎn)的不說,就這個,小五,曾是個弓弩手,打過西涼軍,當(dāng)時西涼鐵騎踏破,他們的虎賁校尉就龜縮在他們身后,一將無能累死三軍懂不懂?”
來人負(fù)手而立,笑道,“那如果你做了虎賁校尉,又當(dāng)如何?”
尹坦定睛看了看,對方只是一個四十歲出頭的小老頭,長相并不算出挑,唯有沒經(jīng)過風(fēng)吹日曬的膚色和一身不俗的談吐暴露了來人來自世家的出身。
“你是誰?又怎會有這般通天的本事?”尹坦聽到來人說話的時候,眼前一亮,忽然目光又迅速冷卻了下來,“我只是個草莽之輩,又哪能入得了大人物的眼?”
尹坦側(cè)目看了看此時被五花大綁的崔縣尉,眼底竟然閃過一絲羨慕。
同樣是出身武人,有的人給了個機會就能順著繩子往上爬,會做人會左右逢源,那便是這崔縣尉的本事。
他雖然武力經(jīng)驗都不輸崔縣尉,可是偏偏機緣與逢迎的本事遠(yuǎn)遠(yuǎn)不如后者。
沒想到那小老頭一笑,“我叫張昭,歷陽城中想要拜謁我的人都踏破門檻了,他們都想讓我寫一封薦信,可我偏偏沒寫給任何人,如今,我想舉薦你?!?p> 本來轉(zhuǎn)過身去的尹坦此時急忙回頭,目光中又驚又喜,像是看到了一片曙光一般,“您就是張子布張公?”
“不錯,是我?!睆堈延行┑靡獾奶袅颂裘?,“沒想到你也聽過我的名字?”
“張公大名誰人不知誰人不曉,只是不知道您要把我舉薦給誰?又能不能容下我這幫兄弟?”
尹坦一揚手,說話間,身后的淮龍幫幫眾齊齊看向張昭,目光殷切,生怕得到一句否定。
張昭笑了笑,“我自然是要把你引薦給我家主公,只是不知道淮龍幫的幫眾主公應(yīng)不應(yīng)允???”
說著,張昭將目光看向一直坐在一旁飲酒品茶的白展堂。
白展堂自然明白了張昭的用意,此次袁公路給他的兵馬不多,要想攻打劉繇無異于孤軍作戰(zhàn),如果能夠收服當(dāng)?shù)鼗待垘蛶捅?,一來是有了助力,二來是他們混跡江湖,是本地的混江龍,對于江東江西地區(qū)的地形地勢都熟悉得不能再熟悉,得了本地的助力可以說是如虎添翼。
還沒等到白展堂開口,尹坦就猴急道,“那好那好,您要不幫忙寫封推薦信,我?guī)е待垘鸵槐娎闲。缧┩侗既?。?p> 張昭笑道,“還寫什么信吶,我家主公遠(yuǎn)在天邊近在眼前,剛才我家主公既然出手救你,就不怕他不肯收你??!”
聽了張昭的話,尹坦一臉錯愕的看向了白展堂的方向,跟著尹坦一道來的弟兄此時強撐著身體,見了掌柜的便拜。
“沒想到,巢湖還真是臥虎藏龍??!您平日里看起來就是個尋常掌柜,實在是沒想到啊……您竟是張公的主公!”
掌柜的見狀嚇得魂都沒了,只有熊韶鳴笑得肚子直疼。
尹坦則臉色鐵青的一把將自家弟兄拉到了白展堂面前,“混賬,你拜錯了!真正的主公是這位!”
說著,尹坦放下大刀,跪下叩頭的時候顯得格外虔誠,“多謝主公方才救命之恩,若是沒有主公出手,方才我等沒那個本事將崔縣尉拿下,只怕到時候我這淮龍幫幾十號弟兄都成了崔縣尉長刀下的亡魂了?!?p> 白展堂連忙攙扶著尹坦起身,表示愿意收下尹坦幫眾,尹坦這才放心。
轉(zhuǎn)身看向張昭,白展堂低聲關(guān)切道,“張公,我考慮您家眷全都在此處,本不想出手犯險,實在是那縣尉張狂……”
張昭擺手一笑,“我夫人素日睡眠不好,我本想跟主公好好算算賬,只是這事兒還真怨不了主公您,若是我張昭見了這般不平的場面,也是要出手相助的?!?p> 側(cè)目看著張子布,白展堂的臉上多了一抹難以置信,“沒想到啊,我平日里看著張公對著夫人俯首帖耳的,沒想到竟然還有顆俠義之心?”
“那是自然……等會,什么叫竟然還有顆俠義之心?我對夫人好,那是為了家和萬事興?!睆堈褤u頭,“主公還是早些娶親,到時候自然也就懂了這個中滋味?!?p> 兩人正說笑間,尹坦拱手道,“主公,我看咱們還是盡快撤離客棧的好,只是不知道此去要去往何處?”
張子布點點頭,緩緩開口,“先往橫江方向走,我記得你們淮龍幫的落腳處就在這條路線上,不如晚上去淮龍幫寨子中落腳?!?p> 聽了張子布的話,尹坦面露難色道,“張公啊,您有所不知,我們淮龍幫的小幫主方才沒有救我,這幫弟兄也是自愿脫離淮龍幫管束才來投奔我的,我若這個時候回去……只怕后有追兵,前面也未必會開門歡迎咱們啊。”
張子布擺手,“你信我,我有把握,你回去必定能入得了山寨,而且我向你保證,后面的追兵也不敢拿你怎么樣!”
看著張子布?xì)舛ㄉ耖e的樣子,尹坦一顆懸著的心算是落了地,連忙跟一眾部下發(fā)話,往淮龍幫寨的方向出發(fā)。
臨行前,尹坦和繡娘拜謝了客棧掌柜夫婦,并給掌柜留下三貫錢作為修繕用,掌柜推脫不過,只好收下。
張昭的家眷都收拾行李上了馬車,張昭本人則還是與白展堂同乘。
“張公,你剛才說我們一定能進(jìn)去山寨,我怎么覺得這事兒沒那么靠譜呢?”
“主公啊,你知道什么是民心嗎?”張昭掀開馬車的轎簾,只見追隨尹坦的部眾有的負(fù)傷說笑,有的扛著自家弟兄的尸首,卻沒有一個有半點悔意,“他們就是民心的一個縮影,主公你看,淮龍幫的小幫主為了討好官兵,舍棄了自家兄弟,你覺得這樣的人又能在幫主的位子上坐多久呢?”
白展堂恍然大悟,“張公的意思是淮龍幫會大亂?”
“嗯,不錯?!睆堊硬键c了點頭,目光如老狐貍一般狡黠,“幫派如此,廟堂也是如此,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今日之事,是官匪欺壓良家婦人在先,若這小幫主還有一點明辨是非之心,就絕不能拋棄老部下安危于水火。他今日拋棄了尹坦,明日就會拋下旁人,到時候人人自危,人人心生憂慮,這幫派也就是一團(tuán)散沙,難免就不會有一兩個耐不住性子的,想要取而代之了。”
張子布這話說得明白,白展堂也跟著點點頭,“張公真是我的良師益友,真是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
張昭也捋著胡子笑道,“我素來不愛出山入仕,是因為各路諸侯本事不大脾氣不小,能聽明白我的話的人太少,能聽進(jìn)去話的人更少。主公你這樣就很不錯?!?p> “怎么著?聽你的就是我對,不能你的就是我錯了唄?”白展堂皺著眉頭,這張子布口口聲聲叫著主公,說的話卻跟教育兒子一樣。
“我雖然不一定全對,但是我說的必定有自己的道理,主公若是有一天不愛聽了,那我拼了這條老命,也是要說上一說的?!?p> 白展堂無奈搖頭,這位張公哪里都好,偏偏是個耿直得不能再耿直的直臣,若是真有一天讓他看不過去眼兒,只怕少不了讓自己頭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