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早,楊林帶著行動隊去了小西路。因為陳斌被廢,張強死了,劉黑任命他為行動隊隊長。被石峰昨天一鬧,劉黑心有余悸再也不敢出門了。于是,他把巡邏的任務全交給了楊林。
楊林一向寡言,不善言辭。巡邏的時候,他一個人默然地走在前頭,身后的警察萎靡靡的,像被霜打壞了。楊林似乎根本不在意他們。一路上,他東瞧瞧西看看,走到楊胡子面館門口的時候,忽然看見人群中有熟悉的人影,是金華和譚松!他心里一驚,急忙回頭望了望身后的警察,見沒有異常,便笑著說:“我內急去上個茅房,你們巡邏吧。”說完,楊林快步而去。
在楊胡子面館匆匆扒拉完面,金華與譚松兩人便急著要去找石峰。他們拿定主意要跟著石峰,殺頭也要跟,反正不跟也要被殺頭。出了面館后,兩人鉆進了武官巷。他們打算去居仁巷碰碰運氣。沒走多遠,被楊林擋住了,兩人急著要拔槍,便聽到楊林說:“二位兄弟,莫急。你們放心,我不是來抓人的。如果要抓,剛才只要一嗓子,在楊胡子面館那兒就被抓了,何勞現在?!?p> 兩人緊握著槍把半信半疑地望著楊林。見兩人仍在猶豫,楊林笑了笑,說:“若是還不相信的話,我把槍暫交你們保管,如何?”說完,楊林抽出槍倒著遞給了金華。
兩人疑惑地望著楊林。金華沒有絲毫猶豫,接過槍后,問道:“找我們啥事?”
楊林想了想,說:“你們不用怕劉黑。昨天,瘋子把張強弄死,他也就成驚弓之鳥了,從此再也不敢出門?!?p> 兩人十分驚喜,譚松急忙問道:“真的嗎?那是不是從今天起我們倆又可以在大街上橫著走了?”
楊林搖了搖頭,說:“那有這好事。到大街上巡邏,劉黑交我們的任務就是抓你們。別看他不敢出門,可對他忠心的人還不少,如果遇上了,你們就麻煩了。”
聽得出來,楊林的話很實在。但他到底什么意思,兩人始終沒有鬧明白。金華的目光一直停在楊林的臉上。最后,他還是直截了斷地問道:“楊林,找我們到底為啥?你直說吧?!?p> 楊林眼睛不停地來回瞅著,一會兒瞅瞅金華,一會兒瞅瞅譚松,瞅了好一會兒,最后,他笑了笑,說:“我知道,你們仍是不怎么相信我。我也沒啥心思,只是給你們傳個話而已。今后,你們若是有了難處,盡可以來找我,雖然幫不上大忙,但一些雞毛蒜皮的小事還是能幫上,比如缺錢,缺子彈,餓肚子,進出城,這些小事情,找上了,我一定會幫。其他的,不再多說,我不能呆太久,久了,怕他們起疑?!闭f完,他朝金華要回自己的槍走了。
望著楊林的背影,金華對譚松說:“我瞧他還算是實在人??伤拗爸獛臀覀冞@到底是為了啥?我始終鬧不明白?!?p> 譚松推了推金華,說:“哎呀,走吧,別想了,以后的事情誰能想得到,我才不會去想,先眼下要緊?!?p> 于是,兩人朝巷子深處去了……
清晨,推開窗子,一輪紅日冉冉升起,陽光輕柔地灑著,伍枚愜意地閉上眼睛,盡情享受著秋日的溫馨。忽然,一只喜鵲飛來,落在窗前的枝上,嘰喳嘰喳地叫著。伍枚好奇地望了一眼。喜鵲停下,晃著小腦袋也望了一眼,然后又歡快地叫著,叫了一陣后,它嗖地一下飛走了。
望著遠飛的喜鵲,伍枚愣神了,像是在苦思冥想。許久之后,她拍了拍腦門,哎喲喂!今天姜泥與朱春要成親,還請了自己當主婚!怎么愣是把這好日子給忘了呢?都是因為忙,忙著整編,而欣慰的是,總算告一段落,前委還派了軍事干部汪亞前來擔任團長,也做好了交接工作,只等待起義的命令。
唉!都忙昏頭了,伍枚苦笑著搖了搖頭。她忽然想起,該送個禮物。伍枚連忙在皮箱里翻來翻去,找了許久,也沒有找到稱心的。于是,她四下望了望,最后望向了擱在桌上的那支鋼筆。伍枚最寶貝它了,是她心愛之物,她猶豫不定了。
正在這時,南山匆匆來了,有些氣喘。望著他著急的樣子,伍枚心中一凜,急忙問道:“怎么啦?”
緩了口氣后,南山聲音低沉地說:“寧倩去昭安城了,她要去找舅舅,大約是凌晨三四點離開的,把字條塞我門縫底下了?!?p> 伍枚沉默了,片刻之后,她嘆了口氣,說:“追不上了,你去吧,一定要找到她。找到后,找個地方隱蔽下來,等待暴動。”
于是,南山匆匆趕往昭安城……
陸昭兒在擔心石峰,那天的一場激戰(zhàn),至今仍心有余悸,也不知他怎么樣了,現在在何處?正愣神的時候,外頭,一個姐妹喊她,說有客人點了她牌子。陸昭兒懶洋洋的,懶得搭理。坐在梳妝臺前,她低眉瞧著,瞧了好一陣子。之后,她尋思著,鏡里的她與鏡前的她如果能拆開就好,就可以讓鏡里的她去接客,鏡前的她便可以一心一意去愛石峰。但是,她惱了。她噌地一下站起,一腳踢翻身后的椅子,然后又從地上抓起,回頭朝鏡子狠狠砸去。咣當,鏡子碎了一地。
屋子里的響動,驚動了樓下的媽咪。她慌慌張張地跑著上樓,邊跑邊罵罵咧咧:“哎喲喂,你個死妮子,要翻天了?這是要拆我院子呀!你個死妮子,我、我揍不死你……”
杜娟住在隔壁,動作比媽咪快,聽到響動,她急忙竄了過來,一把抱住陸昭兒,說:“清妹,你干嘛呀?走,上我屋里去?!闭f完,拽著她就跑。
可是,臨出門的時候,被媽咪給堵了個正著。媽咪又將陸昭兒拽了回去,往屋里一瞧,滿地一片狼藉,頓時勃然大怒,朝陸昭兒甩手一個巴掌,大罵道:“你個死蹄子,真要翻天了,我抽不死……”
然而,巴掌扇空了,媽咪停住罵聲,瞪眼一瞧,陸昭兒站在了杜娟的身后,正瞪眼怒視著。媽咪氣急了,舞著兩只爪子朝她撲了過去。見狀,杜娟動手了。她飛起一腳當胸踢去,媽咪哎喲一聲朝后飛落,重重地摔在地上,摔得齜牙咧嘴,愣了一陣后,她哭天抹淚地嚎叫了起來:“反了反了!反了天了!來人吶,給我綁柴房去!”
三個彪形大漢瞬間沖了進來,而門外圍觀的眾姐妹也紛紛擠了進來,一些客人也跟著進來瞧熱鬧,屋子里頓時里三層外三層地被圍得死死的。眾姐妹七嘴八舌地紛紛勸說起來。看到這陣勢,三個彪形大漢猶豫不定,媽咪立刻爬起來,跳著腳朝眾姐妹吼道:“干嘛呀,你們干嘛!滾滾滾,都給我滾!”
眾姐妹站著沒動。姐妹林虹向前跨了一步,說:“媽咪,你不怕瘋子?不怕他一刀剁了你?我可是聽說,昨天,警察局的張隊長被瘋子一槍給撂了,把猴副局長嚇得呀連門也不敢出了?!?p> 聽到瘋子二字,媽咪猛地一抽搐,臉色由豬肝紫漸漸變成了蘿卜白,眉頭也蹙成山了。
一姐妹接著說:“媽咪,算了吧,平日里我們姐妹賺得還少嗎?為塊玻璃大動干戈,不值當?!?p> 另一姐妹立即接住話頭:“就是就是。媽咪,你昨日不小心摔了個碗還連說大發(fā)大發(fā)呢,今個兒昭兒又給你大發(fā)大發(fā)了,好兆頭??!”
滿屋子頓時笑聲一片。媽咪滴溜溜地溜了一圈,也立刻笑了,撇撇嘴說:“好,好,好,都別圍這兒了,干活去吧?!闭f完,朝三個大漢使使眼神,然后轉身離去,一眾姐妹也隨即簇擁著去了。
眾人散去后,陸昭兒怪兮兮地望了杜娟一眼,杜娟頓覺奇怪,低頭往自個兒打量了一下,弱弱地問:“清妹,我怎么啦?”
陸昭兒笑了,說:“娟姐,你真飆!”
杜娟隨即也笑了,得意揚揚地說:“那是,便是你家瘋子來了,我也能一腳飆死他。”
兩人一齊哈哈大笑。笑后,陸昭兒望了杜娟一眼,一副神秘兮兮的樣子。杜娟見了,好奇地問:“怎么,砸鏡子砸出元寶啦?神秘兮兮的,快拿來瞧瞧?!?p> 陸昭兒眨了眨眼睛,笑著說:“比元寶還元寶呢,不給?!?p> 杜娟不干了,立即上前一把摟住陸招兒,往腰眼處使勁地撓著,說:“給不給?不給我癢死你……”
陸昭兒一邊格格地笑著一邊蛇一樣拼命地轉動身子掙扎,還不停地告饒:“姐,好姐姐…我給,我給……”
杜娟馬上松開了,但仍拽著不放。陸昭兒仍然笑個不停,片刻之后,她停住笑抹了把眼淚,說:“娟姐真壞,我都快笑岔氣了。也沒什么,林虹剛才偷偷塞我一紙團,還沒來得及瞧呢,瘋子給的?!闭f著,掏出紙團小心翼翼地緩緩展開。
紙團的確是石峰寫的,他想念昭兒了,約她下午去居仁巷秘密小屋見面,那兒是他們秘密約會的據點,陸昭兒經常去。讀過后,杜娟笑著打趣道:“好啊,你倆連鴛鴦的窩兒也做好了,接下去,是不是要過生著崽崽圈著雞鴨你挑水來我種地的甜甜蜜蜜的日子了?”
陸昭兒沒有吭聲。她捧著那張皺巴巴的紙片傻樂著,滿眼都是幸福的色彩。望著陶醉的她,杜娟臉上忽然停住笑,板著臉問道:“你真要去?不擔心露了他行蹤?他玩命你也跟著玩?”
陸昭兒雞啄米似的連連點著頭說:“嗯,去。娟姐,你都不知道我有多想他,我一定要去。”
望著陸昭兒那倔強的勁兒,杜娟無奈地搖頭嘆息。最后,她溫溫地說:“清妹,我知道攔不住你,這樣吧,我陪你去,為了你哥,我必須保護好你。別倔了,這事沒得商量?!?p> 陸昭兒也知道杜娟是個說一不二的女人,還隱隱透著股霸氣,說了怎樣便一定會怎樣。她點了點頭,只好由著她了。
下午,兩人悄悄溜出怡湘院徑直去了那個秘密小屋。石峰在屋子里候著,一見到自己心愛的女人來了,便不顧一切地撲了過去,陸昭兒也是一樣,兩人緊緊地摟成一團。杜娟當然知趣,不能去擾了兩人的好事,她在門外候著。而屋子里,兩個癡心的人兒在說著悄悄話。石峰告訴她,他要離開一些日子。陸昭兒聽了痛哭起來,緊緊抱著不肯松手。后來,哭累了,陸昭兒迷迷糊糊地睡著了,石峰也因為近日四處奔波實在太困而睡死了……
也不知過了多長時間,兩人靜靜地躺了些時間后,石峰悠悠醒來睜開眼睛去看陸昭兒。然而,他立刻嚇得啊的一聲噌地跳起。因為,床前,杜娟正瞪眼盯著他。石峰的動靜驚動了陸昭兒,她急忙睜開眼睛,頓時也嚇了一跳,連忙站起來摟住石峰,連連拍著胸脯說:“娟姐,你不是答應過我保證不打擾我們嗎?怎么還不聲不響地進來呢,都嚇死我啦?!?p> 杜娟淡淡地笑了笑,望著石峰揶揄道:“瘋子,人人都說你有副好耳力,能聽到十里八里之外的動靜,我看也未必。你瞧,不是連我進來站到床前也愣是沒有聽到?我說啊,男人最大的弱點是女人,美人在側,遇上那點事之后便是廢物一個,恐怕連自己什么時候是怎么死的也都不知道。以后呀,我勸你還是少惹女人為妙,也不知道你還有沒有以后?!?p> 聽了杜娟的話,石峰頓時有了一種不好的感覺,他疑惑地望著她,剛想張嘴。然而,耳腮動了,屋外傳來了紛亂的腳步聲。石峰急忙行動,剛要去拿衣物和武器,卻看到杜娟把負在背后的手緩緩伸了出來,手中正是他的武器和衣物。她笑了笑說:“是找它們嗎?”
石峰變了臉色,問道:“娟子,你什么意思?”
杜娟搖了搖頭,淡然地說:“沒什么意思,開個玩笑而已?!彼贿呎f一邊將手中的衣物順手甩了過去。石峰連忙接住穿戴好,舉起雙槍一邊朝門奔去一邊回頭對陸昭兒說:“清妹,放心,你不會有事的,我會保護好你?!?p> 話還沒有說完,石峰便貼到了門邊。他側耳細聽了一會兒,雙目凜然,心知這兒被包圍了。他回頭望去,杜娟與陸昭兒擁在一起,正緊張地注視著他。
“石峰,你已經被包圍,插翅難逃了,還是乖乖投降吧!”
過了一會兒,從屋外傳來一個啞著嗓子的男聲。石峰蹙了蹙眉頭,這聲音顯然偽裝了。于是,他問道:“你誰呀?”
男聲應道:“別管我是誰,投降了,自然會知道。石峰,我看重你的本事,給你一個活命的機會,處座也看好你,望你好好珍惜?!?p> 石峰冷然問道:“如果不呢,怎么樣?”
男聲斷然道:“只有死!”但很快又緩了緩語氣:“這樣吧,男人的戰(zhàn)爭與女人無關,給你個機會,讓兩個女人離開。你放心,我不會拿她們怎么樣,如果要她們死就不會等到今天。你相信吧,我一定說話算話。”
石峰回頭望去,陸昭兒連連搖頭,杜娟用力拽著她走,大聲說:“走!你不能為他送命?!?p> 石峰也說:“清妹,走吧。你放心,我不會有事的。”
陸昭兒放聲大哭,淚流滿面,一邊掙扎一邊嗚咽:“不!我不!我就不!要死,我陪你死。”哭著,哭著,癱坐地上,突然凄切悲呼:“哥!你死得好慘??!哥!哥…嗚嗚嗚…哥!我心好疼啊……”
聽到陸昭兒突然嗚咽著哭喊哥哥,屋里屋外的人都心頭大震,石峰與杜娟默然流淚,屋外的蒙面人渾身不禁一震,而灰蒙蒙的眼睛緩緩望向了天空……
雙方沉默良久。最后,石峰打破了寂靜。他喊道:“外面的人聽著,我送她們出去,她們離開后,要打要殺,我們再來見個真章!”
屋外一片沉寂。許久后,男聲才沉聲應道:“可以!”
見對方同意,石峰抱起地上的陸昭兒走了出去。來到屋外,蒙面神秘人站在對面的屋頂上冷冷地盯著,周圍人頭攢動,二十幾個黑衣人舉著槍跳跳躦躦地朝他圍了過來。神秘人手握拳頭霍然一舉,他們立即停下。石峰冷冷地瞟了一眼,繼續(xù)往前走。走了二十幾步后,他放下陸昭兒,輕輕撫著她的臉龐,替她擦拭眼淚,理好亂發(fā),然后笑著說:“走吧,乖,我一定會好好的。”說完,又舉手撫了撫她的額。
然而,正要回頭時,身后突然響起了槍聲,石峰急忙回過頭去,看到兩個黑衣人應身栽倒。原來,在他們身后,有人突然發(fā)起攻擊。石峰定睛一看,是金華和譚松。緊接著,黑衣人的左側又傳來了槍聲。黑衣人頓時大亂,石峰見機身形一閃迅速拔出雙槍朝他們猛扣扳機,但霎時愣了,槍沒有響,是空槍。他恍然明白了,欲要回頭時,便聽到身后一聲驚叫:“峰哥……”
石峰心中一凜,急忙掉過頭去,而陸昭兒瞬間猛地撲入了他懷中,緊接著一聲尖厲刺耳的槍響,一顆子彈噗地一聲射入了她的后背。不遠處,杜娟舉著槍愣了,槍口還在裊裊冒著青煙。
站在屋頂的神秘人,看到這突然發(fā)生的一幕,渾身一震,也愣了。抱著中槍的陸昭兒,石峰雙目噴火怒視杜娟。陸昭兒躺在石峰懷中,緩緩舉起顫抖的手指著杜娟,嘴唇艱難地翕動:“娟…娟姐,你……”但頭一歪永遠地閉上了眼睛,手無力垂落。望著閉上眼睛的陸昭兒,杜娟舉著槍的手無力地垂下。
“清妹……”
望著死在懷中的陸昭兒,石峰滿臉淚水仰天發(fā)出了一聲撕心裂肺的哀鳴。然后,他抱起她朝著小江邊方向緩緩而去……
黑衣人要朝石峰開槍,神秘人大聲喝道:“放他們走!”
霎時,槍聲停止。金華與譚松、還有南山與寧倩四人迅速向石峰奔來。
杜娟恍惚而去,嘴里不停地喃喃念道:“清妹,清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