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縷灰氣只能維持一刻鐘的畸變狀態(tài),沈歌抓緊時間,手掌一翻,一本古樸的書籍漂浮在半空中。
太平要術。
原本蒼虬有力的字跡不知何時變?yōu)榱搜t色,張牙舞爪,肆意妄為。
沈歌深吸一口氣,意念一動,書頁緩緩翻動。
第一頁上,還是那十六個大字。
而下面的內容,卻迥然不同,玄妙奧義,仿佛囊括世間萬物,重重變化竟在不言之中。
果然如此,境界提升后,便能看見不一樣的內容。
太平要術上記載的內容從修行之法轉換為了四卷內容,分別為天、地、玄、黃。
其中天卷、地卷、玄卷的內容,都被一層灰霧遮蓋住了,無法閱讀。
只有黃卷的內容,以沈歌目前的境界可以瀏覽。
沈歌越看,便越是心驚。
黃卷之上,記載的竟是操弄世人運數、攫取陽壽、探測人心、懸壺濟世的通天手段!
“生物行精,謂飛步禽獸行之屬,能立治病……夫天道惡殺而好生,蠕動之屬皆有知,無輕殺傷用之也……故萬物蕓蕓,命系天,根在地,用而安之者在人?!鄙蚋杈従彽淖x著,若有所思,同時感覺心頭仿佛有一扇玄門正在緩緩推開。
他能通過這扇玄門,以一種新奇別樣的視角觀看著人間百態(tài)。
當玄門被完全推開時,心頭中傳出強烈的轟鳴,一絲若有若無的古老傳承,竟然從玄門中逸出,如烙印般直接涌向了腦海。
沈歌渾然不覺,他的全部身心都放在了這本太平要術上,此刻沉浸萬分的讀著,感到醍醐灌頂。
一刻鐘后,丹田灰氣消耗殆盡。
沈歌只覺得眼前一陣恍惚,全身無力,但嘴角卻浮現出笑意。
臉頰上的利嘴緩緩消失愈合,后背的骨刺觸手重新收回了體內。
浮空的太平要術猛然墜落在地,血字褪去,重新化作墨字。
沈歌踉蹌走了兩步,在意識消失之前,支起最后的氣力將太平要術收回儲物袋中,同時將身旁近乎完全消散的灰霧拍散。
……
沈歌睜開眼,發(fā)覺自己躺在山頂上,手里攥著一本經文。
經文被風不知道吹到了那一頁,上面正寫著“南柯一夢”的故事。
“奇了怪了……”沈歌迷迷糊糊的起身,四下環(huán)顧一圈,遠方夕陽正斜,炊煙寒落,孤鶩獨飛,“我剛剛不是在大景京城嗎?怎么會來到這個地方?”
這時,身后的山林傳來一陣悉悉索索的動靜。
沈歌回頭一看,只見一個背著背簍的樵夫鉆了出來,他見到沈歌也是一驚,“后生仔,你搞撒子哦,咋一個人睉在這個地方?”
沈歌撓了撓頭,有些不確定的問道,“那個,老丈,你知道大景王朝在哪個地方嗎?”
“大景?撒子大景?”樵夫面露疑惑。
沈歌皺了皺眉,“那這是哪里?。俊?p> “青燈國呀?你咋看起來呆呆傻傻的,系唔系受到打擊咗?”樵夫仔細的打量一番沈歌。
沈歌感到有些好笑,“老丈,你既然知道咱們這里是青燈國,那咱們西北邊的那個大景,就沒印象啦?”
樵夫搖了搖頭,“咱從來沒聽說過撒子大景?!?p> 沈歌不愿再多做交談,運轉體內死氣打算離開。
緊接著,沈歌就愣住了。
丹田內空空如也,不止是死氣,玄氣他也感受不到。
沈歌上上下下仔細翻找一遍,旋即整個人呆在了原地。
不僅現在是凡胎肉體,而且儲物袋、合歡銀鈴與藏在心頭的神秘古書也都消失不見了。
“不……不可能……”沈歌額頭上滴下一枚冷汗,“儲物袋和修為可能是有人通過神不知鬼不覺的方法奪走,但與我身軀融為一體的合歡銀鈴和神秘古書為何也消失不見?!”
就在這時,樵夫仿佛想到了什么,急忙說道,“后生仔,我記起來咯,你說的那撈子大景,咱們村里細蚊仔子經常喺啵度玩,把這旮旯的幾個螞蟻窩排兵布陣,就叫大景咧!”
沈歌聞言,如遭雷擊。
怎么回事?!
難道……這一切都是他的一場夢?
不……不可能!不可能是夢!
沈歌惡狠狠的咬了一口手背,瞬間浮現出青紫的印記,疼的沈歌齜牙咧嘴。
“后生仔,你呢系干乜嘢?莫想唔開哦!”樵夫見狀,急忙上前將沈歌拽住。
沈歌卻站在原地喃喃自語:“不……不可能是夢!在醒來之前,一定是哪里出了差錯!讓我仔細想想?!?p> 說著,沈歌又用力咬了一口指尖。
樵夫見狀,急忙上前拉住沈歌,“你莫激動,先跟咱回村里剋。”
沈歌想掙脫樵夫,但他一個書生哪里能跟天天上山砍柴的樵夫比拼力氣,沒反抗多久,便被連拖帶拽的朝山下村落拉去了。
他剛開始還擔心樵夫是不是個山匪,好在回到村子里,發(fā)現都是正常的村民后,心稍微定了定。
“等到明天再問問其他人。我肯定不相信這是一場夢。”沈歌躺在樵夫給他安排的稻草堆里,想著想著睡著了。
第二天,沈歌早早的起來,拉著村子里面的人四處問了一遍,結果統(tǒng)一和樵夫一致,沒有人聽說過什么大景。
沈歌不死心,和樵夫告辭后,朝著記憶中的縣城走去。
在縣城的私塾中,先生同樣搖了搖頭,“青燈國西北邊是未曾開化的茫茫草原,從來沒有過什么大景王朝?!?p> “那仙人呢?先生可見過山上行走的仙人?!”沈歌眼光赤紅,激動著拉扯著眼前私塾先生的衣袖死死追問。
這教書先生明顯被嚇得不輕,急忙扯開衣袖,“什么仙人?你這孩子怕不是野史志異讀多了?世界上哪里有什么仙人?!”
沈歌不死心,被趕出私塾后蹲在街頭喃喃自語,“不對!這一定是幻覺!我可以找到破解的方法!”
“不同的世界,國家可能是陌生的,地域可能是異常的,文字可能是混亂的,甚至歷史可能是崩壞的,但唯獨算術不會騙人,算術就是算術!”
沈歌如同找到了漏洞般,激動的起身,隨手拽住一個路過姑娘的手腕,“我問你,今有田廣十五步,從十六步。問為田幾何?!”
那姑娘一幅大小姐的打扮模樣,見沈歌突然沖上來,明顯有些慌亂,等到周遭的侍衛(wèi)將沈歌拉開后,她才松了一口氣,緊接著居然破天荒的想了想,回答道:“一畝?!?p> 沈歌聞言如遭雷擊,呆呆地站在原地一動不動,緊接著痛苦的抱頭蹲下,片刻后哭著笑道,“哈哈哈哈哈……怎么可能?難道……難道真的只是一場夢?”
“且慢?!贝笮〗愦虬绲墓媚镆姞睿焓肿柚褂呱蚋璧氖绦l(wèi),隨后好奇的蹲在沈歌身前,想了想,問道:“你家是哪里的?”
見沈歌沒有回答,大小姐微微笑了笑,“那這樣吧,我見你算術挺好,剛好我們家也缺個帳房先生。不如待會兒跟我回府上,我給你謀個差事,也不至于以后流落街頭?!?p> 沈歌就這樣迷迷糊糊跟著大小姐回了她們趙府。
趙府對沈歌很好。沈歌很快得知那天街上偶遇的大小姐,是趙府的千金,名為趙嬈。
趙嬈非常關心沈歌,時不時就喊沈歌在正堂一起吃飯。
沈歌經歷了一場大夢,感覺對什么都淡淡的,提不起興趣,唯獨在人情世故上更加玲瓏剔透,往往通過幾個眼神語氣,就能察覺到其他人的心思,因此很受趙府的老爺夫人的喜歡。
趙嬈時不時就來找沈歌聊天,問他初遇那天,他神神叨叨的說大夢一場,到底做夢夢到了什么。
沈歌也沒有隱瞞,反正是一場夢,和別人說說也無妨。
聽著沈歌講得雨夜獨行、生死掙扎的道觀經歷,趙嬈緊抿著一張小嘴,越害怕反而越要聽下去。又聽到沈歌講到大景朝堂上的隱藏的重重危機,她緊張的攥緊了衣裙,仿佛暗中有無數冷箭對準了兩人。
看著她嬌憨的模樣,沈歌輕輕笑了笑。
一來二去下,兩人很快暗結情愫。
她相貌清秀,身材雖然沒有吟歡那么下作,卻也當得上好生養(yǎng)三字。
后來一日沈歌病倒,趙嬈細心守在床前,細心調養(yǎng)。
那股年輕人的悸動在夕陽西下的昏暗房間中顯得尤為濃郁,趙嬈在床前不知為何變得面色緋紅,玉腿微顫,呼吸加重。
片刻后,眉眼低垂的她如乳燕投林般撲了上來。
孤男寡女,情深意濃。
共赴云雨,大杯同眠。
后來這事沒多久便暴露了,得知自家千金清白被沈歌奪走后,趙府的老爺當即怒發(fā)沖冠,提劍就要把沈歌給活劈了。
可在趙嬈以死相逼之下,趙府夫人老爺只能無奈的嘆了一口氣,將沈歌招贅進趙府。
日沉月生,春去秋來,沒有時間的概念,日子就這樣過去了。
婚后生活自然琴瑟和鳴、幸福美滿,沈歌膝下子孫滿堂,趙府的產業(yè)也在他的操盤下愈發(fā)強盛寬廣。
只是這些年來,沈歌在做生意的同時,依舊在不死心的查找著大景與仙人的下落。
無一例外,石沉大海。
或許真的只是南柯一夢。
人世一瞬,睜眼閉眼間,沈歌就從落榜的失意書生變成了白發(fā)蒼蒼的老者。
有一日,沈歌和趙嬈在大門前曬太陽時,一個手持道蟠的老者走了過來,他細細打量一番沈歌,而后說道,“我觀你壽元將盡,你回家后趕緊準備一壇好酒,一盤燒鹿肉,卯日那天,去東邊的山頭下,這樣就有救了。”
趙嬈好奇的問道,“可是會有神仙搭手相救?”
老道笑著點了點頭,隨后轉身離開,揚聲著說話,將兩個毫不相關的詩詞縫合到了一起,“夢里誰知誰是客?卻道,此心安處是吾鄉(xiāng)?!?p> 沈歌哂然一笑,沒有放在心上。
也罷,都半截入土的年紀了,生前重重,也無意糾結是真是假。
趙嬈卻起了興趣,她清楚沈歌前半輩子都在苦苦尋找著仙人,雖然都是徒勞功,卻依舊堅定的幫助著沈歌收集處理可能的消息。
她笑著對沈歌說道,“你就不去看看?”
沈歌搖了搖頭,笑著握住了趙嬈同樣蒼老的手,“懶得去了。其實我早就想明白了,能有你陪在我身邊,一輩子就已經足夠了。那些過往如夢,是真是假,也沒有年輕那股心力勁兒爭這些了?!?p> 趙嬈卻搖了搖頭,輕聲笑著說道,“我還是希望你能去一下,也算了卻平生一個愿望。即便是假的,也能有個交代?!?p> 沈歌看著遠方的落日,沉默不語。
他知道離別將近。
……
在老道口中所說的那一天,沈歌早早的就起床了。
他換上了年少時的那幅書生裝束,在晨曦照耀大地時,登上了東邊的山頭。
正是當初沈歌大夢初醒、遇見樵夫的山頭。
沈歌一步步的朝著山頂走去。
當熹微落在沈歌的身上時,他蒼老的身軀枯木逢春般蛻變著,愈發(fā)年輕,直到回到了多年前他在這座山頭大夢剛醒時的書生少年的模樣。
沈歌望著早早站在山頭上手持道蟠的老道,咧嘴一笑。
那老道也笑了,“你是怎么知道的?”
沈歌想了想,說道,“我也不知道,只是心中有個直覺,一直在告訴我,那不是假的?!?p> 老道問,“真的只是因為直覺?”
沈歌斬釘截鐵的重復道,“真的只是因為直覺。”
老道仰天哈哈大笑。
沈歌嘆了一口氣,像是想起什么,突然問道,“你是誰?”
老道微微一笑,“我也不知道我叫什么,只知道世人稱我為南華老仙?!?p> 沈歌又問道:“你為何要帶我入夢?”
南華老仙笑了笑,“你為何能斷定這是夢呢?”
沈歌默然。
他在這個世界,早已分不清真真假假。
就在沈歌沉思時,一道顫抖而又蒼老的聲音從沈歌身后傳來,“沈……沈歌?”
沈歌渾身一顫,轉頭望去。
只見趙嬈不知何時尋了過來,此刻顫顫巍巍,淚眼婆娑的望著少年模樣的沈歌,神色中有欣慰,也有高興。
她開口似乎想要說什么,豆大的淚滴滑落眼角,卻什么都沒有說。
沈歌看著垂垂老矣、青春不復的趙嬈,心頭突然揪起來一樣酸疼,他快步走上前,擦干了趙嬈眼角的淚滴,輕聲道:“沒事,不哭了?!?p> 趙嬈似乎是怕如今的自己玷污了仙人一般的沈歌,急忙擦干了雙眼,笑著對沈歌說道,“風太大了,我沒事……對了,你離去之前,我還有幾句話沒講。”
她呆呆地望著沈歌片刻,眸中浮現出這么多年來的過往,攥著沈歌的手輕輕說道,“無論何時,意氣風發(fā),赤子之心,無憂無慮。往后余生……愿你逍遙?!?p> 沈歌有些于心不忍,卻在這時陡然聽見身后傳來老道的怒喝聲,“似僧有發(fā),似俗無塵;做夢中夢,見身外身?!?p> “大道無情。徒兒,還不快快醒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