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出馬
一日傍晚，天已近墨。
屋外大雪嵯峨，紛揚而落。
季陵如往常一樣窩在炕頭煨火取暖，手邊擺著幾碟小菜，旁邊的泥爐上燙著一壺滾沸的老酒，熱氣騰騰。
正自斟自酌之際，門忽然被扣響了。
“老凌啊，是俺！在家嗎？”
聲音沙啞蒼老，有點耳熟，像是村長黃老頭。
天色都這么晚了，這老漢來這做甚？
季陵稍覺詫異，但懶得多想，叫聲“在咧，你等一哈”，便披上破棉襖下炕，給來人開了門。
門剛打開半尺寬，白茫茫刀子風卷著雪片子就一股腦呼嘯著涌進了屋，差點兒把站在門口的季陵堆成了雪人。
一個白色的人影趁機擠了進來，麻利轉(zhuǎn)身把門關(guān)上，嘴里罵一聲“這驢馹的大煙炮兒”，而后扭過臉沖季陵咧嘴一笑，“老凌啊，打攪你休息了…”
雖然來人的臉上結(jié)滿了霜雪，季陵還是把他一眼認了出來。
“欸，黃老哥說得甚么話！你能來找俺，俺高興還來不及！”
他說著，邊扯住黃老頭的手往炕上讓，“來來來，你來的正好，俺剛燙了酒，咱哥倆喝兩杯！”
“是哇？那太好了！”
黃老頭也是個嗜酒如命的，一聽有酒喝，當即兩眼放光，連鞋襪都等不及脫，只掃了掃皮襖上掛的雪坨子，便一個竄身上了炕。
山里人淳樸，一貫直爽，向來不懂得推讓，尤其是在熟人之間。
兩人在熱炕上對坐，季陵找來一只陶碗給黃老頭滿上，自己也端起酒碗，兩只碗沿輕輕一碰，發(fā)出清脆響聲，接著仰頭一飲而盡。
一杯燙酒下肚，黃老頭黝黑干裂的臉上立馬涌上一抹紅暈，砸吧砸吧嘴，毫不客氣伸手抓起面前碗里的醬肉，邊吃邊對季陵說道：“老凌啊，老漢這次來，是有事找你幫忙來了！”
季陵點了點頭，毫不意外，拾起幾?；ㄉ讈G到嘴里，咯嘣咯嘣地嚼了起來，“黃老哥有事盡管說，按漂泊半生，多虧你才能在這安頓下來，只要俺能幫上忙，俺一定不推辭！”
黃老頭聽到他這么說，頓時樂得合不攏嘴，幾口咽下醬肉，也不啰嗦，當即把最近寨子里發(fā)生的麻煩事細細道出。
原來，大約在一旬前，浮煙山上鬧出了人命。
塔溝寨里一個漢子在采藥途中失蹤，寨子里組織人手進山去找，卻只在一塊大青石旁發(fā)現(xiàn)一灘血跡。
按理說，這荒山野嶺的，死上幾個人再正常不過。
村長黃老頭開始也是這么想的，拎上野雞山蘑登門慰問了一下死者家屬，勸人節(jié)哀，尋思事情也就這么過去了，并沒有太放在心上。
但誰也沒料到，剛過去兩天，寨子里又有三個青壯獵戶在山上出了事。
同樣的離奇失蹤，同樣的死不見尸。
黃老頭帶人把浮煙山幾乎翻了個遍，也沒找到任何線索，除了幾灘血跡，那三個人就好像從人間蒸發(fā)一樣，消失的無影無蹤。
不過根據(jù)現(xiàn)場地上留下的的痕跡，可以確定他們應(yīng)該是在毫無防備之下被什么東西給襲擊，然后殺死帶走了。
殺死幾人的到底是什么東西還不能確定，或許是虎豹豺熊之類，但也不排除是其他什么不可言說的東西。
季陵聽到這，露出驚奇凝重的表情，終于忍不住開口：“難不成是山中野獸作祟？”
“俺早聽說山里邊的那些大蟲、狗熊等等，一旦吃了人肉就會上癮，之后吃什么都不香了！專逮著過路的行人下手，餓急了甚至還會襲擊村寨！不知道是真的還是假的？”
“唉…真要像你說得這么簡單就好咧！”
黃老頭狠狠撕了口肉脯，老臉上寫滿了無奈，“這件事發(fā)生后，老漢拉上寨子里所有經(jīng)驗豐富的老獵人一齊上了山，想著能找出那害人的畜生，把它鏟除！整整四五回，從山腳到山頭，連帶附近都搜了個遍，別說那畜生，連根毛都沒看見！”
“從事發(fā)到現(xiàn)在，寨子里鬧得人心惶惶，都沒人敢上山了！眼瞅著要趕冬荒了，這可怎么辦吶…”
黃老頭越說越愁，眉頭扭成一個“苦”字，眼底滿是憔悴，懨懨地撐在桌子上，連嘴里的酒肉都沒有滋味了。
“黃老哥，來，老弟敬你一杯！”
季陵見這老漢一臉愁苦，一副快要潸然落淚的樣子，趕忙為他滿上，而后端起了酒碗。
“唉…”
黃老頭重重嘆了口氣，也端起酒碗，仰頭一飲而盡。
一番推杯換盞，屋里的氣氛稍稍緩和，季陵趁機問道：“既然不像是猛獸作亂，老哥何不去附近山里的廟觀，請位得道的高人回來？說不定…”
“俺當然去了！”
一提起這事，黃老頭眉頭皺得更緊了，使勁擺了擺手，苦笑道：“就前幾天，俺稍著兩筐財貨去了趟松鳴山金光寺，說山上鬧妖怪，請了位佛法深厚的老主持來寨子驅(qū)魔?！?p> “誰知道那老和尚比野驢還犟，搞不懂他腦袋里哪根筋搭錯了，嚷嚷著要寨子里家家出糧輸錢，給他開壇做法，非讓俺們把蓮臺立在山上！”
“好不容易把蓮臺立好了，那老和尚還要把俺們都趕下山，說什么做法期間不得有凡人窺視，不然會惹得佛陀怪罪！”
黃老頭搖了搖頭，“俺們苦苦哀勸了他半個時辰，架不住他油鹽不進，死活就是不聽哇！”
“凌老弟你是不知道啊，那老和尚十分警覺，根本不讓外人靠近！俺們實在沒辦法，只能離得遠遠的，想著他要真是個有手段的，能替俺們塔溝寨除了禍害，俺們來年一定給他筑像開廟，年年供奉…”
說到這，黃老頭話鋒一轉(zhuǎn)，把手一攤，“結(jié)果第二天天亮大家伙上山一看，那蓮臺還在，老和尚人卻沒了！只剩下一灘已經(jīng)干了的血水，跟之前幾個失蹤的一模一樣！”
說完，黃老頭再次長嘆一聲，低頭陷入沉默。
季陵在旁靜靜聽著，差點兒沒笑出聲。
這老禿驢，沒準兒還以為黃老頭在跟他開玩笑呢！
塔溝寨坐落在浮煙山山麓，兩者之間的距離可以忽略不計，季陵在這住了五年多，加上二十多年的打坐，對山里的情況不能說了如指掌，只能說一清二楚。
浮煙山不大，也不算高，山里傷人的猛獸也不多，除了一些常見的豺狼豹子，并未有大型猛獸如熊虎之類的蹤跡。
哦，之前確實有過，但早已經(jīng)被季陵悄悄做掉了。
那頭巨虎的虎皮，現(xiàn)在還躺在屋內(nèi)的櫥柜里。
僅憑狼豹之流，襲擊落單的人畜還算正常，但讓它們?nèi)ス羧鄩训墨C戶，外加兩只獵犬，無異于以卵擊石，很難令人信服。
這么說來…
等等！
突然，一道靈光劃破腦海，季陵猛地想起了一個很重要的線索。
算算時間，也差不多了…
季陵琢磨著，心里逐漸浮現(xiàn)出一個猜測，再結(jié)合黃老頭剛剛所講，霎時想通了。
原來如此～
另一邊，黃老頭不知何時抬起了頭，正悄悄打量著季陵臉上的表情，見他不再說話，眼神飄忽，心里愈加忐忑。
猶豫再三，還是咬了咬牙，略帶扭捏地開了口：“老凌啊，是這樣…前幾年不是聽參幫里的人說，你有那個驅(qū)使五仙兒的手段，所以啊，俺這次來…”
“老哥你不用說了，老弟明白！”
季陵揮手將其打斷，義正言辭，斬釘截鐵地道：“俺來塔溝寨這些年，多蒙您和寨子里大伙的照顧，這次寨子有難，也該俺償還人情了！”
“老哥你放心，俺會出手，揪出那殺人的孽畜，還塔溝一個清凈！”
“……”
黃老頭苶呆呆地盯著他，被這番突如其來的“豪言壯志”打得有些猝不及防，嘴巴漸漸張大。
如此危險的事，這、這就答應(yīng)了？
不再考慮考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