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灘中劫

第二十五章

灘中劫 北林張繼嶺 4016 2022-11-18 07:57:41

  回楊莊的路上,楊德中對楊青山和齊大儒說:“小群的事,暫時先不要對他娘說。等等信兒吧,明天再打聽,看看是不是還會又啥轉(zhuǎn)機(jī)。唉,為了一個女人,白白斷送了俺兄弟的命?!闭f著,竟在馬上嗚咽起來。同時,他在心里暗暗打定了主意,他咬牙切齒地罵道:胡十三,雜種,你給我等著!

  回到莊里,楊青山和齊大儒到西院去送牲口,老劉接著,一邊往里走,一邊說:“老東家說了,叫你們回來到東院一趟,她想問問小群為啥沒有回來?!?p>  楊青山不得不到東院去說,他來到東院剛剛坐定,就聽見門口有人拍門,仔細(xì)一聽,好像是楊一群的聲音,這下把楊青山嚇得不輕。他看看天色,已經(jīng)很晚了,屋里也點(diǎn)上了燈。這個時候,楊一群來叫門,是人是鬼呀?他馬上站起來,臉色都變了。他從堂屋奔出來,到門口一看,楊一群牽著一個半大小子站在他的面前。他驚恐萬分,問道:“小群,你咋回來的?這個小孩兒是,哦,這不是那個狗蛋嘛。他咋跟你來啦?這到底是咋回事兒???”

  陳狗蛋接上說:“找姐姐,找姐姐,找妞妞?!?p>  院子里傳來楊母的聲音,她朝這邊大聲問道:“是小群回來了?你咋才回來呀,你青山哥多會兒都回來了。羊羔他娘不知道去哪兒了,她娘倆都走了,現(xiàn)在也沒有回來。走時也不言一聲?!崩咸裨怪?。

  楊一群一聽,馬上追問楊青山:“羊羔他媽去哪了?”

  “埋了?!?p>  “啊,埋到哪兒了?”

  “頭道河大沙崗里。”

  “啥時候埋的?”

  “這不是才站穩(wěn)腳嘛。別想了,你能活著回來就好,快進(jìn)院里,你把這個狗蛋弄來干啥?不是你從北沿兒搶回這個小紅鞋,也不會有這一出......”

  還沒等楊青山說完,楊一群扭頭就往西柴院跑。邊跑還邊說:“先把狗蛋領(lǐng)回去,我一會兒回來再對你說?!?p>  “唉,你去干啥?不中了,早就死完個鱉孫啦!”楊青山在楊一群身后喊著。

  西柴院已經(jīng)開始牽牲口上槽,老劉把牲口都安置住,開始淘草,剛把草按進(jìn)淘草缸里,就聽見楊一群在外面拍門,高聲叫著:“老劉開門,老劉開門!”

  老劉丟下淘草叉,慌忙去開門,剛開了一條門縫,楊一群就推門沖了個進(jìn)來,到牲口槽上牽出那匹白馬,也顧不得放馬鞍了,出門就騎上去,用馬鞭使勁朝馬身上抽了一下,往下灘狂奔。他來到大沙崗東邊,撥轉(zhuǎn)馬頭,朝路西那個大沙崗奔去。來到沙崗腳下,從馬上出溜下來,直撲沙崗腳下。他看準(zhǔn)了一對新沙土堆,確定這就是剛剛從沙崗上蹬下來的,接著,就像一只刨窩的兔子一樣,狠勁扒沙,把那流沙揚(yáng)得睜不開眼睛。不一會兒,就把沙土底下埋著的兩個人刨了出來。他借著夜光,拿掉小紅鞋臉上的黑布,抱在懷里搖晃起來,叫著:“羊羔他娘!羊羔他娘!你醒醒,別睡,我來接你了......”任憑他費(fèi)盡了氣力,也沒能從睡夢中把小紅鞋喚醒。他呆呆地坐在地上,看著旁邊的大白鵝,說了一句,“都是你把你閨女害了!”不由得掉下了眼淚。他又把小紅鞋抱在懷里,感覺到小紅鞋的身體還是軟的,就站起來,把小紅鞋放在馬上,自己上馬,然后,調(diào)轉(zhuǎn)馬頭往莊里走。走到家里時,小紅鞋還沒有醒過來。他把小紅鞋抱進(jìn)院子里,又進(jìn)了東屋,把人放在床上,摸著小紅鞋的臉,不忍離開。母親牽著小羊羔站在屋里,旁邊還站著狗蛋,狗蛋不停地說著:“找姐姐,找姐姐?!睏罴夷赣H已經(jīng)知道了事情的經(jīng)過,楊青山已經(jīng)告訴她了。她抹著眼淚說:

  “兒啊,你看你這是干的啥事兒啊,你要把你娘嚇?biāo)腊?!”停了一會兒,老太太又問,“你是咋回來了?你青山哥說你被胡十三抓走了,你咋又跑回來了,這個孩子是咋回事兒???你青山哥去吃飯了,他也說不清楚,你要急死我呀!”

  “娘,別管說啥,你兒我是回來了。羊羔他娘也會沒事兒的,她一會兒就會醒來,醒了咱再說吧。我先看著她,一會兒她醒了要喝水,我給她灌點(diǎn)水?!闭f著,就去找水,整個人就想傻了一樣。不一會兒,他端過來一碗水,抬起小紅鞋的頭,往嘴里灌了一點(diǎn),還真的灌進(jìn)去了。

  不一會兒,楊德中、楊青山和齊大儒都來到,聽楊一群說完,都松了一口氣。楊德中說了一句:以后再說,都回去睡覺。臨走還回頭對楊一群說:“小群啊,別費(fèi)勁了,人已經(jīng)去了。這樣的女人,活著也是個禍害,就讓她陪著她娘吧?!睏钜蝗翰簧幔胫〖t鞋的好,想著小紅鞋的無辜,想著小紅鞋的淑女模樣,想著小紅鞋那婀娜多姿的淑女身影,他不吃飯,一直守著。一直守到三更天,他發(fā)現(xiàn)小紅鞋有了呼吸,就急忙往嘴里灌水,小紅鞋喝了一口水,便睜開了眼睛,看著眼前的男人楊一群問:“你是羊羔他爹?我是不是在做夢?。俊甭曇舴浅N⑷?。

  看著小紅鞋醒來,楊一群晃晃一片混沌的腦袋,也以為自己是在做夢,是接著做北沿兒被埋在沙土下面的那個夢,他又掐了一下自己的肉,確定不是做夢,他就把小紅鞋摟在懷里說:“你不是做夢,我也不是做夢,你是在咱們家里。你躺在咱們的床上。我把你從沙土里扒出來了,你活了。我也活了。小狗蛋也跟我來了。他在堂屋和娘睡,還有羊羔,他們都在堂屋睡。這是老天爺不讓咱們死,不讓咱們分開。今天是狗蛋救了我。是狗蛋把我從沙土里扒出來了。這都是上天的安排。”他一口氣說了這么多,他想把一天發(fā)生的事情都講給小紅鞋聽。他真的不希望小紅鞋隨她媽媽而去。

  “那俺娘呢?她死了嗎?”小紅鞋神色黯然,少氣無力地問道。

  “她死了,她被沙土埋住了。你不要想她了,她這一去也就解脫了,也不用再受胡十三的欺負(fù)了。你放心,等過幾天,我把她扒出來重新安葬,給她買個棺材,不讓她的魂在黃河灘里游蕩,我會讓她入土為安的?!睏钜蝗罕M力安慰著昏沉沉的小紅鞋。

  接著,小紅鞋哭起來,她還是不想讓她娘離開她,盡管她娘做了對不起男人的事,做了對不起她的事。她想起來自己以后沒有娘了,就格外傷心起來。她在暗中啜泣,楊一群附在枕邊安慰她。她停止流淚,小聲問道:“他們會放過我嗎?”楊一群說:“沒事的,你沒有害我,這都是胡十三干的,你沒有錯,我會保護(hù)你的?!毙〖t鞋想起來在沙崗那里齊大儒說過的話,她不寒而栗,她也覺得自己是個不祥之人。她又開始啜泣了,她哭著說:“我是禍水,你還是叫我死吧,我會害了你的!”楊一群給小紅鞋擦淚,一邊擦還一邊說:“你不是禍水,你是上天賜給我的媳婦,你以后還要為我們楊家傳宗接代。你別相信齊大儒的話,他是一個酸秀才?!彼镌诎滋炀秃逅f她們要回北沿兒,還說楊一群在北沿兒等她們,讓她們也回去。姥姥有病了,到了河邊就有人來接。她不相信娘的話,她知道男人不會讓她自己回北沿兒的。她說他不見男人的話,死活不回北沿兒。她娘就把她從屋里拽出來,趁著堂屋的人不注意,溜出了楊家大院。到了下灘,正往灘里趕路,老遠(yuǎn)看見楊青山和齊大儒騎馬走來,她們就藏進(jìn)草叢中。母親還用手捂住她的嘴,不讓她發(fā)出聲音。直到她們被楊德中他們追上,放到馬背上拖回,聽完了娘的哭訴,她才算明白了這里的真相。她當(dāng)時多想一頭栽進(jìn)河里尋死啊??上В切┤瞬唤o她機(jī)會,她一個弱女子,面對這樣的局面,她又能怎樣呢?她在北沿兒的時候,隨著年齡的增長,就逐漸看清了一個事實,托生成一個女人,就注定了這一輩子要受男人的轄制,就注定是一個受苦的命。冥冥之中,她覺得自己就像一個游魂,游走在黃河北岸,游走在陳家寨,游走在那虛無縹緲的霧氣里。想到這里,她哭著說:“我們女人的命真苦!”等她稍微平靜了些,楊一群告訴他:“你別多想,我不會讓你受苦的。以后,狗蛋就跟我們一起過,我要養(yǎng)活他一輩子。我要給他娶個媳婦,給他蓋個院子?!毙〖t鞋和狗蛋姐弟情深,她知道狗蛋是個傻子,楊一群這樣做也是為了感恩。不過,給他娶個媳婦這件事似乎不太可能。她說:“狗蛋是個好孩子,盡管他不太靈動,他心眼兒好,比八斤強(qiáng)一百倍。人只要心已壞,就是他有再大的本事,有再多的錢,終究也是個禍害。陳八斤就是個禍害。羊羔他爹,你見了他會殺了他嗎?”楊一群不假思索地回答:“不會,他也是被逼無奈。他不敢得罪胡十三,得罪了胡十三就沒命了。不過,我必殺胡十三。留他活著,是南沿兒北沿兒的一大禍害。他現(xiàn)在還不知道我已經(jīng)回到南沿兒,趁這個機(jī)會,就這幾天里,我要回北沿兒,找機(jī)會殺了他。”聽說楊一群要去北沿兒殺胡十三,小紅鞋害怕了,她知道,胡十三是個滾刀肉一級的人物,心狠手辣,手下還有一幫人,男人單槍匹馬,恐怕不是胡十三的對手。她勸著男人說:“羊羔他爹,為了咱這一家人,為了我,你千萬不要去殺他,他不是好殺的。弄不好,你再被她害了,那時候,我就真的活不成了?!睏钜蝗簩⒌艉判臐M滿,他很自信地對小紅鞋說:“他再厲害還能比老日厲害?老日有鐵絲網(wǎng),有機(jī)槍大炮,照樣擋不住我楊一群的兩條腿。此仇不報,我誓不為人!”小紅鞋不知道底細(xì),她只是勸著男人說:“不要去惹老日,日本人也不是好惹的,高家那事兒不一定啥樣呢?!睏钜蝗鹤屝〖t鞋放心,他站起來說:“我去堂屋對娘說你醒了。我再給你弄點(diǎn)兒飯吃。你吃了熱飯就有力氣了。”說著,就出門去了堂屋。

  來到堂屋,楊一群拍著門喊:“娘,羊羔他娘醒了,你快起來看看吧?!?p>  只聽屋里開始絮叨起來:“阿彌陀佛,這可真是稀罕事兒。醒了就好,醒了就好,真是命不該絕,這是老天爺可憐,不讓她死。這說明她沒有害你。我這就起來,給她做點(diǎn)兒湯喝,喝點(diǎn)兒熱湯就好了。狗蛋,你姐姐好了,你也起來看看吧。”

  不一會兒,從堂屋出來兩個人,楊家母領(lǐng)著狗蛋從屋里出來,哆哆嗦嗦地來到東屋,借著燈光,來到里間,到床前看小紅鞋。楊母摸著兒媳婦的臉說:“謝天謝地,謝天謝地!”又轉(zhuǎn)過身來,叫著狗蛋:“狗蛋,來,看看姐姐醒了。”這時候,狗蛋嘿嘿笑著,湊近床前,拉住小紅鞋的手叫著:“姐姐醒了,姐姐醒了,我想姐姐?!惫返耙驳袅藴I。小紅鞋拉住狗蛋的手,忍不住眼淚婆娑,叫了一聲“狗蛋弟弟......”。楊母轉(zhuǎn)過身說:“我去做飯,吃點(diǎn)兒熱飯就有勁了?!?p>  天亮以后,楊家大院里開始活躍起來。一個小羊羔,又來了一個狗蛋,這兩個一大一小,就在院子里跑動喧鬧。楊家母又給小紅鞋做了一碗熱面,小紅鞋吃了,顯然有了些體力。她能坐起來說話了。楊一群趴在床邊,看著死而復(fù)生的媳婦,心里更加愛惜。他想著,這是天不絕她,說明這個女人沒有罪,以后楊家要好好地待她,俺楊一群要好好地疼她。陳狗蛋一會兒來打擾一次,隨即就跑到院子里和羊羔玩兒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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