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接上回。三個人來到河邊觀望,忽然看年西南方向又起了一陣黑風,和昨天下午遇到的黑風一樣,卷成一個黑色的圓柱子,一直旋到天上,把地上的牛羊人馬都送到天空,就像春節(jié)放煙火,那些動物和地上的柴草都在天上打旋兒,一個個的就像被誰拋上去的,形態(tài)各異,隨著黑風在天上跳舞。轉(zhuǎn)眼間,那黑風柱子就來到了河邊,眼看著離三個人越來越近了,三個人準備像昨天一樣束手就擒。只聽楊一群胯下的大白馬一聲長鳴,直立起來,朝著黑風柱子不停地又扒又踢,還張開帶著籠頭的大嘴巴,朝逼到跟前的黑風柱子咬去。楊一群緊勒馬韁,雙腿夾著馬肚,瞇上雙眼,等著被黑風卷上天去。只見那個黑風柱子,在幾個人跟前旋了一陣,然后,卷著地上的亂草,慢慢往后退去,一直退到離幾個人有兩丈遠處,就像一只怪獸,扭頭又順著原路卷回去了。這時候,大白馬才把雙蹄落在地上。楊一群和二牛小皮三人睜開雙眼,發(fā)現(xiàn)黑風柱子遠去,這才松了一口氣。二牛說:
“大哥,我當是又像夜個一樣,把我們卷到天上再放下來呢?!?p> 楊一群臉色凝重,他用手撫摸著大白馬的鬃毛,又輕輕地拍了拍馬頭,心里若有所思。他知道,這是大白馬擊退了黑風柱子的進攻,昨天那場風魔又來襲了。他猜想,這個風魔一定是河中的魔鬼,不是大白馬的護佑,風魔要把他們活吞了。他沒有說話,只是淡淡地對二牛和小皮說:
“走吧?!?p> 他們在大白馬的領(lǐng)頭下,走下了河灘。大白馬順著昨天的來路往南走,一直走到河床最窄的地方停下了。它站在那里,咴咴叫了一聲,提醒幾個人,就要過河了。大白馬帶頭趟進河里,慢慢向前走去。走到河床中間,河水淹沒了馬的背部。又往里走了幾步,馬頭也被河水淹沒。就在這時,白馬猛地從水中躍出,幾步就扒到了淺水處。后邊的兩匹馬,也如同白馬一樣,被賦予了神力,幾步猛沖,也到了淺水處。三個人騎在馬上,想起剛才一幕,心驚膽戰(zhàn)。楊一群低頭看了一眼自己的衣裳,竟然沒有被水浸濕。再回頭看二牛和小皮,兩個人像水母雞一樣,坐在馬上,身上的水往下滴拉著。天氣有些涼了,兩個人也被凍得瑟瑟發(fā)抖。二牛看到楊一群的衣裳干著,心里好生奇怪,他問:
“大哥,你的衣裳為啥不濕?”
楊一群回答道:“我的馬跑得快,沒來得及沾上水就過河了。”
小皮說:“停一會兒就凍得勁了?!?p> 楊一群看著二人在馬上發(fā)抖,就建議說:“下來歇歇,烤干了再走吧。這樣要生病的?!闭f著,就下馬找到一些干柴和亂草,蹲下來開始生火。
生著了一堆火,三個人圍著火把衣服脫下來,開始烤干。邊烤還邊商量著怎樣進村,從哪頭進去。楊一群提醒說:
“村東村西都有老日的碉堡,有時候還有老日把守,這還是前幾年為了防老日修成的?,F(xiàn)在成了老日的堡壘了?!?p> 把衣裳烤干了,都穿在身上。二牛又問:“大哥,你們家是在西頭還是在東頭?”
楊一群說:“靠西頭一點兒,也不是最西頭。往北還有幾家人。大門朝南,西院是牲口屋,老劉在那里喂牲口。你們先去找齊大儒,他家靠村南頭,東南角里,路東。他家是一個大院子。路邊有幾棵大楊樹大榆樹。他家咧是個瘋子,一般都在門口站著。你別問她,她好罵人??匆娫鹤永镉袀€男的,文質(zhì)彬彬的,像個教書先生,就是有點兒瘦,別的沒有毛病?!?p> 齊先兒說著到這里,擔心有人踢空,就自我解釋說,我這也不是王婆賣瓜自賣自夸,這話真的是楊一群說的。他當著好多人的面都這樣說我,俺老齊年輕的時候,我可不是吹,比現(xiàn)在好看多了。那時候,我對你說,我要是再......不說這個,好漢不提當年勇,咱還是接著往下說。
楊一群領(lǐng)著三個人來到楊莊北邊,繞過了那兩個碉堡,直接走到莊中間那條大路上,慢慢向莊里靠近。來到幾棵大樹下,楊一群悄悄對二牛說:
“兄弟,你就從這個馬路口進莊,遇到人不用問,直接順著這條路往里走,中間有個彎兒,你就順著彎兒走。萬一遇到有人問你,你就說找楊青山。他是我哥,要是有人把你領(lǐng)到青山哥家,你就跟著他走。要是看著不像好人,就啥也別說,就說是走親戚的。一直往里走。遇到女人了,就問小群家住哪兒?!?p> 千叮嚀萬囑咐的,他擔心被便衣拿住,害了這兩個兄弟。他看著二牛和小皮向村里走去,自己把馬栓到離路較遠的幾棵樹上,按了按腰間的家伙,找了個干凈的地方坐下,等著二牛和小皮到村里探聽消息。他想著老娘他們音信全無,內(nèi)心焦急。他又想想老日和那些可恨的漢奸們,心里充滿了仇恨,他想著,就是俺娘他們沒事兒,我也不會與你們這些畜生善罷甘休,我不殺你們幾個報仇雪恨,我就不是楊一群。唐七成啊高二跑,你們不要得意的太早,你們不是仰仗著日本人的勢力為所欲為嗎?行,等著,總有一天,我會叫你們知道,善有善報,惡有惡報。
再說楊莊落魄書生齊大儒,就在楊一群家被老日一伙焚燒之后的當天晚上,就被維持會的抓到了堤南,關(guān)了起來。第二天,他才知道,是有人告密,說他和楊一群是同伙。維持會的幾個漢奸,把他捆在一條長板凳上,用皮鞭對他進行嚴刑拷打,還對他灌辣椒水,非逼他說出來他和楊一群都干了啥事,是不是還有其他同伙。還說,再不說就把他扔到西鄉(xiāng)日本人設(shè)的萬人坑里喂狗。這些人都是唐七成的手下,他們情愿給日本人當狗,專門禍害咱們中國人。齊大儒招了沒有?齊大儒是和等人哪,他是孔門信徒,心中存有大義,豈能茍且偷生?齊大儒人雖瘦,骨頭很硬,他,他寧死不屈。
說到這里,大家都一起哄笑起來。都說齊大儒又是瞎呲,睜著兩眼說瞎話。
還是那個掰戲眼的先說:“老齊,就你還寧死不屈咧,我可不是小看你咧,兩皮鞭摔的你有啥說啥,順嘴吐露。”
有人接上說:“那不一定,老齊是圣人的學生,朝聞道啥?舍生取義!”
喂牲口的說:“你別看老齊瘦,人家是肉少骨頭多,硬氣。不像咱莊那個誰誰?就是那個假老日,看見老日來了,他仨,國軍,就一個老日,對他仨,他丟下槍就跑個鱉孫了,比兔跑的都快?!?p> 老齊想解手,憋不住了,他怕大家沒事兒閑得慌,就故意給大家留個話茬,這樣不至于他解手時感到無聊。他也不答話,來到東間,撒完了尿,抖擻抖擻裝進去,一邊系褲子一邊朝他的座位走著。口中還不停地說著:“我就知道你要踢我的空,干脆,叫你踢足踢夠了,最后把你的腳趾頭崴了。疼死你。”
“啪!”地一聲,驚堂木又響了。老齊往燈下一坐,開始書歸正傳。
話說齊大儒被維持會的人抓到堤南,灌辣椒水坐老虎凳,老齊大義凜然,寧死不屈。維持會會長看到齊大儒的硬骨頭要咯牙了,就知道在用刑也是白搭。就對齊大儒用美色利誘。他湊到齊大儒的耳邊悄聲說:
“老齊,我看你也是個英雄,咱倆是英雄惜英雄。我給你找個年輕貌美的小娘們,再給你安排一個小院子,安排兩個小丫鬟伺候著,你就把你肚里的秘密招了吧?!?p> 你猜齊大儒咋回答的?齊大儒對著唐七成的漢奸臉啐了一口罵道:“唐七成,想瞎你的狗眼!俺老齊作為一個堂堂正正的中國人,絕對不會去做辱沒祖宗的事。要殺要剮隨你的便?!?p> 最后,唐七成和他的漢奸狗腿們一看,齊大儒是個響當當?shù)哪凶訚h,相互一咬耳朵,就把齊大儒給放了。
哈哈哈......
下面一片笑聲。有的說,老齊真會噴。有的說,老齊就是睜著兩眼說瞎話。有的說,老齊這是玩把戲的躺地下——沒招了!
老齊說:“漢奸們?yōu)樯栋盐曳帕??他是怕我死了以后,我的魂魄不散,天天圍著他們家轉(zhuǎn),最后帶著小鬼小炮的向他索命。他們?yōu)樯懂敐h奸,他們就是為了榮華富貴,你把他們的命拿走了,榮花富貴還有啥用呢?沒有一點球用。人哪,都怕死,我就不怕死了?我當時是想到了圣人訓,舍生取義,舍生取義你懂不懂?”
我再問你,唐七成后來沒有被當成十惡不赦的漢奸槍斃,為啥?就是因為他保護了像我這樣堂堂正正的中國人,還沒有壞透。我后來回家以后,養(yǎng)了好多天的傷,差一點兒死了。其實我身上也沒有好多秘密,不就是那兩顆老日頭嘛。這個事兒不能說,這事兒要是說了,別說咱楊莊的子孫后代罵我了,就連唐七成也會罵我。那家伙,你想啊,殺兩個老日,還換回來五十塊大洋,咱全村都要跟著遭殃。所以,我齊大儒寧死不屈,堅決頑抗到底。
有個有學問的人接上老齊的話糾正說:“老齊,那不叫頑抗到底,那叫死不悔改?!?p> 老齊一笑說:“反正就是打死我也不能說。”
再說二牛和小皮二人悄悄來到楊莊,順著楊一群給他們指引的那條路往村里走。一直走到拐彎處,再往東走百十步就到了楊一群家的西院門口了。這中間他們也見到幾個鬼鬼祟祟的人,那都是維持會留下的漢奸,他們在那里悄悄查看著,到底還有誰敢來楊一群家里偷看,這些人一定是楊一群的同黨。他們的情報也探查到了河北老黃和西鄉(xiāng)王縣長他,知道他們要對這里的日本據(jù)點動手。所以,大野豬一直不敢掉以輕心。他盯著楊莊不是一天兩天了。唐七成們是他養(yǎng)的狗,不咬人也不行,他養(yǎng)狗也是為了看家,你不會看家,就要受到主人的懲罰。說不定還會被主人殺了,他再養(yǎng)一只新的。唐七成為了保命,保住他的妻兒老小,他不得不時不時地出來咬咬人,以博得主人的歡心。他布置在楊莊的暗探們,看到莊里來了兩個年輕人,左顧右盼的,就悄悄地跟在二牛和小皮身后,看看這兩個人到底是不是要打聽楊一群的事,只要一提楊一群,就把這兩個人抓起來,帶到堤南維持會里用刑。
二牛和小皮常年在北沿兒瞎混,不是劫路就是搶劫的,積累了一套探查經(jīng)驗,也不是暈孫。他倆看著路上那些悠閑的人,東張西望的,就知道不是好東西。所以,來到楊一群家那兩處廢墟跟前,沒敢停留,就一直往東走了。來到齊大儒家門前那條南北路上,按照楊一群指引的路往南走,走到齊大儒家門口,看了看身后頭,那些勾頭縮腦的人不見了。就停下來觀看。發(fā)現(xiàn)路西有個大院子,院子里有個瘋婆娘,那就是齊大儒的老婆,在院子里不停地喊著:背人沒好話,好話不背人......
不一會兒,就從院里出來一個人,他就是齊大儒,你想啊,出來一個男人還能是誰?老齊家不可能出來別的男人,他要是出來一個別的男兒,那他就是真的出鬼了,也就是老齊家里要換戶主了。這絕對沒有,我用我的硬骨頭擔保。可是,你又要掰戲眼了,你會問我,既然你家沒有鬼,那這個男人是誰呢?我現(xiàn)在就對你說吧,他也是齊大儒。我剛才不是說齊大儒被堤南維持會的抓走了嗎?不錯,是抓走了,那這個齊大儒是誰呢?我也不知道。這還是我后來聽我的高鄰說的,我當時確實在堤南維持會里受刑,這個男人就趁機來我家冒充齊大儒,來抄我的后路了。你說我這人倒霉不倒霉?擱給你你也倒霉。
當時齊大儒來到門口,看見兩個人不是本村人,就上前問道:“兩位找誰?哦,就找我齊大儒,你找我啥事兒?。俊?p> 齊大儒也知道維持會的人要逼他說出同伙,逼他供出據(jù)點里的老日頭是誰割的,就變得特別小心。所以,他必須處處留著小心。二牛看看后頭沒人,就湊近齊大儒小聲說道:
“老齊大哥,我們是受楊一群大哥委派來打探消息的,他點名叫我倆來找你。他說你是他最可靠的弟兄,你是一個諸葛亮轉(zhuǎn)世......”
齊大儒一聽,心里蠻得意,就小聲問道:“小群兄弟咧?”
二牛又朝身后頭看了一眼說:“他在村北頭等俺倆。他擔心莊里有老日的暗探,不敢輕易進來。我們倆想來打聽一下他娘和兩個小孩兒的事,他還叫我倆問問你,”說著,又往身后頭看了一眼說,“他叫我問問你,老黃在哪里,他要找到老黃,和老黃合伙打老日。”
齊大儒斷定這兩個人不是漢奸,就把昨天夜里燒院子殺老劉,還有小群他娘,楊羊羔,陳狗蛋三人失蹤的事都說了。最后肯定地對二牛和小皮說:“我敢肯定,小群他娘沒有被日本人燒死,那里現(xiàn)在還冒著煙兒,東院一直沒有見到老太太的尸首。我們也感到很奇怪。人到底去了哪兒呢?”
說完這些,二牛又問:“大哥說了,一定要找到老黃,老黃在哪兒???”
齊大儒說:“這一段都沒有見到老黃了,我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他家住在北沿兒黃集村,你們可以去黃集找找他,我也去過他家,他老婆認識我?!?p> 二牛說:“今兒個早起我們?nèi)チ?,老黃好多天都沒有回過家了?!?p> 齊大儒說:“等我見到老黃,我告訴他一聲。你們現(xiàn)在就回去,告訴群弟,近期千萬別回來。他娘去了哪里,我會打聽的,等打聽清楚了,我叫老黃捎信給他。他在陳家寨也一定要注意胡十三的人報復?!?p> 這時候,小皮突然提醒說:“二牛,北邊來人了。咱趕緊走吧?!?p> 幾個人同時往北看去,只見兩個人走走停停,往這里慢慢走來。齊大儒說:“趕緊走,一直往南走,別回頭。我也該回去了。記住,跟誰都不要說起。我不是我,我就是我......”
眼看著北邊那兩個人走的快了,二牛和小皮顧不得和老齊多說,頭也不回地往南匆匆走去。走出村了,回頭看看,那兩個人也消失了。齊大儒也不見了蹤影。
齊大儒回想起來了,這次他和二牛和小皮的相遇,應(yīng)該是時空錯位造成的。他那時應(yīng)該在堤南維持會里受刑,他出來以后,養(yǎng)好了傷,這是以后好長時間的事了。就好比地震,把兩個本來相距很遠的山頭,一夜之間移到了一起。所以,兩個老齊在兩個地方同時出現(xiàn),這都是極有可能的事情。這個齊大儒也不是今天坐在牲口屋里說書的齊大儒,他是哪里來到齊大儒,我老齊不知道。他可能是北沿兒來的齊大儒吧。很可能是上天派來給楊一群送信的。在咱們黃河灘里,什么樣的奇跡怪事沒有出現(xiàn)過呢?
楊一群在村北焦急地等著二牛和小皮回來,就像熱鍋上的螞蟻,不時地站站坐坐,走走停停。他還要不時小心著路上的行人,一旦發(fā)現(xiàn)不熟悉的面孔,他就把手伸進大衫里,握住那把盒子,隨時準備打仗。等得他不難煩了,等得他猜想是不是這兩個人被漢奸們抓住了,是不是出了意外,是不是找不到齊大儒不想回來,始終在村里轉(zhuǎn)悠著。他太想知道老娘的消息了。正當他想著要到莊里去看看的時候,只見二牛和小皮從東邊回來,他急忙迎上去,催著二人快說。
二牛和小皮就把探聽到的情況前前后后說了一遍,最后又強調(diào)說了:“大哥,現(xiàn)在莊里有人活動,齊大儒都不認識,說明不是你楊莊的人,你千萬不能回去。你娘和狗蛋,還有羊羔都不見了。這說明他們現(xiàn)在還活著。不知道是誰把他們救走了?!?p> 聽完二牛的敘述,楊一群知道,他已經(jīng)無家可歸,他的幾代的祖業(yè)被一把火燒掉了。他站在樹下咬牙切齒地發(fā)誓:“好啊,好啊,我和你日本鬼不共戴天!我和你唐七成不共戴天!我不要大洋了,我就要你們的人頭!”
眼看天色已晚,北風不斷地吹來,給三個人帶來寒意。由于還要回到北沿兒去,還要渡過黃河,來時就被弄了一身水濕,回去還要從那里過去,看樣子那里還是最窄的河面,免不了還要濕了衣服。二牛想起來河水太涼,就對楊一群說道:
“大哥,天也不早了,咱們還是回去吧,一會兒還得過河?!?p> 楊一群回頭向村里看了一眼,仰首沉思了一會兒說:“回去,以后再來?!?p> 三個人各自騎上馬,一直正北向黃河灘里奔去。